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人间没有马上回答,他沉默了很久。

在这阵沉默中,陈黎野也没有说话。于是,周遭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之中。

这段安静的时间像被拉长了很久,度日如年一般的煎熬。谢人间已经很久没被陈黎野这样抱过了,他站在地狱的风雪里两千年,两千年别过,再被陈黎野这样抱一次,他并不觉得温暖,只觉得烫的厉害,像被一把火点燃了一般,灼得全身都痛。

谢人间在自己的岁月里从未放弃过思念他。成疾的思念早已在他心里成了疯魔,此时此刻他全靠脑子里的那点理智与之抗衡,才没冲动的回过身去也抱住陈黎野,然后放任疯魔的思念横冲直撞,循着冲动把所有该说的不该说的全一股脑喊出来。

谢人间的脑子混混沌沌,他一边抗衡着那股要命的冲动,一边在脑子里晕晕乎乎的想,陈黎野刚刚说什么,和好?

他们有什么需要和好的吗?

他们的关系本来就该走到这一步。划清界限,保持距离,看清横在他们两个之间的这一道无法横越的长河。至少对谢人间来说,他们本来就该这样。

就在此时,陈黎野又开口说话了。

他说:“我答应你,明天开始,我就跟你划清界限,保持距离。你想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我知道你为我好,哥。”

谢人间:“……”

谢人间没吭声,慢慢地把头转了回去,好像在置气。

陈黎野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地叹了出来,接着说:“明天……我打算去上班,反正在家里躲着也躲不过,我一般早上七点半出门,麻烦你七点给我做好饭吧。中午我会回来,下午下班有事的话给你发微信,没事就马上回来,最晚不超过七点半。”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怕你等我太久。”陈黎野说,“你有什么事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

又是几许沉默。

他们之间又安静了许久。然后,陈黎野慢慢地松开了他。谢人间因为忍耐冲动而紧绷的骨头终于松了下来,他松了口气,然后,就听见陈黎野又说。

“哥,我们俩再遇见真的不容易。”

“……”

“你不愿意告诉我也没事,我也可以什么都不知道,这些都没关系,但我真的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我不知道还要过几层地狱,也不知道还能跟你一起待多久……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这点日子可能对你来说根本不算长,所以,我希望你……别不开心了。”

陈黎野说着说着就觉得自己简直在说废话,中心思想的一句话被他翻来覆去地说,也没能好好地表达出意思来。他那高考成绩中引以为傲的高分语文好像他妈白考的,这些年靠一张巧嘴做的律师也他妈好像白做的。

到了谢人间面前,他这张嘴就好像废了似的,说半天说不到重点上。

陈黎野为自己的废话感到无语,又沉默了片刻后,有些紧张、不自在地伸手揪了揪自己的衣角,说道:“……总之,只要你能开心的话,你想让我干什么都行。”

“那就……这样,哥。”

陈黎野知道谢人间的脾性,也不总待在这惹他不自在,后退几步,从床上下来了,说:“我先睡了,晚安。”

话虽如此,陈黎野却还是不甘心就这样走了,给他关上门前,还是不甘心的又补了一句:“明天见,哥。”

“……”

谢人间没回答他。

陈黎野自知理亏,于是慢慢地把门给他带上了。

咔哒一声。

——陈黎野终于走了。

谢人间眼眶有点红了。他明白,陈黎野知道了,知道他早已决意要死了。

陈黎野是个聪明人,很多事情他自己就会明白,只是他愿不愿意接受事实罢了。

这样很好。陈黎野跟他就不会有交集了。等他离开了地狱,也就可以永远离开他了。然后,他会认识一个好姑娘,会像平常人一样,结婚,生子,工作,老去,这一生都会普通又快乐。

这样很好。

这样就行了。

谢人间不绝的在自己心里唠叨,好似在很努力的说服自己。

……就这样吧。

他最后对自己说。

……

陈黎野给老板发了条明天准备回去上班的消息,然后去洗漱了一番,草草收拾了一番之后,爬上床准备睡觉。

他们老板估计现在正躺在床上刷手机,回消息回的挺快。也没只回一个好的,很有分寸的告诉他如果自己觉得没问题就随时可以上班,但是注意好自己的状态云云。

陈黎野回了句好的。然后刷了会儿手机,发现前几天给谢人间下单买的手机壳早已经到了,快递员没给他打电话,直接放在了他们小区的那堆货架柜里,得他去拿着取件码去取一趟。

明天中午回来记得取好了。

陈黎野又漫无目的地刷了会儿手机。他手指敲着屏幕,互联网上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消息却一个字都蹦不到他眼睛里,他脑子里全是谢人间,根本容不下别的。

