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的A市被漫天大雪包裹着,路面结冰,又是下班高峰期,本就堵塞的交通更加拥堵,路远看着望不到尽头的车流,一口闷气郁结在胸口,他将窗户开了道缝,吹着缝隙中挤进来的寒风,这才稍稍冷静一些。

连着加了几天班,今天又做了一天的手术,虽说他只是个打副手的,也累得够呛。好不容易能早点下班了,又在医院门口撞见几个闹事的,他也是闲着没事儿干,想不开要过去劝几句,结果没劝好就算了,还不知道被谁推了一下,肩膀撞到背后的杆子上,这会儿还疼着。

车如龟速一点点往前挪,车喇叭声震天响,路远在心里估量着时间,想着到家估计要一个小时以后,不免又烦躁起来。

已经年底了,真是一件好事儿都没有。

等回到小区,拖着沉重的步子踩进电梯里,路远已经没有心情抱怨什么了,他靠着墙闭上眼,只觉得疲惫,电梯上升这么一会儿的时间里,都恨不得要睡着。

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进楼栋前他抬头看了眼,家里的灯亮着,那个人已经回来了。

路远走到家门口,插上钥匙后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呼出来,等情绪缓解一些,才拧动钥匙开门。

客厅的灯亮着,电视正在播放最近一个挺火的综艺,但没开声音,整个屋子静悄悄的,路远放轻动作,脱掉大衣挂在门边,边换鞋边朝沙发那儿看过去。

那人侧躺在沙发上,长腿弯曲,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半张脸陷进靠枕里,睡得很熟,没有被这边的动静影响。路远走过去关了电视,在他身边蹲下来,仔细端详这张脸,眼中带着未曾察觉的迷恋。

不得不说,这是一张美得没有边际的脸,每一处细节都是上天用最精致的笔精雕细琢的,再多华丽的词都形容不出来。说来也惭愧,在遇见这个人之前,路远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是个极度颜控,对着这张脸他的忍耐程度能再翻一倍,也难怪每次争吵的结果都是他先妥协。

比起平日西装革履的模样,他更喜欢这人休闲时的样子,少了些锋芒毕露,多了些宁静单纯,让他有种回到大学时期的错觉,只是这么安静地看着,他就感觉被治愈了,烦躁的心也渐渐平复。

直到欣赏够了,路远才轻轻唤他:“向宁。”

很快,丁向宁动了动,脸埋进枕头里,不情愿地哼了一声,路远心都化了,抬手轻轻揉着丁向宁的头,等他清醒过来。

丁向宁睁开眼睛,黑色瞳孔中带了些迷茫,在看清面前的人后又一扫而空。

“你回了?”丁向宁坐起来,扫过电视上的时间,又皱眉瞪向路远,“你怎么现在才回。”

“七点多下班,堵车又堵了一个小时。”路远收回手,老实回答。

“哦,那你可真累,今天还算早了,前几天晚上十点都不见人影。”

“这段时间病人多,医院忙不过来。”

“医院忙不过来就要你加班?我记得你是在手术室的吧,一个副手而已,有那么重要?”

“医院里的每个人都很重要,就算是副手也有很多工作要做,而且这跟加班有什么关系吗?”

路远看着丁向宁,这人已经全然没有刚才熟睡时的乖巧模样,让路远有些后悔这么早叫醒他。有时候他都希望,丁向宁要是不会说话就好了,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在他眼前,无论什么表情都赏心悦目。

刚压下去的疲惫感又涌了上来,和丁向宁说话比在医院忙碌一天还累,他不知道这样的对话有什么意义,在心里叹了口气,岔开话题道:“你工作也挺累的吧,怎么不回房间睡?”

丁向宁瞪着他,沉声道:“你以为我跟你一样?”

路远哑口无言,看着丁向宁这张俊美的脸,竟然从中读出些许埋怨,丁向宁在埋怨什么呢?是埋怨他这段时间太忙,忙到每天回家倒床就睡,所以冷落了他?

怎么可能。

大概是埋怨他太忙,害他的欲-望无处发泄吧。

丁向宁有点洁癖,尤其在情-事上,所以路远从不担心他会出去乱搞,但同时也得费心满足他。从大学时期丁向宁在他身上发现其中的美好后,他们做的频率就没低过,这次两人没吵架也没冷战,却连着快一周没做,倒是难为他了。

“你这么蹲着腿不酸吗?”丁向宁说完,握住路远的手腕,稍稍用劲将他往怀里扯。路远配合地坐过去,任他在自己颈窝乱蹭,听他闷闷地说,“我饿了。”

路远心想,果然是这样。他内心毫无波动,面色平静地推开丁向宁,就要站起来:“让我先洗个澡。”

丁向宁似乎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二话不说地放开手,有些玩味地看着路远朝浴室走去。

路远进了浴室,取下隐形眼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张脸放在普通人群中还算上品,五官端正秀气,和他本身的气质浑然一体,迷惑了医院里不少小姑娘,但放在丁向宁身边,就过于逊色了,加上最近长时间的劳累缺眠,黑眼圈明显不说,还透着浓重的疲倦,实在丧的要命。

