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莱夏为了“立法大?会”伤透脑筋时,顾青渐渐退出到卡拉神殿的权力圈子之外?。除了日常跟随采石队外?出做活,其他时间几乎全放在了寻找骆羽、艾达以及尉兰留下的蛛丝马迹上?。

心?圣口中“宁可自|杀都不愿意生活得容易一点、轻松一点”的“刚烈人士”说的是骆羽、艾达,是顾青自己的猜测;他迷迷糊糊在血团中摸到的残破人体是尉兰,也是顾青自己的猜测。但顾青并不是个靠猜测活着的人,他闲下来的第一时间,便打听出当时救援他们的采石队都有哪些人。

D区控制舱忽然爆炸,采石小队临时接到救援任务,想必是一片兵荒马乱,逮到一个是一个,并没有时间去探索整片“太空垃圾场”中到底有什么。但很多东西你只是以为自己没注意到罢了,最为原始的感官却?还储藏在脑海中一块不容易被唤醒的地方?里。

他加入到那只采石队,希望能?在日常相处中旁敲侧击地打听出什么。可他很快就失望了,捕捉漂浮在太空中的活人几乎是采石船的本能?行为,从探测、接近到捕捞,整个过程完全不需要人去插手,队员们做的工作仅仅是把?船开到爆炸附近,再?对捕捞起来的人进行初步诊断及急救罢了。根据他们的说法,所?有捕捞上?来的都是电脑判断出存活率较高的人,没有人在被捕捞上?船后死去。

这其实符合顾青的预测,尉兰伤成那副模样,施以救援完全是浪费人力物力;而骆羽和艾达若只是藏在心?圣世界的某个角落没被他们发?现,世界被毁时也一定比他和莱夏更加完好无损,不至于被智能?度极高的机器忽略。

但他依然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尤其是尉兰在杨杀死心?圣的最后一刻自戕,实在太过诡异、太不像尉兰会做出的事情。

在别人眼里,他循规蹈矩地活着;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三个月他简直活成了神经病,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会触碰到他敏感的神经。

银沧纪年7月13号,八百名“人质”登上?君泊七的时间终于到来,其中大?部分都是原来君泊号上?的船员。一千六百多名船员,愿意留下的寥寥无几,倒是四?百多名原南极科研基地的研究人员反正本来也回?不了家,在哪里做研究都无所?谓。

船员们为了公平竞争,最后采取了抽签的方?式,决定第一批作为人质离开海妖号空间站的人选。穷凶极恶的杀人犯们忽然改头换面,愿意征集他们的意见?,放他们返回?地球,大?家心?中都有点苦尽甘来的欣慰感。谁也没有想过,“第一批”返回?后,“第二批”要等多久才能?回?到梦寐以求的故土。

而就在君泊号船员们进行命运的抽签时,顾青、莱夏和杨则作为提出方?案的“特权者”,跟着井廊、普度拉,还有林克,提前获得了登上?君泊七的“船票”。

浩浩荡荡八百人,大?多穿着蔫头巴脑的制服,一边和不幸抽到“第二批”战友挥泪告别,一边依依不舍地走向海妖号和君泊号的对接阀。对接阀是在地上?,像口巨大?的井,井边排着长队,一时之间,向来空空荡荡的港口竟给人一种人满为患的错觉。

莱夏靠在一堵墙壁上?,对着杨感慨:“今日一去,不知何日才能?再?来此?地。苏征他们抱着平等公正的理念创建卡拉圣殿,也不知能?否在实践中将理想贯彻下去,又能?维持到几时。”

杨答:“无论?如何,绑架无辜民众都是不好。即便带走一批人类胚胎放在培养箱中培养成新的人类,也好过如此?行事。”

莱夏嘿地一笑:“你这倒是好办法,可惜苏征他们都是杀人犯,没有这个头脑。要是稍微灵活一点,怎么也不至于沦落为杀人犯。”

杨也是一笑:“可按照现在的标准,你我都是杀人犯。”

莱夏:“现在有句话说得挺好玩,‘杀一个人你是杀人犯,杀一万个人你就是英雄了’。你说咱俩算不算得上?‘英雄’?”

