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方才都听到了?”
微瑶有些窘迫地低下头,苏怀瑾既已知道大公子来过,想必方才她与大公子的对话……他也是听见了的。
苏怀瑾点了点头,“屋子里有些闷热,本想出去透透气,正巧听到了。”
他淡淡地垂下眼帘,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给吹散了,“你……要去大公子身边?”
微瑶连忙摇头,“奴婢怎会去大公子身边?”
“他语气那般强硬…定是铁了心要将你要过去的。”
微瑶见他似是有些担心,便柔声说道:“公子放心,奴婢说过,会一直陪着公子的。”
说着,她便转身拿起放在桌上的破旧包裹,从里头摸出些银钱来揣进怀中,出了卧房往府外的街上去了。
微瑶寻了好几家药堂,才在一家极偏僻的小药堂里寻到了这种唤做“覆颜”的药。
那药堂掌柜是个姓王的老头,眯着眼打量了她半天,才叹了口气道:“姑娘,你生的这般貌美,何苦要服用这药?”
微瑶笑了笑,“自是有些用处。”
王掌柜一边从柜子里替她取出装着药丸的小瓶,一边碎碎地念叨着:“这药已是许久无人用过了,我这儿也只有最后几颗,卖完便不卖了。”
他把装着药丸的雪白瓷瓶递给微瑶,“喏,拿好。”
微瑶伸手接过瓷瓶,打开看时,却见里头只有一颗白色的药丸,不由得疑惑地抬起头来:“这覆颜,不是有两颗吗?”
“谁说的有两颗?”王掌柜奇怪地看着她,“覆颜从来就只有一颗呀。”
微瑶一时有些错愕,怎会只有一颗?
若只有一颗……那她若吃了下去,这张脸岂不是永生无法复原了?
王掌柜见她一脸的茫然,忽而一拍桌子,拧眉道:“姑娘,你莫不是信了那坊间传言吧?”
昔年那位御医与心仪之人凭借此药得以长厢厮守之事,曾一度在京郊传的沸沸扬扬,直到今日,仍在坊间流传不止。
微瑶听他如此说,便点了点头道:“我确实是听说了那传闻,才特意寻到此处来买药的。”
王掌柜叹了一声道:“传言不可尽信呐。”
他盯着微瑶手中的瓷瓶,慢慢地说道:“昔年那位御医确实研制出了这种可以让人脸上起满红疹子的药,只是为了避免伤及肌肤,各种药材的用量都极少,所以……只能维持六天。”
“六天?”
那岂不是过了六天,她的容貌便会恢复原样了?可万一又被大公子撞见……
她正心思烦乱着,却听王掌柜仍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御医携那女子回京郊之后不久,女子的容貌便恢复了原样。本以为之后便可与皇家再无瓜葛,可谁知……十日后先帝微服出巡路过京郊,竟正巧撞见那女子在街上卖桂花糕。”
听到此处,微瑶不由得替那女子担忧起来,这可是欺君的大罪啊!
王掌柜捋了捋胡子,叹道:“那御医自是被治了欺君之罪,而那女子也……也未能幸免。”
“自古君王无情啊!”王掌柜摇了摇头,拿起一旁搁着的半盏凉茶抿了一口,“那坊间传闻的结局,不过是人们心中杜撰出来的罢了。”
微瑶默默地攥紧了手中的瓷瓶,她替那女子惋惜,亦替自己担忧。
只有六天啊……
一旦药效过去,她的脸便会恢复原样,若是又被大公子撞见,可怎么好?
可眼下除了这覆颜,倒也没有什么别的好法子了,只能是能瞒一时是一时了。
于是微瑶付了银钱,又谢过了王掌柜,将那小小的瓷瓶揣入怀中,赶在天黑之前回了苏府。
进了院子,她立刻便去厨房斟了盏凉茶,就着茶水把那颗小小的药丸服了下去。
微瑶心里仍是十分忐忑,可眼下也只能按捺着心头的不安,乖乖地等着四个时辰一点一点地过去。
……
翌日清晨。
天边刚刚泛起了几分鱼肚白,微瑶就急忙起了床,胡乱从一旁的包裹里摸出一个裂了缝儿的小铜镜来。
深吸一口气,她才慢慢地把镜子举到了自己面前。
镜中的那张脸,果然已经布满了十分可怖的红疹子,像溅落了一地的鲜血,令那张原本光滑白皙的脸立刻变得狰狞起来。
微瑶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放心地将镜子收了起来,去厨房忙活着准备早饭了。
待她将煮好的米粥端进房里时,苏怀瑾已经起了床,正站在榻边理着衣袖上的褶皱。
微瑶的脚步一顿,心里有些担心,自己的脸如今这般模样,怕是会吓到苏怀瑾吧?
她便低了头,小心翼翼地捧着米粥走上前去,轻声说道:“公子,吃饭吧。”
苏怀瑾闻声便转过身来,却见微瑶的头都快低到地上去了,不由得奇怪地看着她说道:“你低着头做什么?”
