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0日晚上?8点奇珍号上?,奇珍拍卖会准时开?始举行。

拍卖会的地点是在奇珍号顶层,露天游泳池旁的一个大?厅。大?厅中设有展示台和?宾客席,宾客席的小圆桌上?摆着餐具、纸巾、玫瑰和?号牌,而自助甜点和?酒水则从?展示台开?始一直摆到了游泳池边上?,是“吃东西、拍卖、吃东西、游泳”一条龙的布置。

不少衣着光鲜的参会者在拍卖会开?始前便到了这里,三五成群地坐在宾客席或者游泳池边,满脸愉悦地品尝着手边的美味,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一副盛世?太平的景象。临近八点的时候,陆陆续续开?始有些参会者拿出一副精致的舞会面具戴上?,好像不是来拍卖变异生物?,而是来参加化?装舞会。

能来这种聚会的,往往是站在东临金字塔最顶端的那一小撮人;而金字塔最顶端的那一小撮人,往往又彼此相熟。顾青、杨、莱夏三人拿着伪造的身份证明和?请柬,凭借一场小小的“事故”和?出神入化?的演技混入了奇珍号,处处小心地捱到出海第十天,总算到了一个可以戴上?面具的时候。

三人坐在小圆桌旁,百无聊赖地盯着桌上?粉红色的饮料。半晌,莱夏低声说道:“咱们也看过了仓库里的那些变异体?,这个拍卖会,九成就是要拍卖这些实验怪物?,你?说他会不会出现?”

“‘九成就要拍卖这些实验怪物?’?连你?都有这个想法,他大?概率就是要出现了。”顾青说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说的难道不对?”

顾青用眼?神示意着展台上?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员:“你?看着吧。”

一名姿态优雅的女?主持人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示意拍卖会即将开?始,接着用东临语作出开?场白,他们几个一个字都没听懂。

顾青打开?手机上?的即时翻译软件,把翻译出的结果?展示给莱夏和?杨,就见上?面写着——

“尊敬的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每年一度的‘奇珍拍卖会’现场。在场不少人,都或许与‘奇珍号会议’有着直接或者间接的关系。在这场尚未对外公?开?的会议上?,东临十八城的各位代表终于放开?了彼此间的宿怨与戒备,能够和?平地坐下来一起讨论东临的未来,乃至共同生活这么一个月。

“而‘奇珍拍卖会’也是这样——东临十八城各大?世?家、各大?商号、各位收藏家、探险家、考古家,都有机会拿出属于他们城最有特?色的珍宝,放到我们这个拍卖会的展示台上?。在拍卖这些珍品的同时,我会向大?家介绍它背后的故事,还有这座千年古城的历史。现场出价最高者,将把这件极具代表性的独特?珍品收入囊中。

“通商、通民、通心,是‘奇珍号会议’的目的;理解、互助、融合,是‘奇珍号会议’的原则。这些目标和?原则同样适用于‘奇珍拍卖会’。愿东临自由联邦通过这次会议变得更加团结、更加强大?。”

主持人说完,顾青他们看完,莱夏看到最后,简直看呆了:“一个拍卖会而已,有这么高尚?”

顾青耸耸肩:“极致的高尚背后也可能是极致的卑鄙。”

很?快就要摆出第一件展品,顾青将手机收回来,调出拍卖会现场的实时监控视频,眼?珠上?下滚动,有一下没一下地比对着现场与监控。

他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用尽了在特?别行动部的所学,才将监控信号复制到了自己手机上?。在莱夏看来,他完全是想尉兰想得魔怔了。

拍卖会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拍卖品有的是奇石,有的是奇树,有的是古董,还有的干脆是个看不出名堂的机械装置,总之?这些拍卖品看上?去都挺奇形怪状的,的确算得上?“奇”,但算不算“珍”就另当别论了。

顾青大?多时间都在对比监控,还有意无意地翻出翻译看一看。一个某城特?产的水晶石以五万七千东临币的价格拍卖出去了,主持人以激昂的声音继续道:“鱬城,东临自由联邦最大?的贸易之?城,坐拥437千米的大?陆海岸线,它是由上?古神兽人面鱼身‘鱬’的名字命名。那么今天鱬城海洋贸易集团经理潘西先生带给大?家的当地特?色又是什么呢?它背后又有什么样的故事呢?现在有请潘西先生上?台给我们解说一下。”

一个气度不凡的银发中年男子缓步上?台。

主持人的介绍和?银发男子的出现让顾青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他瞥了一眼?监控,飞快地起身向后跑去,一路撞到了好几个高雅端庄的面具美人。因为顾青动作太过突然?,而台上?展品又太过奇特?,面具美人被撞乱了头发,半晌才糊里糊涂地转过头去,查看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与此同时,“砰!”的一声巨响,一束水晶吊灯被打落下来,哗啦啦地砸了前排观众一身,展示台顿时暗了一截。“啊啊啊!”人们顿时反应过来拍卖会现场遭了劫持,惊慌失措地失声乱叫,一时间,蹲到桌子后的,跑向主席台的,奔向游泳池的,什么人都有。

