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人的七条规则说完,谢未弦就转过了头来,看向了陈黎野。

陈黎野手捧着热乎乎的咖啡,跟他四目相对了片刻后,便抬手摸了一下耳垂,说:“守夜人不能独身硬闯过桥回人间,也就是说,不是一个人就行了?”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他们。”谢未弦说,“但他们说,这个“独身”加不加没什么区别,地狱里的守夜人都是独身一人。也不可能会有什么跟参与者一起过桥的想法,因为当有参与者在桥上的时候,该地狱的守夜人根本没办法上桥。”

陈黎野很快就明白了:“也就是说,除了这些守夜人的规则,还有很多这一类的定律?”

“没错。”谢未弦点了点头,道,“比如只有NPC才能杀死NPC,守夜人只活在夜晚,地狱里的白天对我们来说是完全空白的时间段。还有,鬼也可以进入地狱。”

“但是鬼要想进入地狱,也是有前置条件的。鬼只能与和他生前有巨大渊源的人进入地狱,而且这个人也一定要是参与者。然后,要用两人生前共享的一个信物相连,以此来建立连接,而连接之后会发生的事情,就像我跟你说过的那样了,这个鬼会借用连接另一方的参与者身份,作为第十九个参与者出现在地狱里。”

谢未弦就靠着这个方法钻了个空子。他仗着自己也算是个鬼,就用了这个办法进了地狱——只不过在作为一个鬼之前,他首先是个守夜人。

这就很犯规了。至少对别的参与者来说,这太犯规了。

一想到这儿,谢未弦就忍不住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陈黎野却突然问他:“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谢未弦一时没反应过来,便眨了眨眼,问,“哪里奇怪,黑白无常告诉我这个很奇怪吗?”

“不,告诉你鬼也能进入地狱这点不奇怪。”陈黎野说,“但鬼居然能进入地狱就很奇怪了。而且,这个前置条件设定的未免也太苛刻,简直就像是在给谁量身定做一样。”

陈黎野说着说着,就掰起了手指给他数:“你想啊,首先,这个鬼要知道地狱的存在,要有一个能和他建立连接的参与者,这个参与者还必须要和他有巨大渊源,两个人之间还必须好到有生前共享的信物……有几个人能这么巧,满足这么多条件?”

谢未弦:“……”

好像,确实,没几个。

“而且最重要的是,普通的鬼哪里会知道地狱?”

谢未弦听到这儿,好像隐隐约约有点明白陈黎野的意思了。但他有点不敢相信,便又难以置信地看向了他。

陈黎野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就说:“我有理怀疑,他们说的这个“鬼”,其实就是指的“守夜人”。”

“……不会吧,怎么可能?”

谢未弦这话就说的有点没底气了。

谢大将军很少有没底气的时候,陈黎野明白,他已经开始动摇了。

陈黎野又说:“那我问你,你在桥上有没有听到过歌?”

“……歌?”

谢未弦又愣了一下,道:“什么歌?我没听到过啊。”

“我听到过。”陈黎野说,“我每次过桥都能听到。未弦,那首歌是这样说的。”

“罪恶的游魂偿还了罪孽,故里的思念来接他回家。”

——罪恶的游魂偿还了罪孽,故里的思念来接他回家。

谢未弦望着眼前门内的这么一大片黑暗,陷入了沉默。

他当然是罪恶的游魂,陈黎野就是故里的思念。

除此之外,那天晚上陈黎野又拉着他说了很多。

他说:“你说的这些定律都没有算在规则里,但是奇怪的是,有几条规则却并不像规则,而是定律。比如第四条,第四条是守夜人拥有无限复活的权利,这明明是一种定律,却被算在了规则里。”

“第七条感觉也算不上规则,感觉像是在强调什么。”

“但无论怎么说,总结一下现在的情况,就是下一次进入地狱的时候,我们会迎来一场变故。可能是在中途,也可能是在结束之后。而且看这个意思,接下来的一关一定是你的最后一关。可能他们会把你跟我分开,但即使如此,你也不能惊慌。”

“无论怎么样,你都得保持平常心。”

“你得往前走,一直往前走。”

……

谢未弦又在鬼门关关门前沉默了几许。

陈黎野的话环绕在他脑海里。他在那一晚说的话太多了,他给谢未弦分析这最后一关可能会是什么,他说可能阎王爷会亲自来,也有可能会给他安排真的刀山火海,也可能会让他亲自蹚一趟三途川,还有可能让他走一趟黄泉路。

