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糠丫鬟不下堂(重生)

作者:沉水沉沉

夜色渐深,清宁殿内只余冷冷月华。

而皇宫另一处的玉春殿内,却处处挂着宫灯,明明如昼,映得玉阶莹白。

殿门敞开着,微冷的风慢慢地卷入殿中,吹起少女垂落在脚踝边的浅杏色裙裾。

少女伏在案边,凝神翻看着手中一卷名册,一旁的烛灯悠悠地晃了晃,映进纸面上浓浓的墨色之中。

“皇姐选中了哪位公子?”

她看向侍立在身侧的宫女兰佩,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

兰佩闻声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名册上的一处名字,禀道:“启禀公主,长公主挑中的是南侯府的苏小公子,只是贤妃娘娘那边……似乎不大同意。”

“苏怀瑾……”

少女盯着兰佩指尖所落之处,慢慢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兰佩瞥见她的神色,不免有些担忧,忍不住开口劝道:“公主,您可想好了……”

“不必劝我。”少女冷冷地合上手中名册,“我说过,只要是她李端宁想要的……我定不会让她如愿。”

兰佩见她这话说得十分坚决,只得止住了话头没有再劝。

外头的风渐渐冷了,兰佩担心她夜里着凉,便转身走到殿门口,想把殿门关紧。

身后却忽而传来少女的一声轻唤:“兰佩。”

兰佩闻声转过头来,“公主有何吩咐?”

却见少女微微侧过身子,抬手指了指屋檐底下挂着的一排花灯,轻声说道:“右数第六盏有些暗了,换盏新的来。”

“是。”

兰佩微微叹了口气,转身出了殿门。

……

南侯府。

苏怀瑾进了西院,远远地瞧见卧房里的烛灯还亮着,便知是微瑶在等他,心头慢慢地浮上几分暖意来。

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几分,他快步走过院中的青石板路,推开了卧房的门。

微瑶正弯着腰收拾床榻,见他回来,便起身迎了上去:“公子回来了?奴婢备好了醒酒汤,这就给公子端来。”

“不过饮了几杯,哪儿能这么轻易就醉了。”

苏怀瑾深邃的眼眸径自望向微瑶,忽而泛起一点笑意,压低了声音道:“还是说……你盼着我喝醉?”

他确是只饮了几杯,只是宫中的琼华酒性烈,方才不觉得,现下倒是有些微醺了。

微瑶只觉得耳根一阵发热,连忙低下头去,小声道:“奴婢只是担心公子饮多了酒,会伤及身体。既如此,奴婢去给公子换盏热茶来。”

“不必了,我倒不觉着渴。”

苏怀瑾走到紫檀桌案前坐下,伸手取过一张宣纸铺开,“今日还未练字,你先替我研墨吧。”

“是。”

微瑶依着他的吩咐,从一旁的木架上取了墨,站在他身侧细细研磨。

苏怀瑾便就着她磨好的墨蘸了蘸笔尖,取过一本前朝诗集凝神抄写起来。

写了片刻,他忽而停了笔,仰头看向微瑶:“你可识字?”

微瑶听他问起,便如实答道:“小时候奴婢的娘亲教过奴婢认字,只是教的不多,也就只略识些极简单的字。”

听她如此说,苏怀瑾便又取过一张新纸,低着头仔细地写下一行极清秀的行楷。一行写毕,他才搁下手中的笔,把那张纸往右侧推了推,说道:“这一句……你可认得?”

他看着微瑶,眸中似闪烁着些许光华,灼灼如火。

微瑶闻言,便微微俯下身子,看向那素白宣纸上的笔画。

她的目光顺着苏怀瑾的指尖行去,口中一点一点地将那句话念了出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心……”

她顿了顿,偷偷瞥了一眼苏怀瑾的神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公子,这字……”

“悦。”苏怀瑾一边说着,一边轻移指尖,落在那个“君”字上。

微瑶便继续念道:“心悦……君……兮……”

她正欲往下读,却见苏怀瑾的手指一拂,将剩下的几个字遮了个严严实实。

微瑶不解地看向苏怀瑾,狐疑道:“公子,似乎……还剩下几个字。”

“方才写时,后面几个字不小心写错了,不读也罢。”嘴上说着,眼底却是含了几分笑意,他胡乱地将那张纸收了起来,起身道:“时辰不早了,该歇息了。”

“是,那奴婢去端药过来,公子喝完药,便可好好歇息了。”

说着,她便退出卧房,朝小厨房的方向去了。

微瑶一面走,一面想着,公子今日定是喝醉了,不然好端端地问起她识不识字做什么?还有,方才公子叫她读的那句话,字虽简单,却是拗口的很,什么山啊木啊的,听得她一阵迷糊。

罢了,多想也是无益,眼下还是快些去把药端来,不然再过上一会儿,可就要凉了。

……

翌日。

因记着昨日答应了谢蕴请他到府中看剑,苏怀瑾一大早便派人去谢府递了请帖,邀谢蕴到南侯府一叙。

这帖子才递过去不到半个时辰,便见谢蕴独自一人,连个随从都没带,风风火火地跑进了西院。

“苏公子!”谢蕴远远地瞧见苏怀瑾站在屋檐底下,便兴高采烈地朝他挥了挥手,扯着嗓子喊道:“苏公子果然守信,我得了请帖,连衣裳都没换,便赶着来了。”

苏怀瑾见他这般急切,忍不住笑道:“谢公子这么急做什么,这剑就在府中,还怕它自己跑了不成?”

