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缙眼睫轻颤,睁开眼,发现自己不在望天崖,而是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黑色深渊,遍地枯骨,怪石嶙峋,寸草不生。空气中充斥着浓黑腐朽的怨气和魔气,看不清前路。

就像个大型的坟冢,不知埋葬了多少亡魂。

在他身旁不远处,有几团绿油油的魂魄被锁魂链束缚住,被黑色炎火不停烧灼。

那些魂魄看上去像是早已覆灭的龙族。

它们的魂魄残缺不全,早该烟消云散才对,不知为何能够留存至今。

怨毒痛苦的声音从那些亡灵口中传出。

“容祁,这都过去万年了,当年的仇恨早就该放下了,求你放过我们吧。”

“被困在这里受折磨,还不如当初死在望天崖的天罚下。”

有一道声音早已濒临崩溃,痛苦地求饶:“我求你杀了我,求你杀了我吧。我不想再这么痛苦地活下去了,我只想死,杀了我吧。”

谁是容祁?

这得多大的仇恨,才能让一个人记恨万年都不肯放下?

闻人缙还看到,那些亡魂身旁有几个破烂的龙首,龙身枯骨,甚至还有几张被完整剥下来的龙皮。

他本想跟这些亡魂探听一下自己现在的处境,可身上伤势实在太重,刚苏醒没多久,就面色惨白,意识昏沉。

只得重新闭上眼,又一次陷入了沉睡。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盘膝而坐的白衣剑修握紧了手里的龙骨花,清隽眉宇间带着忧色。

*

台下,裴苏苏气息紊乱,脚步虚浮,通体冰凉。

每到妖力暴-乱的时间,都是她最虚弱的时候。

刚才强行用禁术传送到此处,耗费了她不少元气,现在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疲惫和痛意。

脑海中传来一阵阵针扎般的刺痛,提醒着身体的亏空。

“王上,您没事吧?”弓玉皱眉,担忧问道。

“无碍。”无力地用气声说完,裴苏苏服下一枚丹药,倚靠着一旁的石柱,桃花眸半阖,勉力支撑着。

在她前方的地面上,有一枚不起眼的青色豆子。

傀儡术的最高境界,便是撒豆成兵,可以用一颗豆子造出让人辨不出真假的傀儡。

她不在的这段时日,就是这颗豆子替她在宗门行事。

所有人都在为弟子大比做准备,无人关注她,所以并没有被人发现。

比武台上,暗器被毁之后,吴纪宝接下来就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位置,面对容祁的进攻,毫无反抗之力。

众人只看到身形颀长的少年,黑色衣袍翻飞,手中剑刃寒芒乍现,挽出无数个利落而迅捷的剑招,把吴纪宝打得落花流水,节节败退。

最终,容祁眼神一凛,剑刃刺中吴纪宝的肩,鲜血溅出,吴纪宝被从比武台边缘打了下去。

吴纪宝落地之前,借助仅剩的灵力缓解了一些下坠的力道,可还是摔得鼻青脸肿,灰头土脸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无比狼狈。

听到长老喊出“容祁胜”这三个字,裴苏苏终于放下心,带着弓玉离开此处。

容祁刚一结束比试,便急切地朝着裴苏苏的方向望去,却只看到一截月白色衣角消失在拐角。

黑眸中的光微微暗了些。

打败昔日的仇人,容祁面上却并无多少喜色,反倒看上去心事重重。

他握紧手里的剑,神色平静地听完长老的话,稳步走下高台。

“我没看错吧?容祁那个废物,居、居然打败了吴师兄?”有人震惊地瞪大眼,声音都变得尖利。

“剑术不是无用吗?吴师兄的术法竟然打不过他。”

“我看得清清楚楚,容祁身上根本没有灵力波动,他还是个废物,那他到底是怎么打败吴师兄的?是不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方法?”

另一人嗤笑,“你傻啊,这么多长老看着呢,要是他真的作弊,长老们会看不出来?”

