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秀才连忙又解释:“我娘并不是这个意思。她是个粗人,没念过书,不会说话。宁宁,你别同她一般见识。等将来咱们成婚,慢慢劝导她就是了。”

陈宁宁冷冷地看向文秀才,只看得他心虚得别开了眼。

她才冷笑道:“粗人就能随便侮辱别人?粗人犯了罪,县官就不审她了?

我长兄今年一十八岁,自幼熟读圣贤书,行事光明磊落。见过他的人,哪个不夸他皦皦君子?

兄长出门在外,看见弱女子遭恶霸欺凌,难道不该出手相助?明明是君子义士所为,何错之有?可恨得罪了王家小人,在考场使人陷害他。

我兄长已经很惨了,你娘却到处乱说,我兄长作奸犯科,活该被撸了功名。

我兄长为人如何,别人不知,你文秀才也不知道吗?可你却从未劝诫你娘半句,也不曾为我兄长正名,你又算什么我哥的知己好友?”

这已经是陈宁宁第二次说陈宁远没做错事了。

看着妹妹那双因愤怒,而灼烧起来的美目,陈宁远只觉得像火焰一般。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宁宁当真不觉得他做错了。也不觉得被他牵连了。甚至从来不曾怨恨过他。

她觉得他只是做了君子该做的事。

陈宁远的心弦此时已经绷到了极限,他手里紧紧抓着那个包袱,差点扣出一个破洞来。

若不是知道这包袱千金重,里面有他一家老小的救命钱。陈宁远早就甩手丢了包袱,抄起一件趁手兵器,冲上前去打人了。

这些日子,同窗背叛他,陷害他,还嘲笑他是个不知变通的书呆子,活该落得如此下场。

其他人也觉得他有错,不该强出头,更不该得罪王老爷。还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他一人之祸,却害人害己祸害全家。

陈宁远内心备受煎熬,惶惶不可终日。这才病入膏肓,越来越疯。

谁成想,今日他妹妹却一再站在他这边,一再为陈宁远正名。她一口咬定家中祸事,与陈宁远不相甘。

陈宁宁本就生得十分瘦弱,此时身形都没长开,再加上那张微微胖的包子脸。看上去分明是个瘦弱女子。

可偏偏她从未逃避,反而担起长姐的责任来,百般周旋,保护父母,维护陈家。

这本该是陈家长子应做的事情,如今宁宁却替他全做了。

可他又在做什么?只顾装疯卖傻?

一时间,陈宁远百感交集。他用力握紧拳头,任由指甲戳破掌心,扣得血肉淋漓。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害他辱他之人,他牢记于心底。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保全家人,再也不要他们受气。

就像宁宁之前所说,既然觉得世道不公,那便拨乱反正,挣出头顶一片擎天来。

只可惜经历了这么多事,陈宁远已然放弃了君子做派。

他看透了世间皆是凶徒恶狼,畜生凭白无故就要啃噬他人血肉。

身处恶兽丛林中,想要好好存活下去,保全家人,少不得他先变成恶兽,而且还要作最凶的那一头。

只是不知被父亲一手教养出来,同父亲一样风骨的妹妹,若知道他选择这么一条路,会不会对他感到失望?

不管怎么说,他也要守住家中这最后一片净土。

此时,陈宁远缓缓垂下头,他眼底一片清明,眼神却寒冷刺骨。

文家分明是欺他陈家无人,才敢如此嚣张放肆。

文婆羞辱他父母,欺他妹妹年少。文秀才却视若无睹。

陈宁远打定主意,要想办法狠狠整治他们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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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又听文秀才说道:“不错,陈兄所作所为,光明正大。是我母亲糊涂。宁宁,我跟你道歉。”

陈宁宁冷哼道:“你认错倒是很快。方才你娘骂我全家都是贼,你怎么不当着街坊解释清楚?那块玉本来就是我陈宁宁的,当初是你娘贪便宜,非要拿去作定礼。如今,你拿了玉还给原主。怎么原主就成了贼?就算有贼,你娘心生恶念,想把我的东西据为己有,她这才是生了贼心吧?”

“……”这话就十分严重了。而且已然把两家完全分开。

偏偏文秀百口莫辩。

陈宁宁又继续说道:“你娘一心想让你当状元,想尽办法维持你的体面,生怕别人连累你。只是你可曾告诉过她,她这般胡乱行事,反而带累了你的名声。

做官最讲究官声,就算你将来考上状元,名声毁了,也不可能有大好前程。古话有云,修身齐家才能治国平天下。文秀才你连你娘都看不好,怎么为官作宰?”

