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当然是要走的,陈黎野当然要回到谢未弦身边。

但是他在转头离去的一瞬间,却突然迟疑了一下。

他想起来了所有的事情,记起了自己是怎么死的了,他的死相也确实不怎么美妙。

他是被人陷害死的。新皇联合一众大臣将一个谋反的帽子扣在了他头上,不由分说地把他关进了牢里,日日严刑拷打,想让他承认谢未弦也在暗中相助他谋反。顾黎野当时猜的没错,外族的隐患一旦消除,谢未弦的张狂就会为他带来灾难。

所以他们要顾黎野承认谢未弦也有谋反之心。

可他们最后都没能把这句话从顾黎野嘴里撬出来。

顾黎野就那样在严刑拷打之下死了,死在了狱里。讽刺的是那时刚好开春,初春的光被牢狱的栏杆分割成不规则的光块洒在了狱中。

顾黎野就这么死在了万物复苏的早春里。

他光是想想那时候的严刑拷打就感觉浑身都打哆嗦,灵魂都好像在颤抖。他记得自己死时的样子,被严刑逼供而拷问致死的人,死的可不怎么好看。但他死的时候谢未弦还对这件事一无所知,新皇一定是在他死后才把谢未弦从塞北叫回去的。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要问问他吗?

他会说吗?

……不,很大概率不会。

但如果告诉他自己已经把一切的事情都想起来了的话……

陈黎野正在这边思忖的时候,守夜人尘就已经走到了他身边。他转头一看,就看到了陈黎野心事重重的表情。

守夜人尘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没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只轻轻地道了一句:“准备好了没有。”

陈黎野被这一句话拉回过了神来,应了两声:“啊……嗯。”

守夜人尘接着说:“你好好想想我给你的提示。不过不想也没关系,反正你看得到。”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了手,又说,“好了,送你回家。”

陈黎野:“……”

守夜人尘一扬手,就带起了一阵冰冷刺骨的寒风。这寒风起的又大又突然,陈黎野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狂风转瞬即逝,一转眼就平息了下来。

陈黎野又慢慢睁开了眼。

然后,他就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了。

整个冰山地狱里到处都是破土而出的铁树,这些铁树贯穿了整条路,甚至还贯穿进了很多房屋里面,这幸亏是他们出来的早,不然,他们所在的那间房屋看样子也迟早要遭此毒手。

而在陈黎野面前,谢未弦正扶着一棵铁树,背对着他弯着腰喘着气。死人不会出汗,但他看上去却已然累的筋疲力尽了。

陈黎野从没看见过谢未弦累。守夜人似乎拥有用之不尽的体力,他曾经在刀山地狱里为了他从最顶层跑到最下层的太平间,一口气没喘过。

冰山地狱里铁树横行,乌鸦在头顶盘旋,啊啊地叫着。陈黎野在铁树地狱里第一次听见这些乌鸦叫时觉得心里发麻,可如今再听,却觉得这些乌鸦声声泣血。

陈黎野心情复杂。从他看到猎杀场拔地而起一棵铁树开始,他就没有再看过外面了。而在那时,谢未弦是操纵着铁树奔向猎杀场的,也就是说,冰山地狱现在的这副惨状,全是在那之后短短的不到三四分钟的时间里发生的。

这么多。

……

守夜人尘站在陈黎野旁边,双手插在兜里,看着谢未弦在那儿喘着气。

然后,他轻轻咳嗽了一声。

谢未弦猛地转过头,他双眼通红,眼边还挂着泪痕,眼眶里还泛着几滴晶莹。

陈黎野愣住了。

守夜人尘也愣住了。

就在他们两个愣住的这一瞬间,突然一枝铁树枝腾空而起,如鬼手一般速度极快地朝着陈黎野冲了过去,一下子把他拽了过去。

谢未弦一把把他抓到怀里。

随后,守夜人尘的脚边一圈突然生长出了好几根铁树枝,这些铁树枝向上扭曲着生长而去,眨眼间就长成了一个牢笼,不由分说地将守夜人尘困在其中。

谢未弦做完这一切后,就连忙转过身,通红着双眼抓着陈黎野的肩膀,声音颤抖地问他:“他把你带去哪了!?”

