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黑气像是能吞噬世间一切光亮一般,散发着幽深的纯黑,混沌无光。

它们感觉到了生魂的气息,而且是一种相同血脉带来的相似气息,立刻变的蠢蠢欲动。

有一道黑气悄无声息地慢慢靠近云霆的手指,然后在刹那间发动袭击,瞬间牢牢地缠住云霆的手指。

好在云霆并不是全无防范,他察觉到异样,赶紧抽回手指,黑气缠绕在他手指上,被带离水面。

就在云霆不知所措的时候,一只白鹤在水面上显形,它一口叼住黑气,将其从云霆的手指尖扯落,然后随着黑气一同扎进水里,消失不见。

只留下一丁点的黑气还残留在云霆指尖,它们扭动着,突然钻进云霆的指尖皮肤里。

这一刻,云霆感受到了这些黑气里蕴含的情感。

不是绝望,不是憎恨,也不是愤怒,而是不甘和欲望。

这种感觉只存在了一秒,很快就消失不见,却也足够使得云霆愣在原地。

怀尘人已经走到无修的门前,他察觉到荷花池那边的动静,担忧地皱起眉头,正准备转身回去看一眼,被无修拦住。

无修:“来都来了,何必再走一趟。”

怀尘看着无修这张似笑非笑的脸,思来想去,荷花池那边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也就冷着脸走进屋里。

屋里除了无修,就是另外两位仙人,灵君和丘迟。

怀尘随性地找了一个位置坐下,他可不管什么礼教约束,坐下以后扫了一圈屋里的三个人。

他懒洋洋地询问道:“三位前辈可讨论出什么结果了?”

怀尘对他们几个毫无敬畏之心,跟其他修仙者完全不一样。

无修不知道灵君和丘迟怎么想,反正他很喜欢怀尘的性格,很有意思地等着灵君或者丘迟回答怀尘的问题。

灵君和丘迟相视一眼,他们看出无修在等着看好戏,灵君无奈,只好由他主动解释。

“就现在掌握的情况,对你来说很不妙。”

怀尘对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意外。

“人是我关的,之所以没能飞升,也的确是因为我。”

“我不做任何辩解,你们该怎么判怎么判。”

“最好直接让我灰飞烟灭,为其赎罪。”

这是怀尘第二次求死,灵君和丘迟颇为诧异,他们隐隐有些明白了,为什么无修会向着怀尘说话。

现在这个情况,的确不像表面上看到的这么简单,越是仔细回想云霆刚才说的那番话,就越觉得有道理。

反正这里只有他们四个,怀尘不喜欢受世俗礼数约束,无修也是,无修的坐姿开始潇洒起来,直接暴露他吊儿郎当的本质。

他的坐姿逐渐变的歪歪扭扭,怎么舒服怎么来。

“怀尘,你可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认定这一切是你的错,还有人在为你辩解,希望你能够把当年的真相公布于众,为自己正名。”

怀尘诧异,竟然还有人会替他说话?

“是晚晚还是清儿?”

无修回答:“云霆。”

对于这个答案,怀尘脸上的表情可谓是精彩。

这个色令智昏的小兔崽子,只不过是和他有了一夜的纠葛,竟然就这样放弃杀父之仇?这也太可笑了吧!

原本对云霆还有一丝的好感,现在直接跌入谷底。

无修看出怀尘的不屑,饶有兴趣地追问道:“他替你说话,你怎么反而更加厌恶他?”

怀尘冷漠:“当年的事没有所谓的真相。是我杀了云铭,我恨他,恨他恨到想将他碎尸万段!”

“可是,你为什么会恨他呢?”无修继续追问道,“肯定是要他做了什么让你不能接受的事情,你才会恨他。世间哪来无缘无故的恨。”

怀尘淡然回道:“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看他不爽,大概就是他们说的那样,我嫉妒他吧。”

无修语气奇怪:“是吗?可是按照云霆所说,你不是一个会因为嫉妒或者一时不爽,就伤害别人的人。”

怀尘懒得继续辩解这个问题,不屑地嫌弃道:“他才认识我多久?就敢这么自以为是地以为他了解我!”

无修将腿抬到椅子的扶手上,横向斜躺着,姿态悠然自得。

“为了报杀父之仇,他提前三年来到这里,隐姓埋名,就为了能够接近你,取得你的信任。”

“这样一个怀着报仇之心的孩子,你的一举一动在他眼里都只会是偏见。”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对你满是偏见的孩子,到最后却开始为你说话,你觉得他还不够了解你吗?”

