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询问结束,昆蒂娜若有所指地对杨道:“这次,跟着我走。我带你们从另一个方向进?入真界,如果你能记住这一刻的感受,凭你的灵力,下次就可以带着他们自己进?来。”

四个人围成一圈,面色凝重地闭上了眼睛。

这次连手都没有牵,他们眼前就同时?出现了那扇带着无限能量的奇异光门?。那一瞬间,李维感到自己像一只?被烈日晒得奄奄一息的昆虫,却在三?位同伴的“裹挟”下扑向这轮烈日。

门?后?,是一个充满了强光和噪音的世界。光波和声波如有实质一般扎向他的眼睛和耳膜,他习惯性地按下手中的计时?器。一分二十秒后?,光线终于弱下来,他看见了三?个人形轮廓。

属于昆蒂娜的那个轮廓点了点头,模糊虚幻的声音和尖啸夹杂在一起,传进?他的耳朵:“离你上次的探索极限还有二十五秒,看清楚后?不要活动,尽可能地记住周围的景象。”

轮廓更加清晰了,她?们身后?,一座恢弘的灰色石制建筑呈现了出来。这座石制建筑和高塔一样,顶端笼罩在灰雾之中,让人看不出到底有多高,却比高塔要“宽”得多。建筑前方,是十二根三?人合抱之粗的石柱,石柱后?面每隔几米,就有一扇巨大的石门?。

再?然后?……李维就退出了这个灰蒙蒙的“真界”。

他的身形再?次出现在酒店房间中,虚脱一般捂着心脏,找出毛巾擦干脸上的虚汗。今天的探索已经到达了极限——不是说?适应了“真界”的强光,就可以一直待下去了,“真界”里的一根石柱,蕴藏的能量可能都比最开始的那扇光门?要大得多。

又过去一分多钟,向冉也回到了现实中。身材娇小,有着灰色眼眸的女士同样面无血色、受到极大负重似地喘着气:“我看到了。真界中的确遍地都是知识。你快给我拿笔和纸,我要记下来。”

笔和纸,其实就摆在酒店房间的小吧台上,离她?只?有两步的距离。可她?瘫坐在沙发中,脸色泛着青灰色的死?气,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做任何事?情了。

李维拿来纸和笔,凑近向冉时?却小心翼翼的。将纸笔递过去之前,他先将手指凑到了向冉的鼻孔下。他的脸色唰地变得煞白,似乎已经失去呼吸的向冉却微微抬起了手臂……

此?时?此?刻,恢宏建筑前,只?剩下了杨和昆蒂娜。昆蒂娜状似随意地来到一座石柱前,对杨说?道:“这就是我们最初联系你时?,使用的那种符号,就是从这座石柱上看到的。”

杨从昆蒂娜的方向,看到了许多由波浪和菱形组成的抽象图形,而图形本身是由无数的蚂蚁大小的文字组成,再?仔细看去,就连那蚂蚁大小的文字,都是由更多、更小的符号组成。

不需要经过任何的理解和学?习,这些奇形怪状的图形、文字和符号仿佛能直接与人的“灵魂”进?行对话,那巨量的信息却是人类脆弱的灵体难以承受的。

就连杨,都只?凝视了那些图形、文字和符号两秒,就感到胸口内一阵血腥气上涌,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她?赶紧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目光却放在了建筑前的旷野之上,仿佛要借助自然景观驱散对那些文字的记忆。之前略显刺眼的旷野此?时?已经变得完全正常,甚至还有些灰蒙蒙的,给人一种身处工业革命时?期那种老照片中的感觉。

比她?矮半个脑袋的昆蒂娜隔着一副厚厚的玻璃眼镜,抬眼看着她?:“你做得很对。很多时?候,你的下意识反应,都让我怀疑你是不是真的从来没有来过真界。很多人,我提醒过他们无数遍,甚至自己也对真界有一定的经验,可还是下意识就被石柱上的文字吸引,凝视过长的时?间。好的情况下,他们的灵体会受到一定的损伤,但可以记下一些属于真界的知识;不好的情况下,就再?也回不去了。刚才,就连向冉,都没有很好地控制住时?间,凝视得过久了一点。”

杨依旧眺望着远处的旷野,面无表情地道:“我活了这么?多年?,总算还有一点面对危险的直觉。”

昆蒂娜道:“不错,真界之中,危险的并?非对周围环境的探索,而是对某一个点的仔细凝视。”她?有些感慨地垂下眼帘,“话说?回来,我能成为拉图茨地区负责人,其实很大一部分都是因为我是近视眼,没法看得太清楚的原因呢。”

无法凝视的细节,死?气沉沉的空间……

杨敏锐地联想到了什么?,可又无法确定。

“你们在真界中,没有受到过除此?以外?的威胁?”

