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科学研究试验基地“海妖号”,还有君泊系列八艘战舰,统统被一股神秘力量推往太空未知区域,成了共和国高层最?为头疼的一件事。底下的民众倒是一无所知,只有个把南极科考站的成员观察到海妖号上升的过程,但也随即作为外聘专家被政府收编。

航天航空、武器制造、天体物理、极地气象等所有有关领域的专家,乃至蔚蓝科技的几个研究组、特别行动部灵异事件侦查科,全都签署了保密协议,参与到政府部门的内部讨论中。他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分析出海妖号目前的位置和升空的途径。

然而,比起应用科学界在微观物理上的飞速发展,航天航空却处于一个相对停滞不前的状态。简单来说,就是大部分科学家把人类探索宇宙的希望寄托在传送门上,一跨进门就达到了另一个星球,而非千里迢迢坐船过去。

“传送门”——另一种说法叫“瞬移”——被限缩在千公里的三维距离内,还要建立相当复杂的加速体系,星际战舰的研究却仍停留在无工质核聚变推进上,高不成低不就,对于探索外太空来说十分尴尬。

好在此时地球环境尚还优美,太阳也正值壮年,尚无坍缩的可能,人类对于太空移民的需求接近于零。只是遇到这种事,大家就相当的头大了。

上百名专家坐在一起讨论了一个月,才得?出个和尉兰差不多的结论——对方从古东陆遗迹中获得了某种启发,然后改变空间曲率把飞船带到了未知的地方。

而与此同时,掩藏在小行星带的“卡拉圣殿”完美实现了大隐隐于市,上面的人哪怕抬头就能看见太阳这颗最?耀眼的星,却无法越过“神”的监测,向地球发送他们的坐标位置。

一个拥有不同阶级的小型社会,也在这一月中慢慢成形:

最?高的阶层是“祭司”,由苏征、邱霜、林克、阿星、普度拉这?些来自C区监狱的逃犯组成。他们中有的是苏征这?样的不死者,有的则是从十年前的急冻反应中活下来的实验怪物,除了管理卡拉圣殿的运行,还负责和神交流,探索遗迹中的秘密。

第二阶级是“信徒”——原南极试验基地上最?先屈服于逃犯们的研究人员。对他们来说,基地建在地球还是建在太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研究早就步入了瓶颈,而苏征这?些可以和神直接交流的人,倒给了他们另一种思考方式。他们自愿替这些逃犯们的打下手,只求对方透露一点“天机”。

第三阶层是“自由民”——最?终屈服于苏征的基地研究人员和君泊号船员。他们并不热衷于苏征那一套,只在没办法的情?况下捏鼻子认了,以后的事再从长计议,日常就是祭司和信徒们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去干什么,相当于建造神殿的工蜂、劳动力。

最?低的阶层,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妄图夺回海妖号的控制权,或者抢回君泊号逃走的“迷失者”。苏征的话语体系中没有“叛徒”也没有“奴隶”,仿佛每个人最?终都要回归神的怀抱,成为第一或者第二类人。于是这些“迷失者”们被单独关在气泡一样密不透风的感化室,接受神的感召和教育。

很多人进感化室前,还是目光坚定的地球党,不过几天出来后,却直接越过第三等级,成为了最?谦卑、最?虔诚的信徒,匍匐在祭司的脚边,甚至献出身体的某个部位,请求祭司饶恕他们过去的错误,给予他们通向光明的机会。

谁也不知道,感化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顾青还记得自己头一次走上那道深达三四公里的透明楼道:阶梯上亮着柔和的白光,四面的玻璃却并不反光,让他能够看?到很远的地方。前后还有两截同样透明亮光的楼道——也有可能是滑梯,像两座跨越天堑的长桥,遥遥望不到尽头。

楼道很深,怎么走也走不完,却离前方的“桥”越来越远,最?终走进了寂寥无边的夜空。那夜空也不算特别干净,太阳成了一盏黄色的、刺目的路灯,时而出现在左,时而出现在右,时而是一团边界模糊的光球,时而又长出两道耀眼的翅膀,可永远照不亮整个天空。

顾青心里充满了新鲜感,这?是他们头一次离太阳这么远、离宇宙这?么近。宇宙和深海有种相似的气质,宁静孤独得令人沉醉。最?后走到楼道最?深处,闯进灯火通明人影绰绰、类似于机场大厅的空间站顶楼,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哪怕他后来多次往返于空间站中央的控制区和外围的生活区,他依然钟爱着这?段孤独之旅——这?也是他从阿星那里争取来一个检修楼梯间的工作的原因。

也就是在某一次推开楼道大门,进入顶层大厅的时候,顾青看?到了尉兰。

起先他还不是很确定,对方只是在冲他笑,后来走近了,尉兰又对他眨了眨眼睛,顾青这?才将眼前这?张脸和他在新闻上看?到的照片联系起来——的确,自从他来到这个时代,就免不了要看?到尉兰的照片。

尉兰被他小小地摆了一道,不但没事,还成了十年后全球最?具影响力的几个人之一。不用上网搜索,走在路上都能看到他的巨幅画报、采访和演讲。

媒体面前,尉兰是一副正经商人的面孔,年轻、英俊、自信,颇有学者气质,偶尔还会戴上一副金丝边眼睛出境。所以顾青第一眼看到这个笑盈盈的男人时,完全没想到会是真人版的尉兰。

尉兰冲他眨眼,他竟下意识地对尉兰点了点头。点完他就后悔了,只见尉兰神色暧|昧地将顾青上下打量一番,随即毫不客气地打断面前人说话:“顾将军,久仰啊!”