借无修之口,怀尘这才明白云霆为什么会替他辩解,不是因为他和他昨夜发生的事,也不是因为云霆喜欢他。

或者说,云霆之所以会喜欢他,正是因为云霆看穿了怀尘的伪装,知道世人看到的表象皆是误解。

比如这不风山的恶名。

一开始的时候,云霆也被外面的风言风语所迷惑,以为不风山下聚集着一帮恶徒,在怀尘的庇护下为非作歹。

直到云霆在这里居住了三年。

他所看到的不风山,跟外人眼中的不风山简直是大相径庭。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前,云霆就坐在怀尘现在坐的这个地方,坐姿端正腰身挺拔,一看就是一位乖巧的好孩子。

无修和灵君、丘迟三人听够了大家对怀尘的种种控诉,现在听到有人要为怀尘说话,都是分外地感兴趣,个个安静地听着云霆的讲述。

“山下的官道旁有一家茶馆,茶馆的老板娘叫做姚玉红。这位老板娘经常对外说她的名号叫鹞金蝎,擅长下毒,是朝廷的通缉犯。”

云霆一开始信了,可是等他与茶馆的老板娘接触时间越来越多,他发现老板娘根本就不是一个会下毒的人,甚至连一些常见的毒虫毒草都不认识。

“我觉得事有蹊跷,便暗中调查过茶馆老板娘的过往。”

令云霆意外的是,茶馆的老板娘的确是朝廷的通缉犯,只是其身上的故事,远远要比她轻描淡写说的那个版本还要曲折离奇!

姚玉红本名姚金兰,本是镇里一户富贵人家的二小姐,后来嫁给一位从商的同镇男子,过上了在外人看来美满的婚后生活。

只是外人不知道的是,姚金兰的相公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一块料,他把自家祖上的钱财全部败空后,就把注意打在姚金兰的嫁妆上。

姚金兰的爹和娘疼爱女儿,嫁女儿时给了不少值钱的陪嫁物,全被这个男人拿去换成银子继续败空。

到最后,这个男人为了娶另一户有钱人家的女儿,打算对姚金兰下手。

原因无他,姚金兰不死,姚家肯定不允许他二娶,而且那另一户有钱人家的女儿也肯定不愿意嫁过来当妾。

男人在姚金兰的茶水里下了毒,却意外毒死了他自己。

男人死后,姚金兰被当成了下毒谋害自己枕边人的毒妇。

幸好当地父母官是一位断案如神的清官,查明那毒是姚金兰的相公自己买的毒,也查出他想娶别家姑娘的二心,最后给了姚金兰一个清白。

可是人虽然清白了,却也不能继续待在镇里了。

姚金兰的爹娘偷偷塞给姚金兰一大笔银子,送她离开,改名姚玉红在别的镇子生活。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姚玉红遇上了她的第二任丈夫。

因为改了名,别人都当她是一嫁,唯有她那相公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二嫁,却也并不嫌弃她,与她过着平凡的小日子。

哪想姚玉红命运多舛,这第二任相公无意间吃了有毒的果子,一命呜呼,使得她再次被捕入狱。

这一次,她可就没有上一次的好运。

她锒铛入狱,被糊涂官判了死刑。

经历两次这样的人生变故,姚玉红对人生已然绝望,也就不再辩解什么,认罪伏法,只想跟着她那第二任丈夫一起去地府再做一对鸳鸯。

可就是在牢中等待处刑的日子,姚玉红发现自己早已有了身孕,新生命的到来让她欣喜若狂!

为了生下这个孩子,她喊冤,她闹事,她逃狱,一路逃到了不风山。

云霆讲完茶馆老板娘的故事,气氛陷入一阵小小的沉默。

姚玉红在这里开茶馆养活自己和女儿,为了不让别人欺负她娘俩,她只能编造出一段骇人听闻的过往,使她自己成为她自己口中的那位“鹞金蝎”。

值得一提的是,不风山下这群“恶徒”中,像姚玉红这样表里不一的故事并不是个例。

甚至可以直接这么说,不风山下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恶人,全都是一群迫于无奈逃亡此地的可怜人。

又比如那家包子铺的老板。

卖包子的原先是一名随军的厨子,专门给将军们做饭,人本分老实,除了做饭之外,就什么都不会了。

行军打仗哪有一直不败的道理,他所在的军队落入敌方设下的圈套,全军覆没,他从万人的尸堆中爬出来,被敌军捕获。

对方的将领并不杀他,而是逼着他砍了被俘主帅的一条胳膊。

当着那位主帅的面,他将那一只手剁烂做成了一盘肉菜,然后亲手喂给那位主帅吃。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的手全程都在抖。

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那恶趣味的敌方将领说了,只要他做完这一件事,就放他走。

为了家中的妻儿老小,厨子只能硬着头皮照做。

那敌方将领也算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人,还真的就放厨子安然离开了。

回到家里的厨子被当成了叛国贼,所有人都说他苟且偷生,是他通敌叛国才害这一仗输的如此难看。

为了活命,厨子只能带着一家老小连夜离开,几经周折来到不风山开起了包子铺。

“这就是为什么那家包子铺只卖素包子,从来不做肉包,家里不烧肉菜的原因。”

“因为包子铺里的那位厨子……他再也看不得剁碎的肉。”

云霆抬眼望向无修他们三位,眼里全是认真:“庇护着这样一群人的师叔,我不信他会无缘无故就弑兄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