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她去中州看看。
这还是狄烻头回亲口答应她一件事。
虽说和期盼中的话还差得老远,但也足以叫谢樱时欢喜半天了。
她想腻在他身边多呆一会,返程的路上故意寻东摸西,等满载而归地回到营中时天已经黑了。
当值巡夜的兵士见她和军中主帅在一起,不禁有些奇怪,但没敢多问,接过手来拿了东西,径自都去了。
谢樱时不想回灶房,也不想到秦烺那里,心中舍不得跟他分开,可又没法明说,一路闷头不言声,跟着他亦步亦趋地走。
没过多久,就到了狄烻在做中军行辕的院落。
听说那里本是地方州衙所在,但大半都已在战火中坍毁,残存下来的只是后进很小的一部分。
“今晚先在这里歇吧。”狄烻停住步子开口。
谢樱时心中暗喜,想着不能答应得这么干脆,于是故作矜持地推却:“不用了,要是扰到你就不好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觑他脸色。
“想去你表兄那里?”狄烻也望过来,带着意味深长的审视。
“不是!”
谢樱时冲口否认,连连摇头,语声嗫嚅道:“嗯,我穿着伙头军的衣裳跟你在一起,方才那些人……眼神已经不对劲了,要是再看见我从这里出入……说不定会对你生出闲话来。”
这说辞让狄烻哑然失笑,眼瞧着她双颊飞起两片红晕,营火映照下愈发显得娇艳。
“进来吧。”
他丢下这句话,已转身走上残断的石阶。
谢樱时吐了吐舌,没再说话,默声跟在后面。
第二次来到这地方,刚一踏进门,她心跳就有些加速,前一晚的情景历历在目,又仿佛自己根本就没离开过,恍神间那种让人心头萌动的感觉还在继续。
狄烻一直不说话,领着她绕过天井,从斜侧的木梯走上二楼,打开廊底那扇门,拿火折点燃灯烛,泛黄的光在室内弥散开。
谢樱时好奇地四下环视,发现这里倒是出奇的完好,跟下面的破败截然不同。
屋子不大,也没有多余的东西,除了靠天井的那面窗外,就只有一张木榻和里面靠墙的两只箱笼。
她正猜想这应该是狄烻的房间,就发现箱子后面还有只竹篮,里面趴着一只白乎乎毛茸茸的东西。
“咦,你还带了猫儿来!”
她一阵惊喜,几步走过去,蹲在篮边查看,果然就是自己在洛城见过的那只白猫。
那小东西大约之前睡得正香,这时被惊醒了,扭扭身子抬起头,半眯着眼睛看了看她,“喵”声叫了一下,又把头埋进身子里。
这懒洋洋的样子有些不寻常,叫声也透着虚软无力。
谢樱时蹙眉回头:“它怎么了?”
“不晓得。”
狄烻把薄纱灯罩笼在灯台上,也走进蹲下.身,在猫身上轻抚:“自从来到南疆便一直这样恹恹的,说病也不像病,或许是水土不服吧。早知道,或许不该带着它……”
他最后那句像在自言自语,轻叹了一声,似乎不愿继续这个话题,撑着膝头站起身,打开箱笼拿出两件衣裳搁在床榻上。
“今晚你就在这里,衣裳是新的,讲究换吧。”
“那你呢?”谢樱时不由自主地追问。
狄烻已毫无迟疑地转过身:“早些歇着吧。”
房门随即掩闭,属于他特有的那种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也很快在廊间隐没无闻。
“真没趣,就不能多说两句话么?”
谢樱时撅唇嘟囔着,再回头时,发现篮子里那刚才还自顾自酣睡的小东西竟然醒了,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猫眼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
“是吧,你也这么觉得,对不对?每天看着他还不如睡大觉呢!”
她伸手将那猫抱在怀中,坐到榻上逗弄,回想当初第一次见它的情景,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这些日子有没有想我?”
“喵~”
“乖,今天姐姐捉了鱼,回头赏你些。”
“喵喵~”
“嘿嘿,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他这些日子……嗯,有没有想过我?”
谢樱时乜眼睨着它,眉梢挑动,目光带着两分狠劲逼视:“有,就叫一声,没有叫两声,千万别弄错了,不然鱼骨头也没你半根。”
“……”
那猫像被吓到了,水汪汪的眼中像含着泪,却一声也不敢出。
“叫啊,没听清?这蠢东西!”
她不禁失望,不满地在那毛茸茸的小脑袋上轻拍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也挺无趣,没来由的竟然跟只猫儿较劲。
不知不觉,心情又有些沉。
表面上狄烻不再拒自己于千里之外,也不再一见就要赶她回去,但总觉得两人之间仍然有堵无形厚重的墙。
就像这扇关闭的门,把他们生生隔开。
虽然明明知道他就在营中,离得也不远,但却恍如隔山重海,完全捉摸不到踪影。
这种感觉让她坐立不安,更有种比在中京独处时更强烈的孤寂。
谢樱时越呆越不是滋味,起身把那猫儿放回竹篮里:“好生呆着,不许胡闹。”
丢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她转身推门而出,顺着楼梯快步往下走,刚走到天井处,就看狄烻站在对面廊下,旁边还有个身形魁梧粗豪的人,正是阿骨。
两人正不知在说什么,也都发现了她,同时望过来。
狄烻缓淡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略停了停,才问:“有事?”