就连悄悄来视察弟子大比的道阳真人,看完这场比试,也忍不住点头,声音带着赞赏:“不错,门派里没有这么高深的剑法,应当是他自己悟出来的,这样的悟性真是难得。”

谢书尧看了眼少年离去的背影,挑了下眉说:“师尊,这人不是那天在山门被人欺负的那个弟子吗?”

“哦?竟然是他?怪不得我总觉得有几分眼熟,”经他这么一提醒,道阳真人才回想起来,“莫非,他背后有高人指点?”

道阳真人想起那日路见不平的仙尊,心道难不成那个仙尊私下里收了这个弟子为徒?

不过这些都是他的猜测,暂时无从验证。

周身那些议论纷纷,容祁恍若未闻。

顶着众人惊讶好奇的视线,他怀着忐忑和期待,回到自己的住处。

她会来吗?

从比试结束,一直到夜晚,容祁一直在等。

今日没有下雪,月辉清朗,安静洒落院中。

月光下,黑衣少年静静立在槐树下,下颌微扬,漆黑的眼直直盯着空荡荡的树枝。

偶有寒风吹过,卷起细长的黑色发带,青丝飘逸。

裴苏苏带着弓玉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她的气息刚出现在附近,就看到少年眼睛一亮,一扫之前的孤僻沉闷,如同被灌注灵力,突然活过来的偶人。

“你来了。”容祁心头悬着的大石这才放下,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

他看向迎着月光的方向,虽然依然看不见她的身形,但他知道,她一定在那里。

裴苏苏觉得奇怪,因为她竟然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压抑不住的激动。

她不就是离开了几日么,如今只是提前回来了而已,为何他会是这样的反应?

“嗯,”裴苏苏淡淡应下,并未把他的变化太放在心上,她用法力将魂芥袋送到他面前,“这个你留着。”

“我没有灵力,无法使用芥子袋。”容祁看着悬在自己面前的黑色荷包,语气有些遗憾。

若是他能修炼就好了,这样就不会连她送的东西都用不了。

“这是魂芥袋,凡人也可使用,你滴血认主即可,”裴苏苏体内的妖力暴-乱还没彻底平息,眼中浮现出淡淡的疲惫,“里面有一枚云隐石,你好好收下,进凌霄秘境的时候会用上。”

交代完事情,她正欲起身离开。

弓玉安静地跟在她身边。

容祁将魂芥袋攥进手中,向前半步,抬眸说道:“前辈留步。”

裴苏苏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还有何事?”

容祁看不到她的身形,她却能隔着光秃秃的树枝,清楚地看到他。

树下,清瘦少年眼眸晶亮,带着浅浅的忐忑。

他舔了舔薄红的唇,声音低沉清越,“不知前辈可否告知……如何称呼?”

说完,容祁双手握紧,紧张地屏住呼吸,抬头等着她的回答,目光灼灼。

她会告诉他吗?

容祁知道自己这样太过冒失,可前几日那种提心吊胆的感受,他再也不想尝第二次了。

现在的他,迫切地想要跟她建立起更多联系。

只有这样,才能稍稍抚平他心中的不安。

裴苏苏那边陷入了沉默。

弓玉偷偷看她一眼,发现她目光出神,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

王上是不是又想起王夫了?

想到这个可能,弓玉泛起心疼,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裴苏苏的沉默如同一柄木槌,随着时间过去,一下下敲在容祁心头。

就在他快要承受不住压力,心生悔意,想要收回自己之前的话时,裴苏苏终于做出了回应。

裴苏苏桃花眼眼波微动,从过去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她叹了口气,声音悠远轻渺,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暂时先唤我‘姐姐’吧。”

总不能让容祁一直喊她“前辈”。

如果他真是闻人缙,他们之间差了一个辈分,不好谈以前的事。

可现在还没确定他究竟是不是,裴苏苏暂时不太想告诉他自己的身份。

如此,那就先喊姐姐吧。

听到裴苏苏这句话,弓玉翠绿色眼眸中浮现出讶异,但什么都没说。

“好,”容祁乖顺地应下,眼中不似平日冷漠,反而噙着淡淡的温柔,“姐姐。”

喊出这个陌生称呼的一瞬间,心上仿佛淌过一道暖流。

他们之间的距离,应该比之前更近一些了吧。

面纱下,裴苏苏唇角微微弯起,忽然想与他再多说两句,“今日比试,为何不用我送你的剑?”