文秀才听了这话,如同被狠狠揍了一拳似的。

如今他才明白,宁宁句句带泪,分明是为他着想。

文婆子听了这话,却转过味来。陈宁宁分明就是在挑拨他们母子的关系。

一时气不过,文婆子也不赖在地上装死了,又爬起来,上前骂道:“你这小娘养的小杂种,敢诅咒我儿子当不了官,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

说着,她便冲上前,想要打人。

这会儿,陈母早早被他们气疯了。见文婆要打她的女儿,一回身,便捡起了一块儿砖,拿在手里,骂道:

“你儿子才是狗娘养的狗东西。我看你这婆子敢动我姑娘一根手指试试?”

文婆倒被陈母那母狼一般凶狠眼神震住了,一时也不敢上前闹了。

陈宁宁少不得又安抚母亲一番,又对文婆子说道:“我如今也不想再同你胡搅蛮缠。你不是早就想要退婚吗,我答应就是。今日当着街坊四邻的面,也算有个见证。只是,有些事,我却要同你儿子说个清楚明白。”

文婆子一听她答应退婚,又高兴起来。也顾不得其他,站在儿子身旁,就准备帮腔。

反倒是文秀才一脸慌乱,忙又说道:“不退亲!宁宁,咱们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早就定下的亲事,怎能说退就退呢?”

更何况,他爱极了宁宁的娇媚容貌,喜欢她平日里的温婉大方。如今更加喜爱她身上的风骨。

在文秀才看来,恐怕只有宁宁才能做得起他的秀才娘子。若是错过了,恐怕今生再难遇见这般鲜活又可爱的女子了。

可陈宁宁却摇头说道:“我爹是你蒙师,对你有授业之恩。我兄长视你为知己好友,对你也算有情有义。往日你家里周转不急,学费不继,也是我爹我哥悄悄垫上,从不让你难堪。

如今我家最艰难的时候,你却放任你娘打上门来胡闹,丝毫没有顾忌过我爹的颜面和清誉。如今看来,你文秀才是非不分,没有男子担当,并非我的良人。

你娘既然要退亲,不如随了她的心愿,把亲事退了。往日里我家对你的恩情,就此不提也罢。”

她还没说完,便听文婆子又嚷嚷道。“哪里来的恩情?你说你爹帮我儿出学费,可有证据?小小丫头,红口白牙乱说话,无非是想吞了我们那十两定钱。告诉你,没门,那十两,你们不退也得退。”

陈宁宁懒得看她,直接拿了一袋碎银子给了母亲,又说道:“娘,把十两定钱给她吧。省得她撒泼胡闹,丢人现眼。正好乡亲们都在场,也算是证人。她若以后再来,咱们也去告她。”

陈母听了这话,早已哭得不成样子,拉着宁宁的手,又问道:“姑娘,你可想好了?今日若是退了这门亲,往后你要如何自处?”

陈宁宁却说:“您和我爹辛辛苦苦养我长这么大。我陈宁宁不说好好回报,还要连累你们受委屈。实在罪该万死。

如今我立下誓言,宁愿绞了头发,去庙里当姑子,也不嫁他文家,让您和我爹继续受文婆子的气。”

陈母闻言,越发心如刀绞,却也只能搂住女儿,又哭了一场。

“闺女,到底委屈你了。”

文婆子看着那鼓鼓囊囊一袋子银子,又动了几分心。

她心道,莫不是陈宁宁这死丫头当真把玉卖了,看着怎么也得有五十两。

她也是扣缩惯了的人,眼皮子又浅,心思都放在三瓜两枣上面。此时竟又动了心思,想着不如再从陈家诈些银子来花。

可惜陈家如今就是无底洞。再加上,陈宁宁这死丫头凶起来,就跟看门狗似的。这般护着陈家,恐怕不会白便宜别人。

再看看她那儿子,满脸失魂落魄,口中还念叨着:“不能退婚,怎么能随便退婚呢?宁宁你且放心,往后我会帮衬你家。”

她儿子这么没出息,可见是被陈宁宁那死丫头捏拿住了。今儿是让他偷拿家里的玉,明儿也能让他拿其他东西,救济陈家。

长此以往,如何得了?

这么一想,文婆便狠心说道:“既然说好了要退亲,先把定钱还来,一文钱也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