杨翻了个白?眼:“您当然算得上?英雄,教科书亲封的英雄。”

顾青双手插在裤袋,冷眼地看着面前走过的人群,并没有参与到莱夏和杨的谈话。他的注意力被一名船员手里拎的铝制箱子吸引。

拎一只铝制箱子并不奇怪,铝是比较轻的金属,很多行李箱都是铝制的外?壳,也的确有不少同行船员拖着铝制行李箱,步伐轻快地踏上?君泊七的舷板。可顾青就觉得这个人不一样。

无论?是这个人比别人略嫌沉重?的步伐,还是他脸上?有意无意透出的一股使命感,或仅仅是别人都拖着箱子,只有他拎着箱子,都让他嗅到了这人身上?的特别之处。

他跟着这名船员走向队伍末端,而莱夏和杨想也没想就跟在他的身后。

这名船员的头发?剃得很短,下巴上?留着同样长度的胡茬,无论?头发?还是胡茬都修剪得十分精细,在大?家都活成了糙汉子的海妖号空间站,他的确算得上?一朵奇葩。这样一来,拎着精致的铝制箱子就更为平常了。

可顾青和这三个月以来的许多次一样,忽然就发?起了神经病,浑身的神经元叫嚣着奔跑着,强行把?关于铝制箱子的一切传导到他大?脑皮层上?。

老天爷倒像免费替他治疗妄想症似地,登上?君泊七的“人质”们依次走进起居舱,这名船员偏偏占据了一间二十人起居舱的最后一个床位,顾青只好和莱夏、杨去往另外?一间舱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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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泊七驾驶舱中发?生的一切,本来应该是激动人心?的——

1736年7月24日,失踪近五个月的君泊号第一次向地球发?射出通讯信号。

1736年7月25日,井廊、普度拉作为逃犯和劫持犯,竟和银沧共和国的总统及三军总司令进行直接对话。

1736年7月27日,闭麦了整整一天的军部终于再?次妥协,云玥作为特别行动部执行局司令官、君泊七号舰长沧桑出境,讲述了他们这几个月的经历,确定了井廊和普度拉所?说的情况。

1736年7月29日,军部传讯过来要对是否进行交接、如何展开交接进行正式讨论?。

……

可这一切都与顾青没有太大?关系。从他前世死去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没有了故土。无论?在哪里,在哪个年代,对他来说都差不多,没什么不一样。

这段不知长达多久的漫长等待中,君泊七静静地漂浮在黑暗的宇宙,既不加速也不减速,人们依靠磁力装置生活在零重?力的环境下,开始变得比在空间站时更为紧密、更为团结。

长时间生活在同一艘星舰中,也再?次给了顾青满足好奇心?的机会。

9月的一天,隔壁几个人闲得没事要打磁力牌玩,正好差个人来他们这边要,顾青鬼使神差地应和了,过去竟然看到了那个曾引起过他极大?警觉的船员。

一副牌局五个人,轮着坐庄家。大?伙儿见?顾青相貌端正,为人和气,一边打牌一边和他说话。那名船员话虽不多,却?也不是什么孤僻的角色,跟着前面三人对顾青自我介绍:“我叫博格。跟着导师上?君泊六学习的学生,研究方?向是大?型人工磁场,准确说就是来看看捕捞网的效果。导师还想在海妖号待上?一阵子,没去抽签。”

顾青最后才简短地说道:“顾青。我是某个特殊部门的特工,提前就到了南极科学研究试验基地。具体任务……呃……”