容祁为她难得的亲近而心跳加速,抿了抿唇道:“我实力低微,还不配用那柄剑。”

“既然送与了你,你便配得上。”

临走前,裴苏苏说:“明日便试试吧,半月后你要拿着‘破妄’进凌霄秘境,提前熟悉为好,免得到时用不习惯。”

破妄。

原来那柄剑叫破妄。

容祁暗自记下,颔首答应:“好。”

随意叮嘱了两句,裴苏苏便和弓玉一同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弓玉好奇地问:“王上,您是怎么知道,容祁有危险的?”

“那本书。”裴苏苏言简意赅。

今日在碧云界,她忽然发觉识海那本书又发生了变化,出现了一段全新的内容。

书上说,弟子大比上,容祁即将胜出时,吴纪宝心生恶毒,使出了自己花费好大一番力气才得到的暗器。

容祁躲避不及被暗器所伤,因为毒药的作用而经脉麻痹无法动弹,最终被吴纪宝从比武台上击落,摔成重伤。

裴苏苏担心这件事成真,所以才会情急之下,赶紧用禁术返回问仙宗。

“咦,这本书好奇怪,仿佛就是特意为了那个弟子而存在的。”弓玉托着下巴,扇了扇身后的薄翼,总觉得有些怪异。

“嗯。”裴苏苏也有这种感觉。

除了前半段无名龙族少年的过往,还有后面没头没尾的一段虚渺剑仙的描述以外,整本书都只剩下容祁的经历。

仿佛这本书就是为了提醒她,让她及时护着容祁,保下他的命。

可神力为什么要在她脑海中形成这么一本书呢?又为什么一定要护着容祁?还有这本书的完整名字是什么……

这些问题都不得而知。

回到寝所,裴苏苏盘膝坐在床上,闭目调息打坐。

汪雨风和喻彩很快回来,两个人一直在叽叽喳喳,讨论的对象赫然便是容祁。

“容祁那个废物怎么突然变这么厉害了?”

“不知道,听说吴师兄受了重伤,到现在都还没从床上爬起来呢。”

汪雨风撇了撇嘴,讥嘲道:“这个废物出手可真阴狠毒辣,面对同门都毫不手下留情。”

喻彩低着头,小声说:“这也不能怪他吧,比武的时候受伤在所难免。”

汪雨风奇怪地看了喻彩一眼,发现她脸有点红。

“对了喻彩,你跟吕师兄最近怎么样?”

“好端端的你提他干什么?”喻彩明显有些不高兴,语调忽然变了。

弓玉在半空中飞了一圈,担心她们的声音打扰到裴苏苏调息,就出手布置了一个隔音结界。

世界终于恢复安静。

*

裴苏苏走后,容祁继续在月光下独自练剑。

弟子大比还有几日才结束,他担心会影响实力,暂时没再服用锻体丹。

练完剑后,他去溪边打水沐浴,之后便回到自己住的屋子里。

想起裴苏苏临走前说的话,容祁眼睫轻颤,将换下的衣服放到一边,拿出自己藏在床头的方盒。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动作充满了珍视,生怕磕到碰到。

少年骨节修长,手指如玉,握住黑色剑柄的瞬间,便察觉到一阵刺骨寒意传来。

同时,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清冷嗓音:“我有事要离开几日,你自己记得练剑,莫要懈怠。”

