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宁觉得,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天理循环。

前一秒,她刚在顶级西餐厅拒绝富二代小鲜肉的求爱——

“你知道我的规矩。玩玩而已,何必认真?”

留下一地心碎,扬长而去。

后一秒,她就穿到这里。

睁眼时,四周尘土飞扬,孩子哭大人嚎,鸡飞狗跳,好不热闹,而她,正抱着一条大腿,被拖着向外走去。

头顶还有个嫌弃的声音,随着步子抑扬顿挫:“撒手!你再纠缠也没用,婚姻恋爱自由,这婚,我离定了!”

“撒手!再不撒手,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旁边的声音也不遑多让——

“王雷你个忘恩负义杀千刀的,我跟你拼了!”

“哎哟,这可怎么活哟,我苦命的闺女……”

“妈妈,妈妈……”

此起披伏,重重叠叠。

岳宁耳膜都要震破了。

“……”什么情况?

怀里的大腿更加用力地往前挪去,自己的身体惯性还在用力,周围尘土呛得她一阵咳嗽,她未及多想,便直接撒手,掩鼻。

男人似未料到她会突然松手,一个不稳,向斜前方倒去,撞在旁边的牛栏门,吃痛回头,面目狰狞:“你……!”

岳宁慢慢爬起来,嫌弃地拍着身上的尘土,闻言只淡淡看他一眼,并未说话,眸中冷意却让他嘴边的骂娘话滚回了肚子里。

她未理他,因为脑子里在同步着剧情。

这是一本名叫《大山爱情》的年代文,书中男主是知青,女主是村支书的女儿,两人一见如故,一起奋斗考上大学,又历经九曲十八难,克服种种困难,最后爱□□业两丰收的励志故事。

而她这具身体的原身,就是男女主坚定爱情的对照组。原主也叫岳宁,也嫁给了一个知青,可惜同为知青,差距却不小。一个是有为青年,一个是辣鸡渣男。

她这个丈夫是自诩不凡,眼高手低,心术不正,又好吃懒做。要说有什么优点,也就是长了一幅好皮相。原主婚后是全方位无条件宠着这个渣男。一人干两人活,做饭洗衣照顾孩子,任劳任怨,还总觉自己配不上丈夫而自卑。

结果婚后五年,丈夫考了个大专,拿到录取通知书就找她离婚。她接受不了现实,先是疯癫,而后自杀。父母不久郁郁而终,兄长进城找渣男算账出了车祸,嫂子带着小侄子改嫁。女儿无人照料,被男女主收养接进了城里,渣男老了还找女儿要赡养费。

岳宁觉得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大名鼎鼎的海中女王岳宁竟然穿成弃妇,这说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环视一圈,此刻院中人还不少。

那边哭倒在丈夫怀中的老太太应该是她母亲,一边的俏妇人正哄着两个被吓哭的孩子,其中的女孩当是她女儿。另一边,几个男同志正拉着一个挥着菜刀要砍人的愣头青,不用问,这就是她那个憨比哥哥。剩下门内门外的,大多数都是闻声来看热闹的,有交头接耳说闲话的,也有被场面吓得愣住的。

面相各异,人生百态。

岳宁最终还是把目光定在渣男身上。

王雷被她看得心惊,说话多了几分心虚:“你,你看什么!”

岳宁不答反问:“你,要离婚?”

被莫名低气压压得喘不过气,王雷顿顿心神,才向前一步:“是。”

停顿后又补一句,“婚姻恋爱自由,你,你纠缠也没用!我们,我们就不是一路人,在一起不会幸福的。你拿了钱,再找个人好好过日子吧!”

好有道理的样子。

岳宁直接被气乐了:“合着考上大学,就不是一路人了。”

“以前那五年,我任劳任怨替你干活挣工分,洗衣做饭带孩子,你怎么不说这话呢?”

“合着吃苦的时候挺幸福,回城享福就不幸福了,这是什么道理?”

一番话说得平静,话中的讽刺却明明白白。

王雷被噎住,说不出话。

村民对二人事也都清楚,只是,大家虽叹王雷的忘恩负义,却也多认为,岳宁虽读过书却是个大字不识一筐的渣渣,到底要过一辈子,两人在思想上确实……此话一出,那倾斜的天平却又扳回岳宁一边。

知青里有一人忍不住,站出来,叉腰,大义凛然道:“岳宁,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王雷进城是去读书的,一个穷学生,能享什么福?再说,城里可不是你想的那么好混的,你去了人生地不熟的,怎么生活,这些你都考虑过吗?”

“他也是为你好,你不如留在小南洼,父母乡亲都在,这就是你该过的日子,想什么有的没的。”

岳宁回头,入眼是一张涂脂抹粉的脸,大眼肤白,倒算个美人。旁边两个女知青连忙拉她,示意她不要多管闲事。

岳宁脑中调出她的资料:余晓玲,女,25岁,父母双亡。一年后回城,嫁给王雷,生一子一女。

哦,还以为是谁,原来是“继承者”啊。

倒是有趣,看王雷这坚决程度,怕不是两人早就勾搭在一起了吧?