昆蒂娜道:“有。否则,我们只?需要讲清楚规则,告诉你们及时?脱离真界的方法就好了,不需要现在这样,结伴而行。”

说?着,她?将目光转向天空:“你看,那就是。”

一个黑色的小点从天空中飞过,毫无注意到他们的意思。

“在这个地方,每一个活物都是威胁,让我们连脱离都来不及的威胁。”昆蒂娜低沉地嗓音道,似乎生怕引起了那个不知是鸟还是别的什么?物种的注意。

.

恢弘的石制大殿中,身着赤色衮服的青年?帝王抬起右手,屏退位列下方的各族长老。

随着长老们鱼贯而出,本就空旷的大殿显得更加寂寥无边。日头西斜,高大立柱投下的阴影无声侵蚀着殿内的空间,就像生老病死?一样,不讲道理、无法阻挡,毫不给人商量转圜的余地。

有人告诉他,这就是世间的规律,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自然法则,是世上最后?的公平……是呀,无论皇帝,还是乞丐,无论贫穷,还是富裕,最后?都免不了一死?,因为生老病死?就和太阳的东升西落一样,是“自然的法则”,是最底层的规律。

青年?皇帝的面孔被冕旒遮住,他呆滞地坐了一会儿,接着,缓缓将手伸向座椅后?方,被他衣袍下摆遮住的地方……

“珣儿,今天做得真不错。”一道温和清澈,悦耳得犹如山间清泉的声音从青年?皇帝身侧传来。

“如今,各族都在相互学?习和竞争中得到了最大的发展,是时?候加强中|央对他们的控制了。今天你颁布的统一文字、统一度量衡、统一货币的政令,看似为诸部落提供了贸易上的便利,却也为削弱长老的权力做出了铺垫。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成为真正的‘皇帝’了。”

他终于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月色华服带着淡淡的金色光晕,像文字圣的部落中,流行话本中的“神仙”一样,美得不可方物,高得不可企及。

可偏偏他又这么?的温柔。

光晕褪去,云珣终于看清了那张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令他又是倾慕、又是嫉妒的年?轻面孔——笑起来微微下垂的眼角,温柔多情蕴含无限话语的眼睛,永远带着一丝笑意、却毫无嘲讽之意的嘴角……

从云珣有记忆以来,他就是这个样子,无论少年?时?期的云珣多么?顽劣、做了多么?不堪的事?情,他都是这么?一副云淡风轻、无限包容的样子,仿佛他云珣长得再?大,都只?是个三?四岁的孩子,可以调皮、可以任性,只?要大方向上不出错,做什么?都可以。

“可我为什么?要当皇帝?”已经颇具帝王威严的青年?云珣沉声问道。

“因为这是文明进?步,必须经历的一个过程,尤其是你们的文明。”和记忆中一样,对于云珣提出的任何问题,他都是有问必答、娓娓道来。

“虽然现在各个部落都有拿得出手的特长,但对于天灾和外?敌来说?,你们还是太脆弱了。只?有建立强大而统一的政权,才能让你们的文明抵御住天灾和外?敌。”

说?着,他竟然随手一挥,凭空抓出了一张舆图:“你看,这是我们中陆十二部所在的区域,东面是智者一族建立的机械之城,北面是少狼族的王国,西面……西面被我们隐去了,南面则是更加神秘的南大陆。更何况,中陆境内……”

若是放在从前,云珣是怎么?也不会打断他的——他的这位老师有时?确实啰嗦了一点,把讲过的话反复再?讲,声音却是比中陆最好的歌女轻吟更加好听。

温和,低沉,像磁石一样勾着人的魂儿,令人欲罢不能,听着听着就沉迷其中了……

可现在,云珣心中竟无端升起了一丝烦躁:“我知道!我说?的是,我,为什么?,要当皇帝?”

对方终于沉默下来。

他思考了一会儿,说?道:“你会是这个文明的功臣,你会在史书?上留下重要的一笔,你会被后?人代代传颂。”

他莞尔一笑,黑亮的眼睛中露出狡猾的神色:“当然啦,前提是你得当个好皇帝,当个仁慈而又有为的君主,要是你残暴不仁,那留下的可就不是英名,而是恶名了!以后?的人们就会说?,云铎的开国之君是个大大的暴君……”

他的语气轻快,像说?着一个逗小孩玩的笑话。金色的阳光洒在他脸上,他既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又是循循善诱的老师,是云珣无数个旖旎梦境中的主人,却也是他一生的噩梦。

真想,真想和他一样,不老不死?啊……

……

枫叶大道7号302室中,顾青浑浑噩噩地醒了过来。

自从把刘宇征气炸,他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每次睡着后?,他都会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梦中他好像也不再?是自己,而是许多不同身份、不同时?代的人。这些人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一点点地陷入到阴暗念头与负面情绪之中,渐渐难以自拔。

那些梦境主人的情绪影响着他,让他也越来越难从中挣扎出来,每次艰难地醒来,他都觉得自己心理阴暗得要成变态了。

也许是自我保护机制起了作用,也许是冥冥之中的神灵护着他、拉着他,让他不至于那么?快地变成“变态”,醒来后?他能回忆出的内容都极为有限,甚至连梦中的自己到底是谁都想不起来了,只?剩下些阴暗念头与阴沉情绪阴魂不散,久久地盘旋缭绕在他脑海中,令他脑壳隐隐作痛。

不过这次,他竟然记住了梦中的某个片段,片段中,他是藏在阴影中的帝王,帝王的眼睛里,全是一个穿着月色华服的人影。

现在,他已经不太记得那人的长相了,只?记得自己在梦里是多么?的嫉妒对方,又想要得到对方,恨不得把那道身影碾碎吸进?身体里。

真忒么?阴暗啊……

“……云珣?‘云铎的开国之君’?”

