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军帐内,烛台上跳跃着昏暗的火光,弗拉西斯躺在铺满鹅绒褥的卧榻之上,格琳薇尓小心翼翼的绞断铠甲,剪开他的丘尼卡。箭镞已经完全陷入肉里,可以看出射箭之人的臂力之强。伤口处渗出暗红色的血液,周围的一圈皮肤隐隐发黑。
这箭上,怕是有毒。
格琳薇尓带上手套,将手术刀放到火上烤了烤,顺着伤口在肌肤上划出一个十字,黑红的液体顺着划痕流了出来,弗拉西斯抽搐了一下。
“奥索里亚,按住殿下。”她对一旁神情凝重的奥索里亚使了一个眼色。
接着,拿起鹰嘴钳,夹住已被折断的箭矢,额头上的汗珠落在她的鼻梁上,她收紧箭柄,用力一拉,混着血肉的倒刺箭头被拽出了体内!
但现在还不能止血,她又用力挤压着伤口,直至毒血放至干净,再用镊子摘掉四周染毒的伤肉。虽然她替弗拉西斯上了麻药,但是效果有限,只能靠他自己硬撑过去。
所幸,这一箭并未伤及心肺。她将带血的手术用具扔在盆里,看了一眼绑在军帐角落的男童:“就是他射的箭?”
奥索里亚点点头:“强盗伤不了殿下,却被这个躲在角落里的男孩给暗害了。”
格琳薇尓有些好奇的走过去,这男孩,浑身脏兮兮的,长发里露出一双带着血丝的黑色眼睛:“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不说话,格琳薇尓又向前走了一步,他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声,趁她走近,纵身跃起向她扑咬过去。
“小心!”奥索里亚一脚将男孩踹翻在地,将格琳薇尓护在身后,“他会咬人。我们用了十个士兵才逮到他。”
格琳薇尓推开奥索里亚:“殿下现在余毒未清,并不像本地人用的毒,我得问问这小子。”
她蹲下身子,看着蜷缩在地上哼哼唧唧的男孩,奥索里亚虽然是个文人,可刚才那脚并不轻。她按了按男孩的胸部,肋骨已经断掉了:“大人,您这一脚可是练过的。”
“不...不至于吧。”奥索里亚赶紧也上前看了看,这个男孩是唯一的活口,看长相也不是罗马人,他可不想这男孩就这么死了。
格琳薇尓又检查了下男孩的身体:“除了肋骨,其余都是皮外伤,虽然不致命,却也一个月动弹不得了。”
“那他刚才还跳的那么高。”奥索里亚有些诧异,这小孩不仅箭术好,体格也强健。
格琳薇尓将男孩固定在椅子上,她擦拭着男孩混着血和泥的身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男孩嘴唇紧闭,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他们,格琳薇尓的手压着他的肋骨,男孩疼的哼唧了一声,果然伤的很重。
她轻声说道:“你听话,我就帮你。”
烛火跳跃在男孩的脸上,他缓缓的从嘴里吐出几个字:“丹...丹兹,十四岁。”
“丹兹?”她歪着头擦干净他脸上的泥,这长相宽脸粗眉,很是粗犷,果然是个小狼崽子,“你是蛮族?”
“那你的毒,是什么毒?”她继续问道,但是小狼崽子并不做声,反而气呼呼的看着躺着榻上的弗拉西斯。
“你好好说,我们不会伤害你。”奥索里亚压住心里的怒火,又恢复了平时里的贤者模样,“床上那人,可是帝国的恺撒。”
丹兹本来没有理会他,听到“恺撒”这两个字,用脚蹬着椅子疯狂的晃动起来,脚上的铁链被撞的叮当直响,像发了狂一样咆哮着:“我要他死!我就要他死!”
格琳薇尓赶紧拿出一小剂麻药,用力掰开他的嘴灌进去,他才逐渐安静的下来。
奥索里亚用手捏着丹兹的下巴,微笑着盯着他的眼睛:“他死了有什么好处?你的同族,都会被砍头示众,挂在城门上,被鸟啄掉眼睛,被太阳晒成干肉……还有他们的身体,也没人埋葬,对了,我们还要立一块碑,让他们永生永世被罗马唾骂!”
丹兹的瞳孔逐渐放大,颤抖的目光中好像看见了城墙上密密麻麻的随风摇摆的族人的头颅。他感受到了麻意,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晕过去,鲜血从嘴角流下来:“不...不可以...”
“不可以?”奥索里亚深知蛮族对死亡的敬重,他擦干丹兹嘴角的血液,“你如果救了凯撒,我就把他们的尸体由你处置。”
丹兹干裂的嘴唇抽搐着,他又瞥一眼卧榻上的凯撒,两滴晶透的眼泪从他的眼角滑下来:“狗...狗舌草。”
“很好。”奥索里亚甩开他的下巴,看着一旁的格琳薇尓,“狗舌草你熟悉么?”
格琳薇尓:“狗舌草开完花才有毒,但单株毒性很小。能将殿下伤成这样,怕是淬炼了很久。”
她看着一脸茫然的奥索里亚,有些嫌弃的说道:“殿下没事。这几个字你懂了吗?我去弄些解毒药让殿下服下。”
“但是......”奥索里亚指了指麻药劲上来,瘫软在椅子上意识全无的丹兹,“我还没问完话呢……”
格琳薇尓耸耸肩:“反正我要问的问完了,大人您自己想办法吧。”
奥索里亚看着这帐篷里昏迷的一老一小,思考起了人生……
过了两日,弗拉西斯的身体也稍微好了些。他打量着眼前的那个被捆的结结实实的丹兹,放下手中的羊皮卷轴:“听说你的箭是特意淬炼过的,这么想我死?”