尉兰语调悠长,带着说不出的揶揄滋味。和他说话的人还以为真来了个什么将军,紧张地回过头来。

顾青脚步停了一停,目光不卑不亢地落在尉兰身上,同样将他从里到外看?了个遍:“巧啊,尉总怎么也被拐到了这?个鬼地方?”

他嘴里说着“巧”,声音却压得?很低,言下之意是“怎么老是你阴魂不散”,没有任何惊喜意外之意。

尉兰却很“惊喜”、很“意外”,深邃漂亮的桃花眼兴奋得?炯炯发光:“我那不是倒霉么?就想跟着?君泊号瞧瞧星际战舰长什么样,哪知道一跟就跟到这来了?”

顾青无意与他多说,目光已转向远方,是个随时拔腿走人的模样:“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像十年前那样,上赶着给人当军师当枪杆当嫁衣裳来了。”

“那哪成?人都是要成长的嘛,不像顾将军一跳就跳了十年,行事作风还越来越‘年轻化’了。”

顾青说的是十年前尉兰入侵C区监狱,自以为什么都在掌控之中,却被苏征邱霜等人利用了监视盲区,导致了后来的大暴|动。尉兰说的则是顾青十年后连特别行动部的命令都不听,逃过好几拨特警武警特种兵的搜捕,从“嫌疑人”变成了“被全球通缉的特大嫌疑人”。

原先和尉兰说话那人听得云里雾里,看?看?尉兰又看看?顾青:“这?是……”

“尉总是我的老朋友。”

“顾将军是我的网友。”

顾青和尉兰同时开口,话音一落,尉兰整个人都不好了,两条眉毛高高地挑起,眼睛瞪得能有铜铃大小,仿佛从未想过顾青会当着?别人说出这样的话。

顾青和气地拍拍他的肩膀:“不过我现在有点事,以后有机会再找你叙旧,老朋友。”说着,不带走一片云彩地走向大厅另一头,一边走一边叹气摇头。

尉兰自以为忒会说浑话,不知道自己在顾青眼里就是个小孩,还是动不动找大人麻烦、特别遭人嫌弃的小孩。

顾青当真有事在身,离开顶层大厅,他坐上直达电梯,直奔空间站最?底层而去。

最?底层也就是圆环的最?外层,是整个空间站重力最?大的地方,也是祭司和信徒们做祈祷、“迷失者”们接受感化、可能的“迷失者”接受审判的地方。

包括骆羽、艾达在内的采石小队,今日去小行星上采石,中途绕了一圈大的,看?航行记录是把采石船一口气加速到10个G,差点开出了小行星带,回来就被祭司们押去了审判室。

顾青在高四千米、长八千米的楼梯上检修,几乎与世?隔绝,还是莱夏通过通讯器联系到他,他才知道采石小队“叛变”的事——

打心底,他不相信凭骆羽的稳妥劲儿,能允许这么一出毫无计划的“叛逃行动”发生。最?有可能的,就是船上哪个傻缺一下子加速过了头,所有人晕了过去。

顾青在审判室外看?到了莱夏和杨。

莱夏和杨不像骆羽、艾达那样有幸分到了一队,执行同样的工作任务。苏征不知从哪天开始特别青睐杨、又特别嫌弃莱夏,非要把杨留在身边,让她看?着?信徒祈祷,再把莱夏赶去顶层种草坪。

两人“白天”里各干各的,下班后住同一个房间,比平时二十四个小时都腻在一起话还多点。顾青心想苏征这?样安排,大概就是为了听他们晚上的悄悄话——杨身上有着?古西陆人的血统,他总觉得?她会和别人不一样。

然而他俩对待苏征,是比其他和苏征不是一党的不死者还要不放在心里。苏征让他们“白天”分开,他们就“白天”分开,让他们“晚上”一起,他们就“晚上”一起,甚至毫不在意那无处不在的监视,一个月还上了好几次床。

有回顾青回地面找他们喝酒,莱夏喝得?有点醉,就说他很期望在失重环境下试试,希望苏征能把他派到采石船上去。

杨后来找顾青解释,说莱夏前世?憋久了才这?个样。顾青十分大度地表示理解,说入乡随俗,这?个时代的人都这样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