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朵拉无数次梦见云彩,她变成了风,穿梭过洁白的船帆,荡漾过碧蓝的大海,最终落在黝黑的礁石之上。
风里裹携着海水的味道,隐秘又清新,汹涌澎湃的激起一片片浪花,拍碎,又慢慢退去,又拍碎…
涨潮了,海水倒灌入岬角里,她感觉她控制不住那轻飘飘的躯体,似乎轻而易举的就可以将峭壁上的灯塔掀翻。
她是风?还是海浪?她分不清她自己,风与浪的呼啸声环绕着山岬,是竖琴的弦音,是天堂的鸣奏,是颅顶的轰鸣,是灵魂的咏叹。
她想抓住什么,可是她只是一阵虚无的海风,风也会怕溺死在海水里么?—自由又无助,空虚又充实,好像颠簸了一个末日,浪花终于平静了下来,藏匿在岸边的沙滩里。
“为什么海风如此清甜?”
“因为牡蛎配上了新鲜的柠檬汁。”
她从梦里惊醒,春日的阳光洒在温软柔顺的绸缎鹅绒被上,空气里仰着细细的尘埃。
她看了看身边的弗拉西斯,他温热的肌肤呈现出小麦色,紧致的肌肉线条记录着他的功勋,她竟然有些不敢直视,赶紧披上睡袍坐了起来。
“唔.....你醒了?”弗拉西斯轻轻的翻了一个身,眯着惺忪的睡眼像小兽一般看着她,“不许走……”
她推了推他搂过来的手,嗔怪道:“今天有重要的事呢,别闹啦~”
“哼,能有什么事?”弗拉西斯不开心的哼了一声,用被子蒙住了头,露出一小撮凌乱的黑色卷发。
她宠溺的看了他一眼,掀开他的头发,在他额上蜻蜓点水留下一个早安吻,拍了拍被子,披上斗篷向门外走去。
要说今天是什么日子,自然是挣钱的好日子。
春天来临,桑叶吐芽,冬眠的蚕卵也到了重新孵化的时候。她来到蚕室,去年已经教会了慈济院的人养蚕缫丝,今年正好检验一下她的教育成果。
蚕从卵孵化出来,大概需要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将蚕卵放置到蚕匾上,控制好温度,等到蚕卵呈黑青色时,用黑布遮盖,再过3天,使蚕卵感光,蚁蚕就会咬破卵壳孵化出来。
她巡视着蚕室,如果不出意外,今天将会迎来第一批蚁蚕。果不其然,刚出壳的遗蚕扭扭捏捏地趴在桑叶上,很是可爱。
“这小东西这么讨你喜欢?”弗拉西斯跟了过来,一脸哀怨的看着宠幸蚁蚕却抛弃他的斯朵拉。
“那当然,它们吐出来的可是金子。”斯朵拉小心处理着桑叶。
她今年打算换一个商业模式,等这些蚁蚕都长成蚕宝宝之后,将蚕宝宝分发至君士坦丁堡的各位农妇家里,再由她统一收购蚕茧并制成生丝,集中对外供货,既可以把控技术,也可以扩大生产。
弗拉西斯看着眼睛里金币闪闪的斯朵拉,是不是忘了她还有个大国库……都要做皇后的人了,每天还在忙活这些琐事。
“夫人,您的一封信。”克劳尔递上了一封精致的信封,自从她订婚后,称呼也从“小姐”变为了“夫人”。
她接过信封,“黛比”这个名字抓住了她的目光,她着急的撕开信封,竟然真的是黛比的笔记!她果然还活着!
斯朵拉激动的阅读着黛比的信,原来她在安条克的前一站下了船,她也经历了地震,但是振幅较小,她在孤儿院待了一个月后就起身去了雅典。
“她果然还是会去雅典呀。”斯朵拉放心的舒了一口气,“雅典那边的学校确实很好。”
“你想去吗?”弗拉西斯问到。
“雅典?”她犹豫了下,如果去了雅典,她在君士坦丁堡的事业就很难照顾到了。
弗拉西斯笑了笑:“我们罗马又不止一个大学,你如果真想学习,我可以让你去君士坦丁堡大学。”
“况且,你也要学学如何做皇后了。”弗拉西斯说完,在她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
罗马的大学并不是人人都可以上,很多女子并没有受教育的机会,即使受了教育,也无法参政,但是有不少贤者在学堂外会辩论,演讲,或者集会,这时候每个人都可以参与进来。
她如果可以融会贯通拜占庭时代的知识和现在的思想,再动用皇家的权利,那么这个世界完全可以在她的掌握之下。
就这样,她便以“学习皇室礼仪规范”为名,被塞到了名流云集的君士坦丁堡大学。
她虽然是女子,但是现在也属于皇室,平时里除了有老师单独教的皇室必修课之外,她还可以去听她任何想听的课程。
不过她自从听了一些,真的是槽点满满,比如,医学里竟然认为血液、粘液、黄胆汁、黑胆汁是病理的基础,遇事不决,直接放血……
然而天文学和几何学很厉害,基本算出来符合现代的历法,对普通天气现象也有合理的解释,算数和几何学部分都可以达到高中数学的程度。
她只能感叹当初为何直接选了文科,看着那些圆弧,圆锥,还有黄道十二宫头就发晕。头脑发胀的她一身疲累的躺在了花园的椅子上。
“你是什么人?一个人占了两个人的地方。”
哈?