猝不及防听到她的声音,容祁瞳孔微微收缩,动作顿住。

随后,他浑身放松下来,唇角微微弯起,漆黑眼中浮起细碎的笑意。

原来她并非不告而别,而是用阵法给他留下了口信。

只是他太过珍视她留下的东西,所以没能及时发现,还在心里折磨了自己好几日。

回想起前几日的忐忑不安,容祁垂眸,自己都觉得好笑,又有些难言的窘迫,白皙脸庞泛起薄红。

幸好那些事她并不知道,不然或许会在心里觉得他很奇怪。

毕竟谁会仅仅因为一个人离开了几日,便如此寝食难安呢。

容祁明白,自己不应该对旁人生出太多期待和依赖,更不该如此患得患失。

过去十七年的经验告诉他,他这样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的境地,将来等待他的极有可能是万劫不复。

可他孤身一人在黑暗中生活太久了,实在无法抗拒这样的陪伴和温暖。

这是第一次,他生出如此强烈的、想要试着相信一个人的祈盼。

她与别人是不同的,他想赌一次。

若是赌输了,不管后果是什么,他都愿意承担。

容祁动作轻柔地抚过剑身,修长指尖划到剑尖时,微一用力,鲜红的血珠就流了出来。

他将血滴在魂芥袋上,识海中立刻多出一抹联系。

魂芥袋里不仅有一块云隐石,还有许多锻体的丹药和灵果,甚至还有防身的法器和符箓,都是她特意为他准备的。

寒风从窗纸缝隙漏进来,屋内昏黄的烛火摇曳。

坐在床边的少年只穿着洁白中衣,墨发红唇,嘴唇动了动,无声喊出那个今日才学会的词汇——

姐姐。

*

弟子大比继续进行,容祁的表现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本以为毫无灵力的他第一轮就会被淘汰,没想到他居然一路过关斩将,挺进了最后。

最后一场,容祁对上外门弟子第一人——陆辰逸。

台下,裴苏苏身边站着的恰好是苏漪。

周围许多弟子都在恭维苏漪,“陆师兄肯定会赢,到时候就能直接进内门,跟苏师姐一起成为内门弟子了。”

苏漪很想做出平静的样子,可眼中的得意怎么藏都藏不住,笑着道:“还没打完呢,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虽然容祁最近表现得很厉害,但怎么说他都是个不能修炼的废人,陆师兄怎么可能打不过他?苏漪师姐你就别谦虚了。”

苏漪俏丽的脸上带了几分与有荣焉的自得。

“是啊,苏漪师姐和陆师兄修炼天赋那么好,我们所有人私下都觉得你们很般配呢,”说话的女修语气难掩酸意,看到一旁的裴苏苏,立刻将矛头对准了她,“当然,除了某些没有自知之明,癞□□想吃天鹅肉的人以外。”

“苏苏不会还对陆师兄心存痴心妄想吧?”

之前说话的女修翻了个白眼,“嘁,特意站在视野最好的位置,不是为了看陆师兄,还能是看谁?”

苏漪转眸,看了眼戴着面纱的裴苏苏,心中有些不屑。

不过是个脸上长了红斑的丑女而已,根本无法给她带来危机感,她都懒得关注。

“参与最后一场比试的,都是在之前的比试中胜出的佼佼者,苏苏想认真看,多跟辰逸学点招数,也是理所应当的。”苏漪语气笃定,俨然已经认定了陆辰逸会是最后的胜者。

“某些人虽然脸皮厚,但是修炼天赋可不怎么样。等陆师兄和苏漪师姐你一样进了内门,那些讨厌的人自然就见不着了。”

裴苏苏想知道自己离开这几日,容祁的进步如何,所以看比试看得很认真,完全不知道自己又成了话题中心。

反倒是弓玉听见他们的议论,脸颊鼓起,愤愤不平地说:“这些弟子不好好修炼,整天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修为能提上去才怪。”