“哈哈哈,‘某个特殊部门的特工’,老兄你太有趣、太诚实了!我还头一回?见?到你这么诚实的特工!具体任务就不用说了,我们都懂、都懂,是吧?”四?人中最为开朗的一人大?笑着看向剩下三人,仿佛是要确定他们懂不懂。

两人都嘻嘻哈哈地附和着他,实际上?注意力都在手中的牌上?,唯有博格抬头看向了顾青,目光深深沉沉的,面上?是琢磨不透的表情。

顾青来到这个时代后,混过酒吧,泡过同性,还曾被一个同性无时不刻地“骚扰”过,哪种目光背后都有着什么含义,他一眼就能?察觉。想起那只让他感到几分异样的铝制箱子,顾青挣扎了一局牌的时间,最后决定顺应自己的内心?。

“我去方?便一下。”顾青趁一局结束,正好去上?厕所?。

“正好我也去。”博格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果然!

君泊号作为顶级星际战舰,不光具有部分生态循环的能?力,生活起居方?面似乎也不愿意亏待了船员,厕所?建得还挺大?、挺豪华,确实是舰上?为数不多私密空间,也不知解决了大?家多少不为人知的私密问题。

只是,再?豪华,也是太空上?的厕所?。尤其在太空漂浮的时候,最重?要的就是产生吸力的真空泵。顾青坐在马桶上?,悄无声息地把?手伸向身后复杂的抽真空装置。

“我可没给你留门,你要起了这个心?,可别怪我无义。”顾青心?里想着,徒手使了个破坏,弄坏了真空泵,不过修起来也容易。博格要是进其他的厕所?,他拿了工具就进去修好;博格要是放着隔壁所?有空着的档不用,非要进他这个档,那可就得在这里待上?一阵子了。

出来的时候,顾青果然看到了靠墙等候的博格。博格微微仰着头,双手插在裤袋里,目光慢悠悠地从他身上?逡巡而过,昏黄的射灯下,带着十足的捕猎气息。顾青没有看他,只是抬嘴一笑,默默地走到同样带有抽真空装置的洗手池边洗手。

不一会儿,封闭的隔间内传来博格沉稳冷静的声音:“去帮我把?床底下的维修箱拿过来。”

简易维修箱就像飞机上?的救生衣一样,是太空舰舱室床铺的标配,因为船员在零重?力的环境下睡觉,如果不绑安全带,很容易磕坏碰坏床铺上?的一些设备。顾青回?到舱室,光明正大?地走到博格的床铺旁,在床下的柜子中找到了那只铝制手提箱。

手提箱很沉,看起来相当高级,果然上?了锁,还是声音指纹虹膜三重?锁。顾青把?箱子抱在手里垫了垫,几乎沉醉于这种好奇心?得到慢足的瞬间。他心?里幻想着暴力解锁和偷天换日,没有发?现博格悄悄出现在舱室门口的身影。

“你在做什么?”博格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找维修箱。”顾青淡定地转过身子,将手提箱放回?博格的床底。

“是吗?”博格脸色阴沉,尾音带着鼻音,充满了压迫力,“你跟我出去一下。”

剩下三个牌友换了一种三人的玩法,并没有特别注意他们已经回?来。顾青轻叹口气,走在博格前面,出了起居舱。他步伐放得很缓,一边走一边想着博格刚才的反应。

甫一出门,博格就扑了过来,将他整个人狠狠|压在了墙上?。顾青自知理亏,决定博格要打人,他就咬牙挨上?两下。

博格一身一看就是健身房练出来的花架子肉,想必也打不死他。谁知拳头没有等到,一股男士须后水的味道反而扑了过来……

顾青实在不好这口,忍无可忍地转过身,一把?抓住博格领口,使巧劲把?人往天上?一抡。磁力靴脱离地面,博格一个一米九的大?男人竟像风筝一样飘了起来。博格向后一挺身,整个人竟站在了天花板上?!

