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古往今来,都是皇帝的寝宫。

夜半时分,宫内的烛火亮堂起来,照得石板路上明光晃晃。承泽宫到乾清宫的距离不算远,中间只间隔两座宫殿。

紧跟着领路太监的带领往前走,没多久就到了。

“禀报公子,乾清宫到了。”小太监点头哈腰的退下。

林安清目送着他离开,随即在乾清宫门口站定。宫里亮如白昼的光影照耀在他的脸上,明灭不清,他原地站了片刻才缓过神,迈着步走进去。

沿路的侍女、太监纷纷向他行礼,弯腰鞠躬,一个接一个的叩见,是大启国对于高位份妃嫔的礼节。他全然饶过他们,只当作没看见这些。

这明显是陆沉楼为了逗他玩、羞辱他故意吩咐的,否则正常情况下,没人会对一个男人行面见妃嫔的礼节。

心情有些下沉,林安清在乾清宫的步子倒是没有慢下来,健步如飞。

宫内弥散着淡淡的龙涎香,很快就到了主殿门前,依稀从里面传出茶盏砸在地上。

噼啪碎裂的破碎声音,在空旷的宫殿内显得尤为清晰。

林安清就地跪下来,等待帝王的传召,模模糊糊还能听见里面陆沉楼的怒喝,“废物,都是一群废物,酒囊饭袋!”

“大启生你们养你们,就是为了让你们用考上科举的聪明脑袋,想这些狗屁不通的主意?”

紧接着,又是一堆东西落地的声音,噼里啪啦、乒乒乓乓,噪音杂乱无章。

陆沉楼的声音传入耳朵,和白日里那些偏执病态的语气不同,现在的他嗓门拔高,里面是满满当当的怒火,明显被气得不轻。

说起家国大业的时候倒是正经许多,林安清听着里面震天的怒吼,相当客观地在内心评价,敛眸沉思。

等帝王在里面发泄了一通怒火,声音逐渐平复下来,屋里才走出一个鬓角发白的老太监,疾步走到林安清身边,谄媚地笑道:

“林状元,陛下请您进去。”

这人瞧着眼熟,原是陆沉楼身边的大太监,江徳财。

林安清淡淡应了一声,被他扶着从地上站起来,跪了有一会的膝盖不大舒服,传出细细密密的针扎疼痛,骨头难受发麻,走的步子也跟着缓慢了不少。

不过是稍晚了一时片刻,屋内的陆沉楼又再次暴躁起来,“怎么还不进来?!”

后面的话语他没有机会说出口,华贵的门帘掀开,殿外的凉风一股脑涌了进去,林安清正正好好地进门,顿时哑然。

进门来冲突的寒风不小,林安清的碎发随风吹起,黑色的头发和白皙的脸庞形成了鲜明对比。恍惚间,乾清宫内富丽堂皇的出彩设计,都不及他一时片刻的光辉。

区区一刹那,就轻而易举的夺走了殿内人们的呼吸。

若说传统的美人在骨不在皮,那么这位,就是既在骨又在皮了。

长成这副模样,难怪帝王会一见倾心,心急地收入囊中,这是不少围观大臣心中的想法。

对于这些人的龌龊心理浑然不知,林安清遵照吩咐,向陆沉楼走过去,最终在他面前站定、下跪,“草民林安清,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下跪下到了一半,他的膝盖没有彻底碰到抵上,就被面前的陆沉楼牢牢拉住了胳膊,猝不及防的向他的方向倒去。

这动作突如其来,林安清也结结实实的没站稳。

转瞬之间,他就毫无悬念的落入了帝王的怀抱里,被迫依靠在他的胸膛上。

隔着厚厚的帝王服饰,陆沉楼的胸膛里传来均匀沉闷的心跳声,他身体一僵,下意识的想要站起身来,却又被一双大手环住了腰。

陆沉楼贴上他的后颈,嗅闻着他身上的味道,久违的暗叹一声。

他的动作不大,倒是带来了一阵瘙痒,像是被当做了小孩似的抱在怀里,双脚都未触碰地面。

试着推拒了下,没有推开,林安清也就不再动作。

调整了下怀抱的姿势,陆沉楼的鼻尖深深陷入他的发丝里,语气舒缓了许多,“好了,你们继续说。”

四下的大臣口观鼻、眼观心,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为首的大臣先行出声,“回陛下,臣以为,面对燕国的边境大肆侵犯,我国应主积极防御,不应主张率先开战。”

限制在帝王怀中,林安清也看得清面前的大臣。说话的这名大臣他没见过,在原主的记忆中倒是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正是和他父母关系相当好,算是半个长辈的杜丞相。