什么都有可能,陈黎野把能想的到的苦难都说了。

他还说:“我倒不怕这些,真的,跟你一起走个刀山火海我真不怕,我只是怕他们不让我陪你一起。”

谢未弦看向了他,陈黎野也正看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在目光相交的那一瞬间,谢未弦就发现了。

陈黎野是真的不怕。

他毫不意外,他知道陈黎野就是这样的人。自然,他也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他问他:“你信我吗。”

这是陈黎野问过他的问题,在那一刻,谢未弦又把它抛了回去。

陈黎野就被他问的愣了一下,然后便忽的笑了一声,说:“我信。”

“信就别怕。”谢未弦说,“如果不让你跟我一起,你就在外面等着。”

“我会出去的。”

他是那么说的。

他那么说了,就得那么做。

因为他还说,“我从不骗你”。

于是,谢未弦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慢慢地把这口气吐了出来。

他往前走去,义无反顾的踏入了黑暗里。

他往前走了没几步,身后就传来了大门又笨重缓慢地关上的声音。随着一声十分沉重的声音,他身后尘埃落定,回路也已断。

所有的一切都陷入了彻底又纯粹的无边黑暗之中。

谢未弦却没停下来,他就那样一步步向前走去。

满身罪恶,又坚定决绝。

他去赴一场约,他去见一个在地狱外等他的人。

他就那样在黑暗里往前走了很久,他不知道有多久,因为他没看时间。总之,就那么过了很久之后,他遥遥的看到了一个人影。

那人缓步朝他走来,穿了一身的黑。

谢未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得清,那人明明一身的黑,理应会与这无边的黑暗融为一体才对。

可他却看得很清很清,他看到那人摇摇晃晃地朝他走过来,好似随时要向前倒去一般,就像一座摇摇欲坠的城池。

那人满身是血,穿着一身黑披风与玄甲,衣服上的血滴滴答答地向下滴落,血珠落到地上,融入无边黑暗之中。

他看到他手上戴着一枚银戒,手腕上绑着一圈红绳。

这两样都被血浸染了个透。

谢未弦愣住了,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站在了原地,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朝他一步步摇摇晃晃走来的遥远人影。

奈何桥边,黑无常正蹲在奈何桥桥头上。

他忽然道了句:“你觉得,守夜人是审判人,还是猎人?”

陈黎野刚问一句守夜人到底要接受什么审判,回答没得来,反倒得来一句反问。

陈黎野眨了眨眼,隐隐约约间,好像有点明白了黑无常话里的话。

黑无常也没打算等陈黎野回答,接着往下说道:“守夜人第七条规则,是他们可以在属于自己的地狱里行使绝对的权利。”

“他们拥有地狱赋予的能力,他们能决定参与者的生死。更别提,他们还是一群在人间饱受过疾苦的人类。在这种情况下,一大部分人都会认为世间对不起他们,在这种心理的作祟下得到守夜人的位置,你觉得,他们会把自己当做什么?”

陈黎野默了片刻,回答:“神。”

“没错。”黑无常道,“把自己当猎人都是好的了,大部分人都会把自己当做神。”

“所以根本没有人注意过那七条规则里的文字陷阱,毕竟对他们来说,地狱是由他们主宰的地方,地狱就是可以让他们重生的地方,而且,绝大部分守夜人都会认为,正是因为自己受过那么多苦难,才能得到地狱主宰者的位置。谁又会在乎什么出地狱回人间的事情?”

“他们把地狱当成了自己的“战利品”,参与者的生命也都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但如果这么想,那就大错特错了。”

白无常顺带补了一句:“毕竟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还要断罪书干什么?”

陈黎野:“……”

确实。

“守夜人是拥有复活成人的机会的。”黑无常道,“但在此之上,有一个前提。”

“他要把自己当做审判者,而不是一个神,一个猎人,一个主宰者。没有人能自由主宰别人的生死,在剥夺参与者的生死之前,必须先审判他的罪,并对此进行衡量。”

“作为一个守夜人,谢未弦两千年里都是一个审判者,这点他当然合格。”

“而对这样的一个审判者而言,最后对他的审判,就是要他审判他自己。”

“他要亲手审判自己两千年前的罪。”

陈黎野:“……”

作者有话要说:我现在已经不认得审判这两个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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