男人“倒立”着看着他,无机质一般冷酷的眼睛里闪过算计的表情。

顾青心?念一动,在空中优美地翻了个身,也落到了天花板上?,有点长了的头发?|漂浮着,和眼瞳一样都是深沉的黑色,在这个基因改得千奇百怪的时代里反倒显得尤其的特殊。

顾青抓过博格的衣领,迫使对方?接近自己:“你听谁的指示行事?为什么要靠近我?”

博格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咬牙说道:“翻我东西,你还有理了?”

顾青面色坦然:“你刚才,是对待个窃贼的态度?”

博格森然一笑:“给我睡一觉,我就原谅你。”

顾青:“你真不是在听从指示行事?”

博格笑着抓向顾青的手腕:“很好,我现在知道你精神有问题,我并不歧视精神病,相反还很喜欢他们。”

精神病……

顾青在博格触碰到自己的一瞬间,像被烫着似地缩回?右手,用力往天顶上?一蹬,方?向顿时又正了回?来。

他落荒而逃似地离开博格舱室所?在的走道,走几步就是一回?头,只见?博格还挂在天顶上?,诡异地冲着他微笑。

那是顾青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病症”,事后想起自己为了只什么都不是的破铝箱子差点毁了个太空马桶,他觉得自己的确是“病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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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个疾病的治疗,通常要从对它?的认识开始。

银沧纪年1736年12月31号,君泊七经过漫长的漂泊时间,终于返回?了地球。

迎接他们的并不是鲜花、掌声,或者新年的祝福,而是更为漫长的审查和渺不可知的前程。

从君泊七上?回?来的每一个人,都是这个劫持事件的犯罪嫌疑人,都经历了一番地狱般的严酷审讯。

审查通过后,有的人心?灰意冷,从空军退役,将更多的时间放在了陪伴父母儿女上?。

他们和军方?签下保密协议,除了官方?的说法,不允许对任何人提起关于这段旅途的一个字,曾经亲眼见?识过的奇迹在孤独中渐渐地失真、淡去。

有的人还要加入空军,或者更加的刻苦卖力,对劫持者的仇恨成为了他们日常训练的动力。

甚至不需要签什么保密协议,他们中有人就已经说服了自己和其他人,海妖号升空是南极科学研究试验基地的成果,而那些成果还没有公开,就被劫匪劫持了去……

消耗银沧共和国三分之一国民生产总值的海妖号被神秘力量带走,每个从海妖号回?来的人都像见?了鬼一样说自己见?识到了真正的奇迹,这些已经发?生的事情就像没发?生一样,被湮没在无数的秘密之下,似乎没有给人类社会带来任何的影响。

但还是有一些改变的——

军部从空军中遴选出一批精英,正式成立了太空军。太空军的活动在一年内迅速变得频繁。不过多久,便在火星上?建立了规模不小的太空基地。

工程部门也再?接再?厉,君泊系列太空战舰被更快更先进的纯阳系列取缔。纯阳三以400公里每秒的速度在三个月内抵达海王星附近,传回?了大?量太阳系外?的珍贵资料。

……

可无论?是三军将士的士气高涨,还是内部高层的忧心?忡忡,与大?多数人都没有太多关系。大?家日复一日地过着鸡毛蒜皮的生活,并不知道世界发?生了多么大?的变化。

这其中甚至包括了曾真正深入到这件事情核心?的顾青、莱夏和杨。审讯结束,以云玥为首的官方?高层决定撤销对于顾青的通缉,重?启对于十二起杀人案的调查。三个人住回?到那间有些陈旧的二室一厅,终于可以开始一段真正的现代生活——不用填鸭式地学习一些看着就头大?的先进东西,也不用过那种东躲西藏风餐露宿的逃犯生活。

而对于顾青来说,他也渐渐意识到,成年人的世界中往往都有太多的悬而未解、不甘于心?,最终也只有不了了之,在岁月的侵洗下慢慢变淡,最终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