路远叹了口气,先拿冷水浇了浇脸,这才脱下衣服,打开热水,浴室很快被水蒸气充斥,他淋了一会儿又走去洗脸池,在小柜子里拿出一管膏状物。

大多数时候,丁向宁都不太温柔,他在这方面总是野蛮的,倒不是不爽,但难免会影响第二天的工作,路远还记得刚工作那会儿,因为前一晚纵-欲过度,上班迟到被批评过好几次,他和丁向宁商量,每次都不了了之,无奈之下只能自己做好准备工作。

路远闭上眼睛,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和丁向宁之间最深的羁绊,大概就是这档子事儿了,这还得归功于丁向宁的洁癖,不然多少上赶着送来的人,再怎么也轮不到他这儿。

路远脑子里还在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一阵声音,浴室的门被推开了。

他眯着眼朝门口看去,因为近视看不大清,只能在朦胧的蒸汽中描摹出丁向宁的轮廓。

直到丁向宁走近,路远总算看清了人,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指:“你……你怎么进来了,我还没……”

丁向宁眼眸深邃,接过路远手里的东西:“一起。”

……

一个澡洗了一个小时,到最后,路远穿衣服的力气都没了。

丁向宁神清气爽,见路远这模样,心情更好了,凑过去捏了捏他的脸,笑容有些得意:“其实我刚刚说的饿了,是字面意思,不过你这样理解的也没错,我很满意。”

这话让路远觉得难堪,却也没精力反驳,他强迫自己清醒过来,聚焦到丁向宁的脸上,声音带了些沙哑:“你没吃晚饭?”

“没吃,去给我弄点。”丁向宁说完,又抱怨道,“这几天天天吃食堂,腻死我了,本来今天想和你出去吃,打你电话关机。”

“……我今天一天都在手术室。”路远感觉脸被捏的有点疼了,推开丁向宁的手,撑着桌子站到地上,“还剩点姐姐送来的丸子,给你煮面吧。”

话刚说完,路远感觉双腿一软,朝前倾过去,丁向宁顺势搂住了他,不由得笑了笑:“干嘛?这么急着投怀送抱,没够是吗?先把我喂饱了,等会儿管够。”

路远脸颊发烫,对于丁向宁的流氓发言,他从来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避开他的视线,沉默着要去拿衣服,丁向宁却拦住了他。

“放手。”路远挣了一下没挣脱,无奈道,“我穿衣服,给你煮面。”

“有什么好穿的,你哪儿没被我看过。”丁向宁有些不耐烦了,“快去煮面,你想饿死我啊?”

拿不了衣服,路远也不想挣扎了,尽管他觉得这样对他是一种屈辱,但丁向宁有这种恶趣味,他也只能努力去习惯,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他推开丁向宁朝外走,没走几步,又被丁向宁一手捞回来。

“肩膀怎么了?”

路远怔了怔,透过镜子看向肩膀,晚上被撞的地方青了一大片,他没注意看背后不知道就算了,丁向宁刚刚折腾他那么久,居然现在才发现……

路远解释道:“下班看见几个人在医院门口吵架,去劝了劝……被推了一下。”

“哈?别人吵架关你屁事,你跑过去劝什么,还被推成这样,你傻逼吗?”丁向宁拽着路远的胳膊,盯着那块地方翻来覆去看了半天,越看脸越黑,最后“啧”了一声,“算了,你别煮面了,床上待着吧。”

“那你吃什么?”

“泡面呗,不还有么。”丁向宁无所谓地说,说完又发现路远正盯着他,一双眼睛又明又亮,表情堪称欣喜,“你笑什么?有病啊。”

路远近乎痴迷地看着丁向宁的脸,他没说话,却还是忍不住笑,他也觉得自己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他们俩纠缠七八年,结婚四年,争吵冷战的时间远大于和谐,他却依旧能够因为丁向宁哪怕施舍的好意而窃喜,他总觉得,丁向宁也不是完全不在乎他的,不然最初接近他的时候,也不会露出那样纯净的笑容。

丁向宁不再理他,走出去烧水泡面了,路远听话地去了床上,准备入睡,闭眼时脑子里却浮现出丁向宁那时的笑,不掺一丝杂质,仿佛能净化万物。

这个笑已经深深刻在他的记忆里,过了这么多年,他依旧无法忘怀。

那天的阳光很好,路远刚上完一门两百名学生的公开课,收拾东西耽误了些时间,又坐的远,要离开时教室门口已经堵的水泄不通。他在人堆里站了很久,最后被后面的人挤了出去,正心烦意乱着,又被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路远皱起眉头,想让这人让个道,抬头却正好和他撞上视线。

丁向宁穿着一身休闲服,戴着鸭舌帽,没在意他脸上烦躁的表情,反而朝他露出一个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路学长是吗?我等你好久了。”

有一瞬间,路远感觉周围的人和声都消失了,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彼此,他的眼睛里只有丁向宁这张笑脸,耳朵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那时候的他还没有意识到,这样因为一个人的笑而心跳加速的情绪,叫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