台下议论纷纷,绝大多数人都更看好陆辰逸。

台上,面对陆辰逸,想起那些关于“苏苏倒贴陆辰逸”的传言,容祁神情肃冷,墨眸深寒,出手比之前狠辣许多。

陆辰逸原本没把容祁放在心上,漫不经心接下几招之后,才发现他的实力不容小觑,连忙收敛心神,专心应战。

可容祁动作实在太快,他的术法根本打不到人,只是徒劳地在比武台上砸出一个个浅坑。

陆辰逸愈发着急,随着灵力的消耗,渐渐露出许多破绽。

容祁却与他相反,像是有用不尽的力量似的,攻击速度不减反增,手中黑剑带着凌厉罡风。

那柄剑仿佛是为他量身打造,与他整个人的气质融为一体。

最终,陆辰逸不敌,被容祁用剑从比武台边缘击落。

“容祁胜!本次弟子大比,容祁拔得头筹!”

长老宣布完,几千人的场上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容祁是谁?

外门人人皆知的,不能修炼的废物。

所有人都以为,这次弟子大比之后,他就会因为表现得太差被赶出宗门。

可他不仅没被逐出宗门,反倒一路连胜,打败了外门好几个久负盛名的弟子,今天更是直接击败了陆辰逸。

陆辰逸可是筑基修士,容祁一个毫无灵力的废物,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片刻安静之后,迎来了声势更浩大的议论。

“天哪!容祁居然真的打败陆师兄了!”

“他出招好快,我都没看清他的剑。”

“陆师兄不是外门弟子第一人吗?这下这个名头要易主了吧。”

苏漪脸色难看无比,指甲几乎要掐进手心。

之前恭维她的人,现在都低头装哑巴,没一个人敢说话。

一直嫉妒苏漪的几个女修,用看好戏的眼神看她,还有忍不住偷笑出声的。

裴苏苏眉梢微扬,微微上挑的眼尾带着淡淡的笑意。

看来她离开这段时间,容祁并没有放松懈怠,依然在刻苦练剑,所以才会有这么大的进步。

想到容祁的剑法是她教出来的,裴苏苏心中生出一股微弱的自豪感。

当初,闻人缙教她剑法,她在各大门派的比试上崭露头角时,他是否也会生出这样的感受?

弓玉则是高兴地绕着苏漪等人飞了一圈,欣赏她们一个比一个难看的脸色。

“刚才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这下好了,被打脸了吧?”他仗着没人能看得到自己,尽情嘲讽,誓要出一口他们刚才讥讽裴苏苏的恶气。

“你们那个什么陆师兄,就那点天赋也敢自称天才?连王夫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也就你们当个宝贝,我们王上才看不上他呢,我呸呸呸。”

陆辰逸倒是没像吴纪宝那样狼狈地摔下来,只是,输给容祁这样一个自己看不起的废物,还是让他脸色铁青,胸口像是堵着一团气。

输给别人倒也罢了,输给容祁,这让他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

就在这时候,道阳真人的身影从虚空中浮现。

陆辰逸眼睛一亮,连忙拱手说道:“掌门,弟子有一事请求。”

“何事?”

陆辰逸理直气壮地朗声道:“自从百年前虚渺剑仙入魔陨落,剑法式微,修仙者皆知剑法无用。我们问仙宗以术法为先,某些弟子靠着剑术这种歪门邪道在弟子大比上胜出,是否有失公允?”

听他用这种语气提起虚渺剑仙,裴苏苏眉心紧蹙,漂亮的桃花眼立刻冷下来,如同覆了一层冰霜。

台上的容祁恰好在这时望过来,感知到了她情绪的变化。

她这么生气,是因为他么?

想到这个可能,心中蓦地一软,心跳也不受控制地加快跳动。

道阳真人皱眉,不能理解陆辰逸的想法,“弟子大比只限制毒药,暗器,从未限制过弟子用剑法或是术法。虽说如今剑法式微,但剑法也需刻苦练习,并非旁门左道,何来有失公允一说?”

“可弟子并未使用武器,他却用了武器,这样根本不公平!”陆辰逸急赤白脸。

道阳真人沉下脸,语气严厉了许多,“用不用武器乃是你自己选择,如今却怪到别人头上,是何道理?”