造成一切混乱的源头,则被顾青一拳揍得龇牙咧嘴,几欲呕吐。尉兰捧住腹部连连后退,脚步都是扭曲的,脸上?却带着疯狂的笑意,手上?也仍然?握着枪。驼城厂房中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地涌上?了顾青的脑海,心头怒火烧得他恨不得真把这人一把捏死。

不过顾青怒极了,表情反而会非常平静,他像个与尉兰毫无瓜葛的警员,浑身上?下充满了职业性的警惕;或者说像个食物?链顶端的肉食动物?,眼?里闪着冷漠而势在必得的精光。

他一把将尉兰推到墙上?,几乎不带感情地命令:“把枪放下,跟我回去。”

尉兰听了,反而把枪抓得更紧了,他把枪口缓缓地对向顾青,笑着说道:“你?其实早就想这么按着我,对我说‘跟我回家’了吧?”

莱夏和?杨此刻也凑了过来,和?顾青成三面包围之?势,把尉兰包围在其中。可这样一来,尉兰说的话他们也就听得一清二楚了。

“你?知?道我不怕这个。”顾青脸色很?不好看,望着远处还在四散奔逃的人群道,“但银沧共和?国最新的异种法规定了,杀我这种人也是杀人,何必为了一件没有意义的事让自己罪加一等?等下保安就过来了,都是东临最高级别的保安,或许还有东临的警卫,你?插翅也难逃。”

尉兰脖子微微仰着,喉结上?下乱窜,似乎是透不过气来,眼?睛珠子却还在滴溜溜地乱窜:“谁……谁说我插翅难逃?你?把我想得也太弱不禁风了。”

“你?不就是弱不禁风?”顾青心道。

说话间,一声轻而又轻的声音传过来,拍卖会大?厅的电源顿时被掐断,陷入到一片兵荒马乱的黑暗之?中。突然?的断电让还未来得及逃离的参会者更加恐慌了,尖叫声、呼喊声、哭泣声,还夹杂着许多听不懂的东临话,此起彼伏地混杂在一起。

一片混乱与嘈杂中,顾青依旧听清了尉兰的声音:“……如果?是其他地方,我可能没有办法。但……”他从?肺腑深处处发出“嗬嗬”的声音,既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努力吸气,“但东临这些野蛮人忽然?想不通决定要‘文明’一点,竟然?给整条船装了一个不知?从?哪个小国进口过来的‘智能系统’。你?想想那个比基地落后一百倍的‘智能系统’,在我面前能不成‘智障’?”

尉兰说得诚恳,顾青却感到了一阵令他脊背发寒的恐惧——他又一次对自己身体?渐渐失去了控制!

脑袋也很?乱很?乱,眼?前的画面模糊了,他好像被人灌了一斤的烈酒,整个世?界晃晃悠悠、光怪陆离的,一些发生过的、没发生的景象从?他眼?前飞过,他一下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悲痛,一下感到一阵悲愤填膺的愤怒,他好像被分裂成了无数块,或者同时成为了无数个人,每一个人都是某一秒钟的他,来自无数个不同的时间点,一齐涌向了他的身体?……

离他远点……离他远点……离他远点……他难以忍受地捂住脑袋向后退去,撞上?了一堆细胳膊细腿的桌子板凳。被绊倒在地上?,他就用手肘撑住自己继续,一个小圆桌被他撞倒,腥甜黏腻的饮料打翻了一地,可他还是本能地向后退着,仿佛已经退化?成了一只没有理性的动物?。

也许是退了足够远,忽然?间,神志又回来了,顾青眯着眼?睛,看着尉兰像一尊神像一样闪闪发光地站在那里,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对着他笑着开?了口:“顾将军,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我早就让你?跟着我,可你?偏偏选择了他们——这群肮脏透顶的可悲人类!既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的底线在哪里。”

说完,他转身便朝游泳池的方向走?去。

“你?这样和?苏征又有什么区别?!”顾青朝他的背影大?喊。

尉兰回过头,狼狈却依旧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区别就是我可能会死,也不享受杀人。”

顾青的感知?渐渐恢复了正常。他仍然?在那个没有灯光的拍卖厅里,可不是刚才那种空无一物?的黑暗了。夜晚是有它本来的颜色的,何况拍卖厅挨着露天泳池,泳池的水波映着天上?的星光,也映着周围的烛火。

不少从?拍卖厅中撤退的人都挤在游泳池边,惊魂未定地望着他们,小声地议论着刚才发生的一幕。

“顾青,你?怎么跑到那边去了?他人呢?”莱夏莫名其妙地问道。

顾青注意着莱夏和?杨的方位,他们还站在方才的地方,一步也没有挪动,好像压根就没看到他和?尉兰的动作,也没有听到他们说话;也好像时间距离他把尉兰抵在墙上?只过去了一秒钟,尉兰单独把他拖进了一个时间之?外的空间场。

