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调解会,却不似光阴流逝那般顺利。

这日,也果然如村支书说的那般,来了两个“大领导”——一个是京里来的,带着两片大饼眼镜的,其实就是岳宁那个传说中刚升了官的公爹王丰年,意气风发端坐椅上。另一个,是他们不知用什么手段请来的,县里民政机关专门办离婚的专员,是个四十多岁的矮胖妇女,一直板着脸,面无表情。

村支书也是给力,不但叫上了村主任和老族长做见证人,还为了迎接这所谓的领导,前一晚就在村广播站发布消息,希望大家没事都来旁听。

村里人的工作,除了夏收那几日,其他时间都弹性得紧。岳宁这件事经过几日发酵,也是传得沸沸扬扬。

早先时候,大家只觉得岳宁可怜,遇到这样的负心汉。而且,这两年,因为知青返城潮而产生的离婚案屡见不鲜,隔壁村前些日子就刚投井了一个,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

是了,这城里的花花世界,原来是回不去,自然也就在这儿凑合过日子。现在能回去了,为什么不走呢?至于愿不愿意带着自己的糟糠之妻,也就全看良心了。

这女人啊,永远都是弱的一方!

但没想到,这岳宁竟硬生生地反转了剧情。不仅痛快同意离婚,还一本正经问渣男要孩子的抚养费,还一张口就是两万,还说直接把人赶出家门,骂起人来不带脏字。

生生地化被动为主动,那叫一痛快!

而且,两万块不是小数目,那可是整个村一年下来都不一定能有的收入,是以,大家都轰动了。一听这事儿要公审调解,那有活儿的也变得没活儿了。

古今中外,谁不爱看爽文?

他们当然要来看看,关键时刻,还要给岳宁加油助威。

所以,本身设在队部的会,因为旁听村民越来越多,最后只好移到院子里。四下有廊,大家搬着小板凳,还能乘凉。里一层外一层的,热闹得紧。

也不谁,还带了两兜瓜子分了分,整个会场在嗑瓜子的声音中显得格外庄重。

两边各自陈述自己的观点和要求之后,几轮车轱辘话下来,最后还是卡在了软妹币上。

岳宁兄妹按照先前说好的,都是岳勇在说,岳宁在一边低着头,默默不语。她脸上涂了药,怕暴晒,便扯了块面纱半遮面。没了颊上那两坨黑,只露出额头与水盈盈的大眼睛,宁静且柔弱,是个人见了都不禁心生爱怜。

大家突然想起来,几年前那个十里八村有名的美人,和王雷当年为了博美人一笑,天天满村里跟着人家屁股后面献殷勤的场景。

再想想现在!

真是讽刺!

啧啧,渣男!

只是,那位专员却听不到大家心声,听完两边陈述,询问到她意见时,她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似背书一般公事公办的语气:“根据法律规定,男女双方婚姻自由,孩子也应该由男女双方共同抚养,怎么能混杂成金钱交易呢,简直胡闹!”

此话一出,现场一片寂静。

这话说得非常有理,但好像又有哪里不太对。

岳宁眼前一亮,终于该自己上场表演了,随即从身后抽出一叠文件,站起来。

“我觉得,这位同志说得非常有理!”

她的声音清亮,虽然音量不高,但却传遍全场每个角落。

她接着把文件递给村支书:“大爷,他们不是说“法”吗?我也想说一说。”

村支书面带欣慰地接过,心里想着:嗯,这孩子,真上道,一点就透。

“我这有三份文件,一份是王雷亲手写的离婚协议书,上面明确写着要用200块钱买断他与甜甜的父女关系,自此再无瓜葛。所以,这笔抚养费不是由我先提出的,我也是尊重王雷先生的意愿而已。”

一句话还没落地,那位满嘴公正与法律的专员脸已经裂开了。

岳宁轻嗤,情况都不问清了就来站台,怕不是脑子有坑。

她接着说:“另一份,是这些年我记录的家庭花销,共有三本,上面详细记录了这些年家里的钱谁花了多少。这最后一份——”

“便是甜甜长到十八岁的花销明细,我做了个表,依据的是甜甜过去三年的开支明细。”