此人衣冠整齐,戴着象征着官员最高地位的丞相乌纱帽,正直端方,对于他这个子侄的困境却是视而不见,与周围的大臣并无不同。

如果不是原主的记忆真真切切,林安清都要怀疑,他们之前没见过了。

杜丞相下跪的姿势标准的很,乌纱帽贴在地上,一副典型的认错求饶姿态,但陆沉楼看也没看他。

他安抚性的拍着林安清的后背,耳鬓厮磨,明显是根本没将杜丞相放在心上。

感受着炽热的温度,他回过头不看帝王,也无法直视台下的官员们。

沉默片刻后,林安清无言的闭上了眼睛。

那意思再明确不过,他既没有对帝王臣服,也没有接受被人围观所带来的不齿感。

陆沉楼接收到他的意思,又忍不住翘起唇角,牙齿间溢出细碎的笑声,莫名的开怀大笑。

光笑还不算完,他还细细密密的咬上了林安清的肌肤,带来破碎的感官,他一边啃啮,一边还有闲心与大臣们对话,唇齿间喷涌出热气。

“杜相,你是不是忘了,燕国还是我大启的附属国?”

台下的杜丞相浑身一僵,磕得头更深了些。

从林安清的发间抬起头,陆沉楼声音更冰冷了些,“这世上可安有父亲被儿子殴打,还闷不作声、予给予求的道理?”

一时间,殿内落针可闻。

下面的官员惊疑不定,他们都是保守派,更趋向于和谈。

但现在帝王明显没有这个意思,他们再想说些什么,无疑是自讨苦吃。

他们一本正经的商谈家国大事,林安清倒是不断地受到骚扰,陆沉楼的大手扣着他的腰,还一下下舔舐着他修长的脖颈,其间感受自不必言说。

趁着殿里安静,没人说话的当口,他侧身避开了陆沉楼的亲密,漂亮的眉眼里尽是不满。

举动被避开,陆沉楼也不恼,捻起了他颈侧的一缕头发把玩,漫不经心地开口:“看来,朕的状元郎并不愿意。”

闻言,林安清心下一沉,自觉接下来的事情不会轻松。

陆沉楼看向杜丞相,接着道:“朕听闻,林状元是杜相的子侄,此事可属实?”

杜丞相惴惴不安地回答:“是。”

既然承认了,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摸上林安清凸出的腕骨,陆沉楼的眸色幽深,“既然如此,那不妨就由才高八斗的丞相,来劝一劝林状元?”

类似于把玩的举措没人喜欢,林安清睁大了眼睛,剔透的瞳孔里荡漾着光辉,“陛下……”

他停顿片刻,声音有些梗塞:“杜丞相是草民父亲一般的存在,您……”

言语是有些夸张的成分在,杜丞相当然算不上他的父亲,就算勉强是半个父子,也只有原主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亚夫。

在地位崇高的杜相眼中,他恐怕只是无意间施舍的,可有可无的一只蚂蚁。

舍弃一个毫无作用的小蚂蚁,换取自身平安,又有何不可?

气氛一时静默,杜丞相片刻后才道:“回陛下,这位新晋的林状元能有幸服侍您,是他的福气,更应当好生珍惜才是。”

几人之间风波诡谲、刀光剑影,其余的官员们都安安分分地跪着,不敢出声。

最后还是陆沉楼的鼓掌声打破了寂静,他支起上半身,没有松开抱着林安清的那只手,看向杜丞相,

“杜相,你可真是个阴险狡诈、当之无愧的老狐狸啊。”

关键时刻明哲保身,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这些都是官场间常见的操作,林安清垂下眼眸,没什么感觉。

但这个时候,原主的情绪必定是低落的,他表现出的亦然。

陆沉楼弯腰,低下头,亲密地吻了吻林安清颤抖着的睫毛,宛如劫杀了一只即将起飞的蝴蝶,感受到了一阵濡湿。

这一次,林安清没有躲开,但身体却有些不自觉地颤抖,分不清是悲伤还是恐惧。

台下的官员们看着帝王的动作,一个个心中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

“朕以为,杜相所言极是,属实是朝中公私分明的好典范。”陆沉楼语气平静,恍惚间似乎是已然恢复清醒的状态。

杜丞相刚刚松了口气。

但紧接着,又听陆沉楼道:“但是你说的话让朕的人伤心了,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殿内的空气存存成冰,没人敢出言说话,连呼吸声都轻了许多。杜丞相的脊背越发弯曲,有些坍塌的迹象。

处在风暴的最中心,林安清却仿佛无知无觉,做出陆沉楼现今所需要的反应,沉默、伤心。

“朕看这顶乌纱帽,已不太适合杜相了。”陆沉楼嗓音带笑,仿佛看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又如唠家常,“是朕亲手连着脑袋给你摘下来,还是你自己摘?”

一个完完全全、彻头彻尾的暴君。

一言不发,林安清在心中打下标记,或许还要加上治世之才,用人不疑,疑人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