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吧,香囊的事,我让府里的下人帮你找找就是了。”谢瑜姝笑着将苏怀瑾和微瑶迎进卧房内。
“多谢夫人。”
苏怀瑾跨过门槛,小心翼翼地进了卧房里头。
这间卧房收拾的极其干净整洁,摆设也是十分简朴,唯独墙上却挂着许多画,有山水、有花鸟、有江南春景,还?有……一幅少女的画像。
谢瑜姝见他盯着那些画看的出神,便笑着说道:“夫君喜欢字画,这些画儿啊,都是许多年前他求宫中的许画师为他画的,一直挂在卧房里。”
苏怀瑾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指着那副少女的画像说道:“这幅画……瞧着画的不像是夫人。”
谢瑜姝淡淡一笑,“夫君说,是许画师随手画的,他瞧着画的生动,便留着了。”
随手画的?
苏怀瑾盯着那画中少女看了半晌,心道就算是许画师随手画的,谢瑜姝竟也允许宫盛在房中挂其他女子的画像么?
谢瑜姝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疑虑,缓缓转过身去看着那幅画像,轻轻说道:“其实我与他,并非像外人口中所说的那般恩爱。我总想着,这日子啊,能将就着过,就将就着过下去吧,他喜欢什么画,便挂什么画,我只当作没看见就是了。”
苏怀瑾听她话中含着淡淡哀伤,顿时心中一阵愧疚,歉然道:“是怀瑾唐突了,不该过问夫人家事。”
“无妨。”谢瑜姝仰起脸来看着那画中少女,“我倒是喜欢你常来府中坐坐,陪我说说话。他整日忙着朝中政务,回了府也是冷着一张脸,甚少与我说话,这日子啊……真真是清冷的很。”
苏怀瑾正欲安慰几句,却听外头传来了周良的声音:“夫人,小的带人在后院找了一圈,并未发现有什么香囊。”
谢瑜姝转过身来,“可找仔细了?”
周良道:“已经细细地找过了,确实没有。”
苏怀瑾忙道:“许是落在别处了,怀瑾回府再去寻寻。”
谢瑜姝点了点头,“想来是个极重要的物件,一定要好好找一找。”
“是。”
出了宫府的门,苏怀瑾便带着微瑶回了南侯府,谁知刚走到府门口,竟撞上了漱玉公主身边的兰佩。
“兰佩?”苏怀瑾惊诧地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兰佩连忙朝他行?了一礼,“回公子,我家公主叫我来请公子入宫一趟,说是事关上次公子所托之事。”
上次所托之事……
苏怀瑾顿时眼睛一亮,难道是素雪的事有眉目了?
当下他也顾不上回府换一身衣服,就急急忙忙地跟着兰佩进了宫。
李漱玉正坐在玉春殿内等着他,见他进来,便指了指一旁备好的软凳,“坐吧。”
苏怀瑾一坐下,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公主找到素雪了?”
李漱玉却摇了摇头,“此事难查。”
苏怀瑾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皱眉道:“此话怎讲?”
“这个叫素雪的宫女,她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被人从宫女名册中划掉了,且并未写明她的去向。若是被放出宫去的宫女,名册上都是有记录的。”
李漱玉顿了顿,又道:“因?此我查不到素雪如今身在何处,便去求母妃帮忙。母妃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查到这个素雪在十二年前便被拨到了淑蕙宫。”
“淑蕙宫?”
“对。”李漱玉抬眼看着他,“是我生母林淑妃生前所住的宫殿。”
见苏怀瑾面露不解之色,李漱玉又细心地解释道:“淑妃娘娘死后,父皇十?分哀恸,下令将她的寝宫封锁,除了替她守殿的几个宫女之外,谁都不能进去,以免惊扰了她的亡魂。母妃问了宫里管事的姑姑才知道,凡是拨去守淑蕙宫的宫女,名字都会从名册上划掉,而这个素雪就是在十二年前调去了淑蕙宫。”
苏怀瑾淡淡拧眉,问道:“素雪被调去淑蕙宫,是偶然么?”
“苏公子果?然聪明。”李漱玉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并非偶然,而是她自己所求,是她自己向姑姑求去淑蕙宫为淑妃娘娘守宫。这差事苦的很,满宫的宫女都唯恐避之而不及,唯有她自己主动求去,因?此那姑姑对她印象颇为深刻。”
苏怀瑾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如公主所说,淑蕙宫应是整座宫中最寂静清冷,无人问津之处,素雪在那儿……确实可以躲藏的很好。”
说着,他便抬起头来,不解道:“既然公主已经知道素雪如今身在何处,直接将她叫来宫中问话不就行了?”
李漱玉摇头道:“不行?。”
“为何?”
“淑妃娘娘死的那年,父皇就下了严令,这淑蕙宫除了守宫的宫女,谁都不能进去,而这些守宫的宫女也不能轻易从里头出来。若想将素雪从淑蕙宫中叫出来,除非……”
苏怀瑾眸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除非什么?”
李漱玉轻轻叹了口气,“除非我父皇亲自下旨,否则谁也别想见到素雪。”
苏怀瑾心下一沉,眸光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看来这个素雪早就为自己想好了后路,只要进了淑蕙宫,除了陛下,谁也别想再见到她。
而陛下本就疑心南侯爷,又怎会为了还?他清白,下旨放素雪出来呢?