微瑶仍是不敢抬头,小声解释道:“奴婢……奴婢服了一种可以让脸上起满红疹子的药,如今药效已经发作,怕冲撞了公子,所以才一直低着头。”
“你服那种药做什么?”苏怀瑾闻言,愈发觉得奇怪了,却还是放柔了声音道:“你且抬起头来,不过是起了些疹子,又怎会冲撞了我。”
微瑶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慢慢地抬起了头,小心翼翼地看着苏怀瑾。
她素日清丽白净的脸此刻布满了疹子,像被荆棘刺破的土地上开出的大红山茶,那般的触目惊心。
苏怀瑾的眉间泛上一抹淡淡的心疼,又问:“到底为何服药?”
微瑶咬着唇道:“奴婢想着,大公子是贪图美色之人,奴婢的这张脸若是毁了,大公子……就不会看上奴婢了。所以,奴婢才想出了这样的法子。”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但此药的药效只有六天,如今奴婢也只能是先用此药暂且瞒过大公子。”
说曹操曹操便到,微瑶话音刚落,就听院子里传来了大公子熟悉的声音。
“不过一个小小丫鬟,当真敢违抗本公子的意思?好啊,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本公子粗暴了!”
她心里蓦然一惊,连忙抬头看了看天色,这才发现早已过了清晨了。
昨日大公子命她一早便过去,她忙活着给苏怀瑾准备早饭,倒忘了时辰,如今大公子竟当真自己找上门来了。
那脚步声已是越来越近,微瑶赶紧转身出了卧房,又将身后的门关好。
大公子那人极是蛮横不讲理,若是进了屋,与苏怀瑾再争执起来,可就不好了。
苏祁见她立在卧房的台阶之下,便气势汹汹地带着身后的几个小厮朝她走了过来,倒真有打算将她绑回去之势。
微瑶默不作声地低着头,待视线里出现了苏祁那双绣云纹的靴子时,才朝他福了福身子:“奴婢见过大公子。”
苏祁怒不可遏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好啊,你倒是胆子大,本公子叫你今日一早便过来,你竟真敢忤逆了本公子的意思!怎么,就这么舍不得这破院子吗?”
他怒火中烧地盯着微瑶,见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更是添了几分怒气。
昨儿个他不过是故意吓一吓微瑶,好让她今日乖乖地到他院子里去,可谁知他等了许多时,也没等到微瑶的人。
思及此处,苏祁更是愠怒,他可是堂堂苏府大公子,什么时候想要一个小小丫鬟都这般艰难了?
他冷哼一声,朝身后的几个小厮招了招手,“来人,把她给我带回院子去。”
既然如此,那他也只能这般强硬了。
“大公子且慢。”微瑶十分平静地抬起了头,声音沉静如止水,“不是奴婢不想去大公子的院子,而是今日一早,奴婢的脸上突然起满了红疹子,瞧着甚是吓人,奴婢是怕,会吓到大公子。”
她这一抬头,满脸的疹子便毫无遮掩地出现在了苏祁的眼前。
苏祁惊得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满脸的不可置信,一只手哆哆嗦嗦地指着微瑶的脸,说话都变得结巴起来,“这这这……这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知道。”微瑶倒是愈发从容,平静地看着苏祁说道:“今日一早便成了这般模样,奴婢想着,怕是染了什么病了。”
苏祁本就被她满脸的疹子吓得不轻,如今又听得染病二字,心里更是害怕,偏生微瑶还一直看着他,那密密麻麻的红疹子像无数个刺破肌肤的针孔,令他没由来的泛起了一阵恶心。
他厌恶地瞥了一眼微瑶的脸,无力地朝那几个小厮摆了摆手,“回院子吧。”
一个小厮赶紧上来扶着他的胳膊,犹豫着劝道:“公子,要不请个大夫来看看?”
苏祁狠狠地瞪了那小厮一眼,“你知道什么?她那张脸,就算是治好了,也会留下痕迹,请大夫不过是白白浪费钱罢了。”
“是是是,小人愚钝,还是公子想的周全。”小厮赶紧附和了几句,便扶着他出了院子。
待苏祁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子门口,微瑶心里的石头才算彻底落了地。
总算是把大公子糊弄过去了。
至于药效过了之后……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身后的门突然“嘎吱”地一声响。
“他走了?”
苏怀瑾轻轻地推开了门,朝院子里望了望。
“嗯。”微瑶笑了笑,“大公子见了奴婢的脸,吓得不轻,立刻就离开了。”
苏怀瑾轻轻地咳了几声,似乎犹豫了许久,才终于下定了决心问道:“为何……肯留在我身边?我身边……毕竟比不得大公子身边富贵。”
“公子怎会有如此想法?”微瑶有些奇怪,笑着望进苏怀瑾深邃的眸子里,认真地说:“大公子虽富贵,却比不得公子这般心性。而且,奴婢答应过公子,会一直陪着公子的。”
她的神色那般认真,好像在许下一个虔诚的愿。
苏怀瑾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心底里好像有一块坚硬的冰,慢慢地化成了一池潋滟着柔光的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