斯朵拉拿下搭在脸上的书,看见一名红棕色头发的少年站在他面前,少年长得很干净,皮肤吹弹可破,一身白净的斗篷点缀甚少却不失品味。
她不耐烦的摆摆手:“这里这么多空椅子,你就要和我抢着一个?别打扰我睡觉。”
“你你你竟然如此蛮横。”少年结结巴巴的着急起来,“我每天中午都要在这里看书的。”
“大哥。”她露出半张脸,斜着眼看着他,“椅子上写你名字了吗?”
“没…没有,但是...你不可以占两个位子。”少年气到颤抖,话都说不清。
她坐起来理了理睡乱的头发,将头发拢到一侧,懒懒的打了个呵欠:“算了,不跟你争,我换个地方睡觉。”
斯朵拉从他身边走过,留下一串幽幽的百花香,少年向身后看了看,赶紧又坐到了他的专属位置上,奇怪,今天的文章怎么比平日里难了些。
她被那少年弄的失去了学习的兴致,虽然她给弗拉西斯说过,隐藏她的身份,但是来的第一天……就被校长爆了马甲。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畏惧,从上学现在没有一个人和她搭话,第一次被搭讪居然是被人教训,不得不说,体验极差。
到了下午,她和往常一样,来到她最喜欢的文学课,悄悄的坐在最外围。老师被学生们围在中间,滔滔不绝的讲着《荷马史诗》。
“阿喀琉斯和赫克特在进行最后的角斗,
天上的神仙们像看戏一样观看着,
宙斯拿出他的金天称,
将两人的死亡筹码放入称里,
赫克特的一端重重的压下去,
于是他的守护神阿波罗离开了他,
雅典娜蛊惑他走向了死亡。”
老师满含深情的念完这一段话,转眼看向围在他身边的学生,问道:“如果你知道赫克特注定失败,你是否还会站在赫克特这边?再或者,如果你做的事注定会失败,你还会做抵抗吗?”
“如果会失败,为何还要去努力。”一个红发的男孩站了起来,斯朵拉认出来,他就是今天花园里的男孩。
老师点了点头:“奥布罗特,继续说下去。”
原来他叫奥布罗特,斯朵拉忽然对他有了一丝兴趣,她站了起来插嘴道:“老师,我认为应该坚持下去。”
这是她第一次在课堂上发言,她有些紧张的清了清嗓子:“如果选定了那个人,他的成败就与你息息相关,我会一直站在赫克特那边。如果我要做的事会失败,那么我应该问问我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即使没有好的结果,我也希望享受到美好的过程......”
“打断一下…”奥布罗特冷冷的看着她,全然没有花园里的傲娇样,“你为什么要浪费有限的生命做不可成功之事?如果没有结果在好的过程也是白费力气。”
她反驳道:“如果你攀登不到山顶,旅途中的风景就什么也不是吗?”
他不同意:“如果你根本做不出一顿大餐,为什么要浪费食材?至于你所说的选定一个人,我也不同意。如果你知道查士丁尼殿下不是殿下,你还会选择和他订婚吗?”
奥布罗特这句话一出,学生们都小声议论起来,斯朵拉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她有些不爽的握紧手中的书本,大步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无论弗拉西斯是什么人,我都不会离开他,永远站在他身边。”
奥布罗特被她的口气吓到,但仍保持着镇静。
“停下。”老师走到二人中间,分开他们,“辩论不是打架,就事论事,不要说个人话题。”
“今天的课程到此结束,下次上课每人交一篇文章过来。”
人群渐渐散去,但是斯朵拉并没有走的意思,她拦住那个口不择言的奥布罗特,挡在他面前:“我说你今天很嚣张啊。”
奥布罗特冷言答道:“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诱骗殿下。希望你可以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不离开,不背叛。”
“你和殿下很熟么?怎么管这么多?”斯朵拉觉得面前这人有些好笑,竟然一本正经的和她讲这些。
奥布罗特收拾着书本,头也不抬:“他和我的哥哥是奥索里亚是好朋友,哥哥交的朋友,都是好人。”
“哈哈哈哈哈哈。”斯朵拉大笑起来,“看来你根本就不认识殿下,你这随意评价人的毛病得改改啊。”
斯朵拉的眼睛落在他的笔记本上,竟然同时用拉丁文和希腊文写的名字,字体写的很好看,她好奇的拿在手里翻了起来,里面的内容竟然也是双语版!真少见!
“哎,你别动我东西!”奥布罗特着急了起来,抢着她手里的笔记。
她将笔记抱在胸前,用手挡住,对他喊道:“你借我看看嘛!不然作业完不成了。”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奥布罗特想去拿他的笔记本,但是又不好意思碰到她的手,只能干着急。
她看到他这样,将书抱的更紧了,调皮的眨了下眼:“我得好好学习才能不给弗拉西斯丢人,不给他丢人就是不给你哥哥丢人,你就当帮你哥哥,笔记借我用用呗~”
奥布罗特被绕晕了,感觉她说的对,又不对…迷迷糊糊中他点了点头。
“谢谢!”她趁他没反应过来,赶紧一溜烟向校门外的马车跑去。
“哎!哎!别弄坏啦……”奥布罗特的声音被马车可怜的甩在了身后,留下孤零零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