谢未弦有点太着急了,一时没控制好力度,陈黎野被他抓的肩膀一痛,但又硬着头皮把痛忍了下去,说:“……没有,没去哪……”

陈黎野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谢未弦,然后他说话的声音就越来越小,到最后甚至变得像是蚊子在嗡嗡。

他发现自己有些不敢直视谢未弦的那双眼。

谢未弦那双眼红的可怕,陈黎野更是不敢面对他眼边挂着的泪痕。看来,谢未弦是被他吓得够呛,毕竟这是陈黎野第一次在他面前被守夜人带走。

被守夜人带走的参与者,都必死无疑。

陈黎野本想告诉他自己想起了一切,可看着谢未弦那双红透了的眼,他突然又不忍心说了。

怎么说得出口?“我想起了一切,你的良苦用心都做废了”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

他怎么忍心让他在这种情况下还回忆两千年前见到顾黎野死时是什么情况?

他说不出口。

谢未弦喘着粗气,又红着眼睛问他:“那他对你做什么了没有!?”

“……没有。”陈黎野硬着头皮看着他的眼睛,说,“我没事,哥。”

我没事。

陈黎野说出这话后,就感觉谢未弦抓着他肩膀的两只手一顿,随后就慢慢地松了一些。

他看向谢未弦。

谢未弦仍在喘气,他喘了几口之后,就忽然慢慢地长出了一口气。

像是终于安心了一般。

陈黎野听到先前一直盘旋在空中叫的乌鸦也渐渐地停歇了下来。

谢未弦低了低头,一边把陈黎野揽进自己怀里,一边喃喃着颤声说道:“没事就好……”

他一边喃喃着自言自语,一边把头靠在了他颈窝里。他像是很累了,累得声音都慢慢低了下去。

“没事就好……”

陈黎野僵在了原地,他的两只手自然而然地抱着谢未弦,愣着没有动弹。

谢未弦真的累了,陈黎野犹能听到他在自己耳边喘气。

守夜人居然会累……?

这实在有点匪夷所思。

但陈黎野这样抱着他,却感觉安心了下来。他感觉他们之间的隔阂在这一瞬间被清除的干干净净,他感觉他好像真的跨越了那条两千年的长河,又一次和他的将军并肩站在了城关之上。

他想起两千年前,在外族平息下来,顾黎野被迫回京做回笼中鸟的时候。那时谢未弦回京时就会来找他,借着昔日袍泽要好好聚一聚的名头把他带出顾府去,然后就一路跑到谢家侯府,在没有监视目光的侯府里,他们就总会这样抱在一起。

陈黎野有一瞬间突然想,好像什么都没变。

但这想法只有一瞬,一转眼陈黎野就在心里笑了,笑这想法天真可笑。

明明早就物是人非事事休,什么都变了。

但就在此时,忽然周围的温度一下子降了下来。随后,什么东西结成了冰的咔嚓咔嚓声传了过来。

谢未弦猛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去,就见那边囚住冰山地狱守夜人的铁树笼此刻居然通通结成了冰,随后一声巨响,这些冰连带着冰里的铁树都一并炸成了冰屑,飘飘扬扬的洒在了空中,炸成了点点冰光。

守夜人尘站在冰的中央,刚刚的冰炸裂时带起了一股冰风,他站在风中央,头发与身上的校服都被风吹的飘飘扬。

陈黎野呆了。

这人……这么强的!?

那可是铁树啊,居然就这样和冰一起被炸成碎屑了!?

谢未弦也满脸写着震惊。他在地狱里一路走来,虽然没和其他守夜人打过几次,但也和两个人交过手。这两个人同样都被铁树揍飞过,他们都对它无可奈何,只有到处跑的份——一个是汤神,一个就是刃。

所以,这还是头一个把他的铁树毁的一干二净的守夜人。

谢未弦连忙把陈黎野抓到身后护起来,同时,数支铁树与无数乌鸦又腾空而起。

守夜人尘毫不意外他这个反应。面对谢未弦如临大敌的态度,他却丝毫不慌,平静开口:“你刚才是在哭吗。”

“……啊!?”

“我说你,说的就是你。”守夜人尘说,“你刚刚是不是哭了。”

“你在讲什么屁话,我怎么可能哭……”

谢未弦一边说着一边在手里变出一支铁树杈,做好和守夜人尘交战的准备。但就在此时,一滴泪从他脸颊滑落,滴了下来。

正巧不巧滴在他手背上。

谢未弦当即愣住了。

他愣在原地,像一尊僵硬的石像,过了一会儿后,他的表情居然惊惶了起来——像是看到了什么根本不可能看到的东西一般。

“……你哭了。”守夜人尘也难以置信地说道,“你怎么会哭的……拜托,你是守夜人啊。”

陈黎野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哭怎么了??”

“你还不明白吗。”守夜人尘面色凝重道,“守夜人是死人啊。”

“死人怎么哭的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出去玩了一天有点晚噜~晚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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