如今看来,倒成了一盘死棋了。
……
回到南侯府,苏怀瑾径直去了正厅,见苏豫不在,便直接去了他的卧房。
苏怀瑾平日里甚少去苏豫的卧房,他知道爹爹休息时不喜旁人打扰,但今日之事颇为重要,便也顾不上这许多了。
他让微瑶在门口等着,自己则上了台阶,轻轻地敲了敲门,“爹爹,是我。”
里头很快便传来了响动,苏豫打开门,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怎么这个时候来找爹爹?”
“有些要紧事。”
苏豫见他神色凝重,便将卧房的门仔细地关紧,又拉过一张椅子,“坐下说吧。”
苏怀瑾一边在木椅上坐下,一边将方才漱玉公主所说之事尽数告诉了苏豫,末了轻轻叹了一声道:“如今见不到素雪,一切便都只是虚无缥缈的猜测。”
苏豫皱着眉沉思了半晌,才开口说道:“只有陛下下旨,素雪才能从淑蕙宫中出来,此话可当真?”
苏怀瑾点了点头道:“自然是真的。”
苏豫忽而轻轻笑了笑,“既然如此,那么找个陛下身边最为信任之人,去说服陛下将素雪放出来问话,不就好了?”
苏怀瑾忍不住失笑道:“爹爹说笑了。陛下对爹爹疑心这样重,又怎会为了验明爹爹的清白,放素雪出来问话呢?”
苏豫却是颇为自信地一笑,“那就要看这个人……在陛下心中有没有份量了。”
说着,他便转身去桌案上取了纸笔,低头细细地写了一封密信,又仔细地封好,交到苏怀瑾手中,“一会?儿你亲自跑一趟,务必看着那人亲自拆开这封信才可离开。”
苏怀瑾低头看了一眼,见那信封上赫然写着“沈昱衡亲启”五个大字。
他不由得眼前一亮,若要说陛下身边最信任的人,还?真是非这武昌侯沈昱衡莫属。
只是,南侯府素日和沈家并无太多往来,这个忙……沈昱衡会?帮么?
思及此处,苏怀瑾又有些犹豫了,斟酌着问道:“沈大人……会帮爹爹这个忙吗?我听说沈大人在朝中向来是中立一派,从不为什么人说话的。”
苏豫却已经收了笔墨,头也不抬地答道:“你只管去就是了。”
苏怀瑾只得咽下心中疑虑,将那封信收进怀中,他正欲转身离开,忽而想起今日去宫府一事,便又停下了步子,对苏豫说道:“爹爹,我今日借着找香囊的名头,去了宫府一趟,本是想偷偷打探些关于丞相的消息,不曾想倒是遇上了丞相夫人。”
苏豫皱眉道:“宫府未下请帖,你便私自去人家府上,夫人没有怪罪你吗?”
苏怀瑾摇摇头道:“夫人性子温和,非但没有怪罪,还?请我进了卧房小坐。”
听得卧房二字,苏豫眸光一闪,问道:“丞相的卧房里,可有什么怪异之处?”
“那卧房里头的布局和陈设很是普通,若要说有什么奇怪之处……”苏怀瑾脑中又浮现出了那幅少女的画像,“丞相的卧房里,挂着一幅少女的画像,而那画中少女,却并非丞相夫人。”
“那少女生的什么模样?”
苏怀瑾蹙眉,努力回忆着那少女的样子,半晌才道:“鹅蛋脸,柳叶眉,杏眼桃腮,脸上有两个浅浅梨涡,生的十?分娇小可人。画中……还画了一株开满了槐花的槐树,那少女就站在槐树底下,微微笑着,似乎在等什么人。”
槐树……
苏豫觉得记忆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剧烈地涌动,可一时间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皱眉揉了揉疼的厉害的太阳穴,扶着椅子缓缓坐了下来。
苏怀瑾见苏豫似乎身体不适,便起身道:“那爹爹先休息,怀瑾先去沈府送信。”
“去吧。”
苏豫摆摆手,门一点一点的关上,落在屋内的日光也随之趋于暗淡。
他细细一想,宫盛似乎是极爱槐花的,整个宫府里头到处都种满了槐树,一到开花的季节,便是满院飘香。
一想到槐花,他便又想起那日去宫府赴宴时的场景。
他与宫盛相识多年,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态,所以难免觉得十?分奇怪。
“秦蓁蓁……”苏豫慢慢地念叨着这个名字,那日从春桃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时,他便觉得十?分熟悉,只是忘了在哪儿听过。而且从宫盛的反应来看,他是认得这个秦蓁蓁的。
等等,春桃似乎说过,这个秦蓁蓁是京郊人……
苏豫的眉头慢慢皱紧,手指轻轻地叩着桌面,他活了这么多年,与京郊少有交集,若要真论起来,也就只有两次而已。
一次是去接怀瑾回京,而另一次……
是他十?八岁那年,替陛下斩除西南流寇,回京时路过京郊。
苏豫的手指蓦地顿住了。
二十?余年前的陈旧琐事,一点点地涌入他的脑海。
马蹄踏过石子,溅起一地尘灰,扬在囚车里的俘虏脸上。
泛着寒光的薄刃、碎了一角的客栈牌匾、青灰矮墙上搭着的一簇素白槐花……无数琐碎而清晰的光影,重重堆叠于一处,汇成鲜艳而灼热的血,从越女剑上缓缓滑落。
记忆在此刻连成纤纤一线,竟是从未有过的清晰。
他想起来了,那个少女的名字,叫做娇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