“没,没什么。”谢樱时抿唇,尴尬地笑了笑,打起退堂鼓,“你们有要紧事,我先上去了。”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情愿,脚下转得极慢。
狄烻全都看在眼里,冲阿骨微一挑颌:“就这几句,去吧。”
阿骨兀自还在打量廊柱边神情略显忸怩的少女,闻声回神,若有所悟地憨厚一笑,当即识趣地拱手退了下去。
“什么事?”
狄烻负手站在那里没动,声音在寂静的夜晚中显得格外好听。
谢樱时却被问得一怔,她满心只想瞧见眼前这人,根本没想过要说什么,看他不过来,自己竟也不敢走上去。
她咬了咬唇,匆忙间急中生智:“那个,你近来……头疼得还厉害么?”
他淡挑着唇,眸色温然:“还好,不必再麻烦做那药膏了。”
“不麻烦,不麻烦,都是寻常的药材,一两天就置备齐了,这里战事吃紧,事务繁杂,定然用得着,明日.我就动手。”
谢樱时说完,不等他回应,扭身便跑,“蹭蹭蹭”地奔上楼,回到房间把门掩上,那颗心兀自还在砰跳。
虽然只看了两眼,说了几句话,但却像儿时偷吃到了心心相念的糕点,竟有种说不出的满足。
她平复了一会儿心跳,重新坐回榻上,正忍不住“嘿嘿”傻笑,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响。
紧跟着阿骨的声音在外面叫:“大公子吩咐送热汤来,请娘子洗漱用。”
明明隔着门,谢樱时却有种被人当场抓到的窘迫。
她尴尬应了一声,让他只管放在外面,听到搁桶的声音,脚步也远了,这才起身开门,瞧瞧廊间确实没人,这才将水拎进来。
这一天全耗在外面,确实觉得浑身脏兮兮的,也真有些疲累了。
她脱去那身号服,全身上下酣畅淋漓地擦洗了一遍,绾了头发,拿起狄烻留下的衣服换上,虽然大是大了些,穿起来却格外舒服。
收拾停当,躺到榻上,头刚靠枕立时就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分明和狄烻身上的一模一样。
她身子立时火热起来,脑中不自禁地开始想象他躺在这里时的样子是仰是侧,面左还是面右。
似乎又都不大对,像他那样刻板严肃的人,恐怕睡熟的时候也是笔直如剑,没有半点松懈闲适。
那该得有多可笑。
谢樱时不自禁地撩起唇,忍不住模仿他的样子,刚学了几下就绷不住劲“嘿”出声来,在榻上滚来滚去地傻笑。
闹着闹着,蓦然发觉这木榻比看着要大,睡两个人似乎也不成问题。
她心血来潮,侧过身子向里挪,望着那大半片空出来的地方,垫褥上还有颠来倒去压碾出的痕迹。
默然望着,唇角的笑意转淡,心跳却怦然加速,目光怔怔……
下一瞬,她耳根火烫,猛地坐起身来,捂着同样滚热的双颊连连摇头。
刚才她在想什么,要是让狄烻知道,真不知会怎生看待她,没准就此生厌也说不定。
谢樱时搓了搓脸,暗骂自己方才居然会那般胡思乱想,发了会愣,忽然又觉得空怅起来,之前那一面像是白见了。
她坐不住,下榻走到窗前,隔着一层斑驳的高丽纸,望见下面似乎还亮着灯光。
是他么?
谢樱时推开窗,落眼便瞧见天井斜侧中堂下放着灯烛的长案,隐约能看到座位上穿着月白大襖的身影。
“怎么还不睡?”
几乎就在同时,他淡淡的声音飘上来,听在耳中无比清晰。
谢樱时有点措手不及,想起刚才的尴尬,赶忙做出端庄的架势,微侧过身,也只露出半个虚影。
“没什么……这会子忽然有些肚饿了。”
她胡乱搪塞着,其实今天在外面吃了不少东西,现下半点也不饿。
“那就叫人看看还有些什么,吃了好睡。”
“不用麻烦,再说他们弄的也不合胃口,我自己去瞧瞧就好。”
她嘴上说着,话音刚落,就飘然从窗口跃了下来,全忘了刚才还要端庄的念头,穿过中庭而去。
一路跑去灶房,那里早没了人影。
谢樱时悄悄潜进去生了火,怕被巡夜的瞧见,不敢耽搁太久,简单做了碗拿手的酒酿圆子便走。
悄无声息地转回来,刚到中庭就见狄烻还坐在那里,垂眸看着手中的书册。
她走过去,将碗搁在他面前:“这东西广陵家家都有,这里应该少见,能补血益气,滋养脾胃,快些吃吧。”
狄烻朝碗里看了一眼,目光便缓缓上移,凝在她脸上。
“你尝尝看,可好吃呢……”
谢樱时还想自夸两句,蓦然发觉对方的目光变得炽烈起来,不再是审视,而是注视,那种灼灼的意味像要把她融掉。
“看什么,你……”
诧愣之际,手腕上一紧,已被他握住,跟着整个人被猛地拉了过去,回神时,已被他搂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