布置了无数华美装饰的轿撵摇摇晃晃着抬起,无数的玉石叮咚作响,车窗前的布料放下去。

车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整个人隐没于黑暗中,林安清只是闭上了眼眸,小憩,面色丝毫未改,淡定得让车外的车夫都有些心惊。

车内过于安静,未听见林安清的声音,车夫还特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人确实在车上,才敢放下心来驾驶车辆,疾驰而行。

在他之前,从未有人在上了侍寝的车后,还能心态平和地安分坐着。

前往暴君处侍寝,从没有第二个结果,所有的妃嫔皆是竖着进去,横着从里面抬出来,压根无人能够幸免。

其他达官贵人的宠幸是通天梯,陆沉楼的宠幸,就是催命符。

他疯狂暴戾、嗜血成狂,不将人命放在眼中。

每一次登上这辆车的妃嫔,无论是何种出身地位,性格如何,大部分都是心如死灰,在车上就哭哭啼啼个不停,寻死觅活的更不在少数。

与其凄惨的凌.辱死无全尸,不如一头撞死在车内。

甚至为了以防妃嫔自杀,这辆车内四周都安装了十足厚度的软布,不见丝毫尖锐物品,到处是齐全的保护措施。

无论是坐的位置,还是周围的车壁,躺上去都又柔软又舒服,林安清并不紧张。

待久了甚至还生出了几分困意,眼中萦绕了些许雾气。

马蹄滴滴答答,不知道行驶了多久,过了段时间,车夫才停下马车掀开车帘,行礼道:“林状元,承乾宫到了。”

车帘一经掀开,外面影影绰绰的光便弥漫了进来,映照在林安清半梦半醒的睡颜上,刺激得他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实在是他的态度过于自然,一旁的车夫都惊讶了,目光中满是难以置信。

别说是不怕死了,这位还是有多心大,马上就要奔赴“刑场”了,居然还能安心睡着。

昏昏暗暗的周围环境下,车夫明亮的震惊眼神相当明显,林安清一睁眼就感受到了,随即眨眨黑白分明的双目,反应过来,起身下车。

作为皇宫里数一数二的宫殿,承泽宫和先前的沐浴宫殿截然不同,只远远看去,其间富丽堂皇便可窥得一二。

即便已然入夜,依旧是烛火明亮,恍如白昼,称得上一句灯火阑珊。

烛火在素色的衣袍上跳跃,闪着明黄色的光。沐浴一次后,他的服装换成了白色的便服,衣摆飘荡,恍若画中飞出的仙人。

“林公子,里面请。”禁不住看着他呆了一瞬,紧接着,带路的嬷嬷赶忙行礼,行礼的动作和姿势相当地熟练。

嬷嬷皮肤枯黄,褶皱遍布,显然年事已高,走路间的步伐都有些不稳。

走到承泽宫的殿前,林安清彬彬有礼地谢过嬷嬷,才抬步走进去,并没有注意到周围人可惜可怜的目光。

——可惜,实在是可惜。

如此出色的姿容,大约他们再没有机会看到第二次了。

而被无数人胆战心惊、恐惧厌恶的暴君陆沉楼,此时正站在主殿的桌前,挥笔泼墨,浓墨重彩地书写着书法。

林安清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如此画面。一身明黄色衣袍的男子随意的站着,举止间行云流水。

墨色的汁水晕染在宣纸上,很快翻转成墨花,点缀成一个又一个灵动的字,铺满了白纸。

屋内灯火通明,他站着观看了一时片刻,直到最后一笔铺就,才向屋内走了两步,礼节性的扣首行礼,“陛下。”

摇晃的烛火噼啪,温暖了白色的衣袍,连带着他白皙的面容都恍惚间氤氲了暖意,沾染了烟火气息。

他跪的姿势标准,却又态度端正、不卑不亢。

落在他人眼中,不失为一副唯美的画卷。

陆沉楼早就扔了笔,不再关注桌上笔墨未干的宣纸,回过头细细打量着林安清,明知故问:“林状元来了?”

“是。”林安清的头压的更低,脊背依旧挺直。

陆沉楼又笑:“来的心甘情愿?”

“……”闻言,林安清倏的沉默下来,抿唇不语。

这话他没法接,他当然不是心甘情愿,甚至是横遭逼迫,但说出真实感受就是对君王不敬。

反着说,又是欺君大罪,选择哪边都是错,不如不说。

他的这份直白坦诚,倒是意外的取悦了陆沉楼,他低低的笑出声来,嘶哑的笑声在空旷的大殿回荡,声音绕梁。

站在他身边,负责研墨的宫女不禁抖了两抖,手中的墨台险些没拿稳摔倒地上。

跪在地上,林安清始终不动如山,他敛着眼眸,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看不出心里在想些什么。

这副纵使膝盖跪地,却清高如故的模样着实扎眼,陆沉楼几步上前,伸出手钳住了林安清的下巴,强迫性的让他抬头。

指尖摩挲着他细嫩的皮肤,力道之大,在其上留下了几道红色的印迹。

林安清吃痛的闷哼出声,俊秀的眉头紧皱,身体不自觉的想要避开,陆沉楼却先他一步,放开了钳制。

“林状元,你的味道很好。”见他不悦的神情,陆沉楼丝毫不恼,反倒还翘起了唇角,“甚合朕的心意。”

帝王心,海底针。

垂下眼帘林安清显然并不清楚,他的所谓心意是什么。

目光在他身上流连了片刻,陆沉楼蓦地回身,拿起桌上的宣纸。

他宝贝的吹了吹,又举止闲适、笑意盈盈的将这张纸塞到了林安清怀里。

“林状元抬眼认真看看这张纸。”他命令道,手自然而然地攀附到了林安清的肩膀上,一下下抚摸着他的发丝。

黑色的墨先前沾到了手上,如今滴落下来,砸在了发丝上,陆沉楼眸色一暗,凑近去嗅闻林安清的头发。

距离之亲密,激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旁边的宫女恨不得当场晕过去,全身抖如筛糠,不敢想看到了暴君的这一面,她会死得如何凄惨。

这张纸塞到了林安清怀里,他一眼就能看清,那白色的宣纸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林安清”三个字。

一遍又一遍,劲道的笔力几乎要穿透、碾碎纸张。

三个字写了不知道多少遍,看得人头皮发麻、背后生凉。

“回陛下,草民看完了。”面不改色的折好纸张,林安清努力忽视着凑近的帝王,呼吸短促。

陆沉楼微不可查地“嗯”了一声,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从头摸到尾,紧贴着他的脊椎骨。

他现在又丝毫不在意自己亲笔写的内容了,仿佛刚才问的不是他一般。

勾起林安清的一撮头发,陆沉楼毫无预兆地再次凑近,几乎要贴上面颊,直将人吓了一跳,紧接着就感到脸上一阵濡湿。

柔软的舌头轻轻舔舐着额头,正是方才沾染了墨迹的位置。

双手被紧紧扣住,双腿也呈跪地的姿势,无法动弹,林安清不由得浑身僵硬起来,“陛、陛下……”

这番举动太过突然,根本没人能想得到。

“你满身的书卷香味,朕很喜欢。”

大发慈悲地离开他的额头,陆沉楼转而揉捏他泛红的耳垂,叹息出声,“喜欢的不得了。”

言辞间,称得上狂放孟浪,身后的宫女早早地就跪下了。

她深深低着头,肩膀颤抖个不停,再也不敢抬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