“当然,孩子长大,还要读书。人吃五谷,也不可避免会生个小病什么的。我都是按照现在学校和医院的收费标准来计算的,您和这位——”她一顿,面巾之下嗤笑一声,“领导,可以核验一下,但凡有哪里算得不对,还请给改正一下。”

村支书一页页翻看,离婚协议书和账本自不用说,粗粗翻看,便传递给那位专员和王丰年,李美珍也凑过去看。

而最后那份“王甜甜从3岁到18岁成长明细单”,看得村支书是直擦冷汗。

厚厚一叠,A4纸张大小的泛黄稿纸,密密麻麻的小楷钢笔字,从日常吃什么饭,年节加什么菜,衣服几年一换,鞋子一年几双,到孩子上学的书包多少钱,课本多少钱,全都写得详细,就连一天几次厕所,每次厕所用多少草纸,草纸多少钱一斤都写得清清楚楚。

他本来只是想提醒岳宁一定带好离婚协议书,最好再能去看看相关法律,带着一起过来,咬死了王雷这份协议书的不合法性,没想到她——

页脚标着页码,竟然有足足78页。

他眨巴眨巴眼,回头,掂着手里的文件问另几位当事人:“你们,看看吗?”

李美珍和王雷塌了脸,但王丰年看了旁边在听到“买断父女关系”时就变了脸的专员,还是接过来象征性看了看。

最后一页总论:共计五万七千八百九十四块七毛六,父母双方平均分摊,每人应承担两万八千九百四十七块三毛八,因女方岳宁承担日常照料义务,男方王雷应多负担经济费用,故女方希望其能一次性付清抚养费三万五千元整。

王丰年:“???”

还涨价了?

一看最后数额,王雷再次暴跳如雷,他觉得,岳宁这是留不下他就想毁了他,这女人简直其心可诛!

他便把岳宁如何威胁他,说要进京搅和他上学,还说要去他爸单位闹的话都说了一遍。

“不仅如此,她还把我的录取通知书藏了起来,以此来要挟我给钱。”

村支书一听,不禁皱了眉头,怎么又提这茬儿?

后面看到那三万五面上都不动声色的王丰年重点却不在此:“去北京闹?她想怎么闹?”

村支书赶紧赔笑解释:“村里的妇道人家,气急了随便说说,一辈子也没出过山的,火车站都不一定能找到在哪儿,能怎么闹?”然后又地王雷说,“这种气话,你怎么还真往心里去了。而且,我不都帮你找过了吗,人家家里没有。你是嫌我老眼昏花找得不仔细,还是觉得我一个小村官一碗水端不平,不值得信任?”

话说到这份儿上——

王丰年看了眼说完话便又坐回椅子上的岳宁,她刚刚的表现是不卑不亢,谦卑有礼,并不似老婆儿子说的那般彪悍,便没有再说话,重新端坐下。

李美珍赶紧接话:“不不不,岳支书,他不是这个意思,您别误会。这不我们录取通知书还没找到,挺着急的,就……”

眼看会议话题就要被带偏,岳宁刚想说点什么引回正途,外面火急火燎挤进来一个人,嘴里还一直喊着王雷的名字。

待人挤进来,众人一看,不是别人,却是余晓玲。

余晓玲上气不接下气,却满脸是喜,举着一个大红的信封:“王雷王雷,你看,你的通知书,找到了!!!”

岳勇一看,心中暗喜。

得,成了!

岳宁:“……”

这是系统外挂的打脸剧情?

回头对上兄长洋洋得意的笑脸后,她才明白这是谁的杰作。

怨不得昨天一直跟她说“明天给你个惊喜”,敢情在这儿等着她呢?

行,看来,兄长虽然憨比,却不是猪队友。

甚好。

既然如此,那她也来添一把火好了。

出口的话改换了词,问出了大家都关心的问题:“在哪儿找到的?”

余晓玲还在兴头上,不察是谁所问,便下意识回答:“就在王雷的衣兜里,肯定是他找的时候遗漏了……”

上门送人头?

岳宁冷笑,幽幽打断:“王雷不在家,你翻他衣兜作甚?难不成——”

一句尾音拉得意味深长。

余晓玲一张俏脸刷的通红,更让人无端生出万千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