顾青恨恨地站起身来,一把脱下身上?沾满酒精饮料的西装:“游泳池方向,提醒所有人注意……”

“砰!”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

一具被打得看不清面容的尸体?一头栽倒进游泳池中,清澈澄净的池水中,一团猩红的鲜血缓缓弥散开?来,渐渐将泳池染成了浑浊的黄色。

顾青赶过去,只看到一具漂在水面的浮尸,和?一头沾满血污的银发。

人们被吓疯了,尖叫声比刚才还要惊恐、还要绝望。刚才在拍卖厅,他们把泳池当做了安全地带,以为任他拍卖厅走?火也好、走?水也罢,战火都不会烧到池子的另一边来,还能隔岸观上?一出好戏,拼了命地都往池子这边涌。谁能料到那名杀手竟趁乱混到了他们后方?

现在,他们又下意识地往甲板边上?散。如果?说刚才的那次撤退还带着一丝“不会出大?事”侥幸,这次人们是真的慌了,互相推搡着、怀疑着、仇视着,有人在礼服的牵绊下摔到在地上?,后面的人却毫不留情地践踏上?去,尖叫中又夹杂了一声又一声的惨叫。

尉兰没有隐身的能力,只不过利用了人们注意力的盲区,越是这种混乱的情况,往往对他越是有利……不过,他要想在这种情况完全屏蔽别人对他的感知?,还得小心翼翼不碰到任何人才行。

霰|弹枪的影子从?顾青面前一晃而过,持枪者穿着一身服务生的白衬衣,脸上?戴着和?大?家大?同小异的舞会面具,背影看上?去和?尉兰一模一样。

顾青对杨微微示意:“他在那!”随即像条滑鱼一样从?人缝间溜了过去。

离尉兰越来越近了,可他该怎么办?那是一个可以左右人思维的脑|控高手,就算把他打趴下了,他同样可以轻而易举地逃脱,甚至操纵你?去杀人。

唯一的办法,只有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把他打晕,不留给他任何实施脑|控的余地!

顾青悄无声息地凑近到尉兰身后,二话不说,出手如飞直切对方的后颈。离对方脖子只剩几毫厘了,他脑袋中忽然?有根神经开?始突突地跳动,潜意识深处的直觉终于开?始怀疑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但已经来不及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股劲风朝他的手臂打了过来,这风像一条缠绕手臂的丝带,还带着旋转,轻而易举地让他打偏方向,摔向另一个人的身上?。

甲板上?的人群顿时犹如惊弓之?鸟,哇哇乱叫地四散开?来。尉兰也回过了头,但在回头的那一刻,顾青明白了心里那丝不安的由来——这个人不是尉兰。

杨阻止了顾青将这人打晕的动作,功成身就,扒开?挡在前面的两个人,冷着脸大?步走?来,一把扯住这人的领子道:“说,枪是哪里来的?”

白衣男人吱吱哇哇地说了一大?串鸟语,因为周围太过吵闹,连顾青一直开?着的自动翻译软件都没有翻译出来。

这个服务生模样的青年男人一直慌张地摇着头,小小的一张脸上?眉头拧成了一个结,嘴角能掉到下巴上?,一副崩溃要哭的表情。

顾青打量着这个男人,对着杨摇了摇头:“尉兰如果?可以控制其他人,为什么还需要自己开?枪?”

他刚才确实没想明白,但他现在已经明白了过来,尉兰可能早就不在游泳池附近了。

甲板另一头又出现了人群的惊呼。顾青冲到船舷边上?,正好看到底下令人惊叹的一幕——

一条少年人大?小的人鱼从?七楼舷窗中飞跃而出,“扑通”一声落入大?海,砸出了大?片的白色水花。水花中,少年人鱼抬起脑袋,看向七楼的舷窗,懵懵懂懂的眼?睛里一丝不解,可不过一会便释怀了,半透明的上?半身猛地栽进水里,一条巨大?的灰色尾巴上?下摆动着,最终消失在大?海深处。

“七楼,展览室!”顾青冲着杨喊了一声,从?西裤口袋里掏出根登山绳挂在船舷上?,然?后抓着登山绳另一头翻到船舷外。

他低头看了一眼?,估算出一个距离,也不蹬舱壁就直直往下落去,落到七楼的时候猛地一收腰,利落地跳进了少年人鱼飞跃而出的舷窗。

这个地方布置得像个展览室,展览室里摆着十几个巨大?的培养箱,培养箱中竟然?是各种各样达到可观赏大?小的变异生物?——除了刚才放出去的少年人鱼,还有另外一只少年人鱼,一只病恹恹的少年鸟人,一个浑身冒着绿光的“外星人”,和?几个与普通人并无差别的人类浸泡在高氧液中。

这是个什么地方?他们之?前怎么没有调查到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