带领丹兹进来的士兵用力敲了下他的头:“殿下和你说话呢!”
弗拉西斯摆摆手:“差不多行了,解开。”那士兵犹豫了下,解开了除了手脚的两处,便退了出去。
“你说说你和我有什么深仇大恨。”弗拉西斯看着他。
丹兹仰起头,盯着这个未来的帝国继承人,一字一句的说道:“阿祖拉草原之神与我同在。”
听到阿祖拉这三个字,弗拉西斯就明白了,这小狼崽子是匈人。
匈人是铁骑上的民族,骁勇善战。在匈人王阿祖拉的带领下,横扫西欧,无人匹敌,西罗马帝国也在战火走向了灭亡。
然而游牧民族往往打天下容易,稳天下难。阿祖拉逝世后,偌大匈人帝国成了一盘散沙,被西欧联合军/队一一击垮。
曾经由匈人控制的蛮族也流落在西欧各国,东罗马帝国则将这些蛮族中勇猛之人招入军队,一方面增强国力,另一方面则为稳定统治。比如前去埃塞俄比亚的蒙都斯,就是一名匈人将领。
他看着丹兹,颇是挑衅:“如果你们族人都有你这种觉悟,也不至于仅仅存续一百年而已。”
他摁住想要挣扎的丹兹的肩膀,手指仿佛要陷入肉里:“帝国平等对待所有民族,为什么还要做匪?”
“呸!”丹兹在地上啐了一口,“你们嘴上说的一样,但是你们谁打心眼里不歧视我们?我们要比别人多付出一倍的努力才能得到平等的地位!害怕我们聪明,害怕我们手握权势!害怕我们卷土重来!罗马根本就只是你们罗马人的罗马!”
弗拉西斯的眼里露出凶光:“所以你们就趁着灾害去城里烧杀抢掠?”
丹兹冷笑一声:“我不过是杀了你们从君堡来的人而已,你们不是高高在上么?那我就全都杀光。”
弗拉西斯看着面前的双眼发红的丹兹,竟然一时语塞。虽说罗马是个多种族国家,可对于蛮族,人们既畏惧他们的强悍,又蔑视他们的野蛮。法条里对他们一视同仁,但是帝国上下都对他们有着复杂的情感。
“可是安条克城里也有你们的族人吧。”弗拉西斯盯着丹兹的眼睛,“结婚,生子,当兵,一同被埋在废墟下,一同拯救埋在废墟里的人,你就这么确认你没有沾上一丝同族人的血?”
丹兹错愕,他以阿祖拉之名行“正义”事,阿祖拉是他的信仰,他终生的愿望就是重建阿祖拉的帝国,可自从灭国六十余载下来,有些东西早就分不清了。
弗拉西斯挑断他的麻绳,将弯刀扔到丹兹面前:“阿祖拉有没有告诉你,胜者为王?你如果赢了我,就放你走,如果输了,就终生侍奉我。”
丹兹拿起匕首,颤颤巍巍的跟随他走到了训练场里。
四周,都是罗马的战士。
丹兹辨认着这些脸,试图分辨出匈人的面孔,可他却认不出来,助威的嘶吼声响遍了校场,一声号角吹响,他挥舞着弯刀向弗拉西斯刺去!
弗拉西斯左胸受伤,只能单手持剑,即使如此,丹兹也不是他的对手,丹兹被踹倒在地,胸前的肋骨又痛了起来。
“再来!”丹兹抹了抹嘴角的鲜血。
弗拉西斯将剑杵在地上:“三回合,你都输了,打算打到死为止?你不是我的对手。”
“是...是吗?”丹兹仰起头,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垂着手臂,眼里露出一丝寒光,只听见“嗖”的一声,手里的弯刀飞了出去,弗拉西斯赶紧向后退了两步,用剑挑着弯刀,刀刃在剑刃上旋了几圈,被甩到了丹兹脚下,插在了泥里。
“我说了,你不是我的对手。”弗拉西斯用剑指着他的喉咙,“你的人杀了我的人,我也杀了你的人,互不相欠。”
丹兹跪在地上,双眼空洞,并不说话。
弗拉西斯抽回剑,留下一个背影:“对了,尸体还给他。”
说罢,遍离开了校场,身后,传来了隐隐的呜咽之声。
*
君士坦丁堡
斯朵拉坐在蚕室里,屋外的安东尼亚正摘着桑叶。
弗拉西斯离开后,纳公公便来找她,给了她十来粒蚕卵,而她也顺利孵化出了5只蚕宝宝。
织造司履行了承诺,给了她500诺米斯马的赏金,剩下的一半第一批生丝出产再赏赐给她。她便用了50诺米斯马赎了安东尼亚出来,还将双皮奶秘方用10诺米斯马卖给了大胡子。
纳公公给她找了一处庄园,让她在这里全职养蚕,她搬进来第一天就将这里改名为了“盘丝宫”。
弗拉西斯已经出去近两个月了,也不知道安条克那里怎么样。
虽然斯朵拉现在吃穿不愁,但是心里总为安条克的事情烦闷,小莱诺总安慰她“黛比没事的”,可是除了黛比,他也在那边呀。
“安东尼亚。”她朝着门外叫了一声,“桑叶还没好么?”
“这桑叶要怎么撒?”
她一怔,转过身去,一身铠甲的弗拉西斯正抱着一篓桑叶温柔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