“苏公子此言差矣。”谢蕴笑着摆了摆手,“这越女剑可不是谁都能见着的,我谢某得了这等机会,自然要好好珍惜才是。”

“放心,定不会让谢公子白来一趟。”

说着,苏怀瑾便转过身,朝卧房里唤了一声道:“微瑶,我带谢公子去东南角的佛堂,你去备些供品,与我同去吧。”

“是。”微瑶应了一声,便进了小厨房里头。

谢蕴听了,倒是有些奇怪,心想这越女剑乃凶煞之物,怎会封在佛堂之中?

思来想去,他还是把心中的疑问咽了下去,决定等亲眼看到了越女剑,再问苏怀瑾也不迟。

微瑶很快便备好了佛前要用的供品,引着苏怀瑾和谢蕴转过府中小路,来到了佛堂门口。

这佛堂瞧着已是许久无人来过了,门口的台阶残破不堪,底下还堆着不知从哪儿来的碎石,一片荒凉萧瑟之景。

微瑶走上前去,极小心地拉开了佛堂的门,用力地拂了拂蛛网,这才侧身将苏怀瑾和谢蕴让进佛堂里头。

苏怀瑾歉然道:“这佛堂许久无人来过,还未收拾,谢公子莫怪。”

“苏公子哪里的话,今日到此,是谢某之幸。”谢蕴一边说着,一边用衣袖掩着嘴,大步地跨进佛堂里头,四处张望了一圈,目光才落回佛堂中央供着的那座佛像之上。

那是一座再寻常不过的木雕佛像,佛像上头落满了灰,只依稀能辨出雕刻出的眉眼。

微瑶轻手轻脚地将带来的供品摆在佛像前头的香案上,便退到了一旁。

谢蕴这才看见,那把越女剑,竟然就立在佛像脚下!

他不由得吃了一惊,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几步,愕然道:“这……这越女剑沾染血腥,更是含了不少杀戮之气,怎可立于佛祖脚下?”

在谢蕴看来,刀剑与佛像,本该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样事物。

佛祖普渡众生,而刀剑则夺人性命……这越女剑立于佛像前头,不是对佛祖不敬吗?

苏怀瑾却淡淡一笑,对谢蕴解释道:“是我爹爹亲手将此剑封在此处。爹爹说,他这一生从未做过什么亏心事,这剑下虽人命无数,却个个都是为国而杀。他无愧于佛祖,便不怕佛祖降下惩罚,所以才敢将这剑立于佛祖脚下,以正己身。”

谢蕴听完,只觉心中一阵激荡,这南侯爷果真如那说书人所说,当真是个人物。

虽不知他后来为何入狱,但听他这番言谈,倒真是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是个心胸坦荡的君子。

除了他,也是无人能配得上这把剑了。

昔年南侯爷初封安定将军,带兵出征之时,陛下亲自赐给他一把万中无一的好剑,名为越女,剑刃锋利非常,薄光现处,见血便能封喉。

这剑乃京郊有名的匠人楚子越亲手铸就,且是他平生铸造的最后一把剑,若放到市集上去卖,可得不下万金之数。

此剑铸成之时,正是楚子越爱女的十八岁生辰,因此他便将这剑取名为‘越女’,以表爱女之心。

思及此处,谢蕴不由得往前靠了靠,细细端详着这把只存于传闻之中的越女剑。

那剑柄处已有不少磨损,却仍能看出‘越女’二字的刻痕。

剑刃上虽已蒙了许多尘灰,但却锋芒犹存,暗红的血迹掩去了凛凛寒光,如同被撕碎了的大红牡丹,哀哀地将它昔日的荣光埋藏了起来。

谢蕴不由得叹了一声:“年少英雄,如今皆成过往,当真叫人唏嘘。”

苏怀瑾亦有些黯然,他不愿提及这些伤心之事,于是便轻轻拍了拍谢蕴的肩,将话题又转到了作诗上头:“谢公子看了这剑,想必心中已有了佳句。”

谢蕴一拍脑门,懊恼道:“如今只觉得脑中翻涌着无数词句,可偏偏就是连不起来。”

说着,他忽而想到了什么,连忙拉着苏怀瑾的衣袖,热情地说道:“听闻苏公子师从青煜公子,这作诗的本事定是要比谢某强不少的。不如苏公子与我一同去赴诗会,也好见见京中才子,广结人脉,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