顾青用手掌心使劲按着太阳穴,恨不得把这些记忆抽出来,保存在另外?的地方,既不至于遗忘,又不至于被情绪影响。

接着,他拿出那只?记下了整本《阿达西语入门?》的笔记本,在后?面的空白页上开始书?写——

“1764年?8月31日,梦云铎太|祖云珣,其下朝后?与月色华服男子谈话,心中不满愤懑愈甚。华服男子……”

顾青想了几秒,才艰难地继续写道——

“华服男子,疑似神族;其所言之事?,颇为惊人;其遣词用句,与‘现代’相似。据其所言,天下早有五分之势——中陆为十二部落,西陆为遗失之境,东陆为智者之城,北陆为少狼王国,南陆为神秘之土。帝王之位,乃其为抗天灾外?敌,‘不得已’而设。”

匆匆结束最后?这句话,顾青靠在床头,略显痛苦地闭上眼睛,过了好几秒钟,才长叹一口气,似乎正在努力地遗忘梦中的情绪。

台灯的光线,和沙沙书?写的声音,让旁边的尉兰悠悠转醒。尉兰惺忪着睡眼,微蹙着眉头道:“又做噩梦了?”

——说?来也颇为讽刺,他睡眠一旦不好,尉兰的睡眠倒好多了,像尉兰把梦魇过给了他似的。不过,睡得好睡不好这种事?,都是一阵一阵的,尉兰要真的从此?能睡好觉,他多做点这种梦也没事?。

何况,很多事?情因为这些梦境,正在一点一点地变得清晰……

尉兰脸上带着难得一见的关心,顾青也不隐瞒,将笔记本推到尉兰面前,用被子捂着头躬身蜷缩在床上。

过了一分钟,尉兰悠悠道:“你那天,确实吞噬了黑风车的一部分能力,因此?,你的恢复能力变强,黑风车却成了一滩烂肉。这些记忆,或许是跟着黑风车的记忆一起转移过来的。”

顾青猛地转过身,掀开被子,看着尉兰,面色凝重道:“不是说?神秘粒子GXUP707不能够转移吗?”

顾青虽然早有怀疑,尉兰这句话依然无异于晴天霹雳!

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接受的最早的、最基本的教育,就是神秘粒子GXUP707被固定在“宿主”身上,绝对不可以被转移!是天地间最基本的法则之一!

正因为如此?,联盟才拿那些十恶不赦却不死?不灭的罪犯没有办法;正因为如此?,才有了特别行动部的“时?间特工”计划;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被劝诫,不要对普通人产生过于强烈的感情……

现在告诉他,神秘粒子是可以被转移的?

顾青除了满头的问号,一时?什么?想法也没有。

尉兰靠在床头,腿上放着摊开的笔记本,台灯昏黄的光线下,一点也不见之前的病态之色,倒像个斯文安静的学?者:“我一直以来就在向你们强调,高维世界的事?,是不可控制、不可推断、不可揣测的。GXUP707才出现多久?就连太阳的东升西落,都不是一定的。”

尉兰显得很平静,毫无认知被颠覆的感觉。顾青也觉得,世上大多数人都不会关心GXUP707的转移问题,只?有他自己是关心则乱。

“也就是说?,黑风车身上的神秘物质要是转移到了你身上,你就可以和我一样不死?不灭?”

尉兰没有理会顾青逐渐炽热的眼神,低头嗤笑一声,闷声道:“我要是不死?不灭,不知又有多少人要愁白头发。到时?候连微型炸|弹都对我不起作用了,我就是想出来透透气,他们也万万不可能答应。”

顾青道:“炸|弹要是失去作用,我立马带你远走高飞,去别的星球……”

“嘘——”尉兰把食指放在嘴边,一双桃花眼中却带着笑意,压低声音道,“顾将军现在是特别行动部的外?勤特工,以后?就是北大陆联盟的高级将领,可别因今儿在这跟我胡侃乱侃,丢了大好的前途。”

顾青一把摸向尉兰的脑袋:“被你盯上的第一天就把我坑得万劫不复了,还‘前途’。”

尉兰笑嘻嘻地往旁边躲:“我不作过检讨了吗?还是当着整个基地的吃瓜群众直播。”

两人像同寝的好兄弟一样嬉闹着,仿佛三?十多年?的时?光不复存在,尉兰直播检讨还是昨天的事?情,可很快,尉兰变得急促的呼吸就把顾青拉回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