他一边刷着手机,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谢人间。

陈黎野虽然是和谢人间保证了会划清界限保持距离,但他自己却并不打算就这样妥协,他骨子里仍旧是个理想主义者。他妥协是因为他明白,自己确实不能强硬地改变谢人间,他也不想再和谢人间吵架了。但另一方面,他也下了决心——他绝不会让谢人间就这么死了。无论是在地狱里,还是在人间里。

陈黎野必须想办法跨越他们两个之间这道生死的鸿沟。

陈黎野冷静了下来。其实倒是有一件他知道,谢人间却不知道的事情。这件事其实在刚进入刀山地狱的时候陈黎野就知道了,他也一直记得。说是这件事情可能会成为转机,但成为转机的可能也就只有五五开而已。毕竟这只是两条线索支撑起来的猜测,没有任何事实证实,也没有任何事实可依靠,靠的全是陈黎野的猜测。

要命的是根本就没办法证实,这个事情像是虚无缥缈又如影随形的一个雾,难以依靠,估计也只会在最后的时刻得以证实。这个最后的时刻,是他们生命的最后时刻还是过的最后一个地狱,就不得而知了——谁会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呢。

但……如果不依靠这个有可能会成为转机的猜测的话,那谢人间难道必死无疑吗?

抛去感□□彩来说,很有可能。谢人间毕竟是逃出地狱的守夜人,并且他也认定了自己再也不会和陈黎野产生瓜葛。那么,决心断掉念想的谢人间,很有可能会让自己走向死亡。

这太像他的风格了。

那该怎么办……要这么一层接着一层地闯下去,等待这个转机吗?

陈黎野倒是希望就这么一层一层永无止境的闯下去。比起选择离开地狱失去谢人间,他倒是更愿意选掉进地狱里,哪怕是无尽地狱。

陈黎野就这么乱七八糟的想着。一会儿想地狱的事情,一会儿想守夜人的事情,又一会儿想两千年前塞北的事情。

眼看着时间滴滴答答走到了十一点五十五,陈黎野却毫无困意。

他还是怕谢人间真的死去。

他真的怕的不行。他知道谢人间有一半的可能会是这个结局,但知道和能接受是两回事。

可陈黎野现在却毫无解决的办法,只能就这么走下去。

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无能为力。

像是看着手里的沙顺着指缝慢慢地溜走,他想要留住指间的沙,可却无能为力。就只能这样看着它们离自己而去,慢慢地,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很绝望。

时间就这么又晃过去了五分钟。在23:59的数字变成零点的那一刻,一股没来由的剧烈困意突然不由分说的袭了上来,把正在思考事情的陈黎野卷入了一如既往的梦里,又一次带他回到了两千年前的塞北。

雪花慢慢悠悠地在空中飘。

顾黎野仰着头,看着从空中飘下来被呼啸寒风吹得纷飞的雪花,呼出了一口白气来。这口白气被很快地卷进寒风里,眨眼间被绞成了碎片,消失了。

不知现在是几月,总之,塞北更冷了——陈黎野甚至都能感受到呼呼的寒风吹到脸上的那种如刀刮骨的痛感。

“……这几月份了,你还在外面吹风玩,有病吗——!”

有人似乎看不下去了,遥遥地对他喊了一句话。这话嗓门不小,就算是寒风在呼啸着刮跑这阵声音,这动静到了顾黎野耳朵里,气势也没被削减半分。

顾黎野转头看去。冲他喊这话的是谢人间,他正披着黑色的外袍,寒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舞,他眯着眼,脸上的凶狠倒没今日这么厉害。

他似乎很不满顾黎野站在寒风里挨冻的行为,啧了一声,高声冲顾黎野喊:“还站在那!死进来!!”

顾黎野眨了眨眼,披着外袍逆着寒风,蹦蹦哒哒的跑过去了,两条大袖子被寒风吹得飞呀飞。

在进帅营的时候,谢人间还抬脚轻轻踹了一脚他的屁股。

“天天就喜欢下雨下雪,下了就出去瞧!”谢人间跟他亲娘似的唠叨,放下营帐的帘子后,还是找了件衣服扔到了他脑袋上,“一天天的就不知道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哪天冻不死你的!把头发上的雪给我擦了!感冒了我不管!”

顾黎野:“……”

作者有话要说:以为会很晚回来没想到比想象中早好多,就爬上来写完发啦~

说起来,这个转机到底是什么捏

我怎么会告诉你们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