“是啊,陆师兄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其他人同样不能理解陆辰逸的想法。

“弟子大比本来就可以用武器,他自己托大,什么武器法宝都不带,现在倒怪起别人了。”

陆辰逸在外门颇有名望,这就意味着,平时嫉恨他的人也有许多。好不容易有个落井下石的机会,那些看不惯他的人当然不会放过。

“之前的比试没见他提出武器一事,现在输了才提起来,怎么看都像是输不起。”

“就这点心胸,还自称外门弟子第一人呢,真是可笑。”

听着这些负面的议论,陆辰逸被愤怒冲昏的头脑总算清醒了不少,顿时臊得面红耳赤。

他并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问题,只是如今胜负已定,说这些根本无用。

若是他比试时再认真一些,容祁那个废物怎么可能会是他的对手?

陆辰逸咬着牙,满面不甘地认错:“是弟子愚笨,一时间想茬了。”

道阳真人收回看向陆辰逸的视线,转而看向容祁,语气瞬间和蔼了下来:“容祁,你剑术天赋卓越,可愿拜我为师?”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充满了艳羡的惊叹声。

能直接拜入掌门门下,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这个废物弟子真的是一朝平步青云了。

不同于其他人的热情,容祁反应冷淡,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垂下眼睫,淡声说:“承蒙掌门抬爱。只是,弟子实力低微,留在外门修炼便可。”

听到容祁拒绝,很多人心中焦急,甚至恨不得亲自替他答应。

这么好的机会,他居然就这么拒绝了?

旁人当然不会知道容祁的想法。

虽说那人让自己喊她“姐姐”,可在容祁心里,她还是他的半个师父。

没有经过师父同意,他怎能另拜他人为师?

道阳真人虽意外于容祁的拒绝,但并未强求,好心叮嘱:“也好。你悟性极高,假以时日必能有所成就,切记不可心生骄傲,踏踏实实修炼才是正经。”

说完这番话,道阳真人将朱来勇等人欺负同门弟子一事,以及后续那些长老管事的处理说了出来,想要敲打所有弟子,免得他们整日不思进取,把精力浪费在这些俗事上。

容祁这才知道,原来朱来勇竟被废除修为,赶出了宗门,怪不得一直没等到他再来找茬。

待长老给前五十名弟子发下进入凌霄秘境的木牌,这场弟子大比,终于在众人对容祁的惊叹声中落幕。

容祁从一个被人厌弃的废物,一跃成为真正的外门弟子第一人,甚至还入了掌门青眼,不知被多少人羡慕。

再也不会有人用“废物”来称呼他,也不会有人用异样的眼光注视他。

可只有容祁自己知道,他的所有荣光,都是那个人带来的。

他站在高台之上,稍显炙热的目光追随在一个戴面纱的女弟子身后。

胸腔里汹涌而起的热意,顷刻间便遍布全身,心脏如同被一只大手握住。

若是没有她,他现在还是那个毫无实力的废物。

是她陪伴他,指引他,才让他有了今日。

*

弟子大比结束后,裴苏苏依然每日都去指点容祁练剑。

按照她的预计,等容祁从凌霄秘境出来,他的体质便能承受验魂术的施展,到时就终于能知道,他到底是不是闻人缙。

越来越临近这一天,裴苏苏心中不仅有期待,也有些不安忐忑。

她已经等了太久,希望这一次,能够得到想要的结果。

这天,容祁路过任务堂,停下脚步。

前几日,裴苏苏指点他剑招的时候,容祁分明感觉得出,她的气息似乎比之前虚弱许多。

仔细回想,弟子大比第一日,她从外面回来,那时脸色似乎就有些苍白。

是受伤了吗?

这么多天都未好,伤势怕是不轻。

可她即便受着伤,还是第一时间赶回宗门救下他。

一想起这个,容祁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就像是被人用力撞了一下,泛起酸酸胀胀的情绪。

他收敛心神,冷静地迈步走进任务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