岳宁看她一眼,直接无视,而是向王雷走近两步,双手抱胸,轻轻笑着讲起了条件:“想离婚,也不是不行,不过——”

见她口风松动,王雷动容,欣喜之色一闪而过,迫不及待:“不过什么?只要你痛快同意离婚,想要什么补偿,我都可以满足你。”

岳宁心中冷笑,面上不动神色:“不过,离婚后,我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女流之辈,还带着孩子,以后女儿吃饭上学结婚,都是要钱的,200块可不够。”

“这样吧,你给我2万块。只要2万,从今以后,我和孩子,与你再无关系,你看如何?”

此话一出,全场一片寂静,连挥菜刀砍人的大哥都静下来,愣愣看着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妹妹。

这是刚刚喊着“我不要钱,只要你不跟我离婚,当牛做马都行”的女人吗???

她莫不是受刺激太大疯了???

2万!

还真敢狮子大开口!

这全村打扫打扫都不一定能凑出这个数来。

看热闹的村民不明所以,这剧情反转,让人措手不及。

“你,你这是要抢钱吗?我哪有两万块?”

“你有没有我不管,反正没有2万块,我就不离婚。”

话题又转了回来。

她果然还是这个目的。王雷气得眼中冒火,刚想怒斥岳宁“不要再痴心妄想”,只听岳宁接着说道——

“不急,反正离开学还有好几个月呢,你慢慢凑。凑不够,分期打也行。三年五年的,夫妻一场,利息我可以给你打个折。”

岳宁说完,便转身走过去,抱起泪眼汪汪的小丫头,边哄着边对门口围观的村民说:“大家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吧。”

然后又向来站脚助威的本家亲戚们一一道谢,最后走到村支书面前,郑重说道:“大爷,您辛苦了,赶紧回去歇着吧,回头高血压又犯了,等我们这边商量得了,再找您办手续。”

村支书大爷显然还没反应过来,满脸错愕和担忧:“这……”

岳宁热络地接话:“要不您留下吃饭吧?”而后回头问同样吓呆的父母,“妈,中午吃啥?”

眼见剧情峰回路转,热闹戛然而止,大家也不好停留,都各回各家散了。村支书不放心,过去嘱咐了岳家父母,几个知青没走,眼看就是在等渣男。

还挺团结。

王雷眼见自己直接被无视,火气更盛,可惜现在的岳宁是个又锋利又油盐不进的软钉子,竟比刚刚那泼妇更难缠几分。思及父亲信中内容,他必须速战速决。

一狠心,他走上前:“岳宁,我觉得,我们还是好好聊聊……”

岳宁回头看他一眼:“聊?有什么好聊的?不是都说清楚讲明白了吗?”

“我可以按时给甜甜打抚养费,但这2万……”

“2万可不多。”岳宁凑近几步,压低声,轻轻笑道,“不给也没关系。”

她的声音柔柔的,带着蛊惑,说出的话却如锋似剑:“我啊,就带着甜甜,去你学校,找校领导聊聊。听说咱爸是有公职的人,刚刚还升迁了,我也不介意去他单位,找他——还有他领导聊聊。啧啧啧,我们甜甜这么可爱,又这么可怜,你说,见到她的人,哪个会跟她那个狠心的爸一样,不舍得掏钱?”

“你……你,你!”

甜甜今年三岁,开蒙晚,并不能全懂大人们话中的意思,但孩子能隐隐感觉出身边的危机。此刻,她见父亲就在眼前,便伸出手去,湿漉漉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爸爸,抱!”

王雷虽然心狠,但到底是亲生女儿,眼底动容,刚伸手,岳宁一个闪身,把孩子塞到一边岳勇怀里:“去,跟舅舅玩去,爸爸不要你了。”

小丫头瘪瘪嘴,刚刚被哄好,听到“不要”两字,又哇地哭了出来。

岳宁心头一抽,王雷已经急了:“你跟孩子说这个干嘛?”

看两人要吵,岳勇便抱着孩子向大门走去,边哄着给小娃娃买糖,边喊儿子过来,给小丫头讲笑话转移注意力。

岳宁冷笑:“怎么?心疼了?本来这就是事实,能做出来,还不许人说实话了?”

“我……”

“走吧,还想留下吃饭怎地?我们家的饭,可配不上您这高贵的大学生嘴!”

“慢走,不送!”

岳宁说完,便向岳勇离开的方向寻去。

刚刚话说得有点重,她此刻满心都是如何跟一个三岁的娃娃讲道理说明白父母离婚,及失去父亲这件事对于她后面漫长的人生来说都是小菜一碟这个道理。

她太难了!

她离开后,知青团都蒙了。半晌,其中才有人走过来,拍拍王雷的肩膀。

“这……岳宁,不会是疯了吧?”

旁边人接话:“有可能。太可怕了。”

王雷默然不语,拳头攥紧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