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找谁？”少年手抓着门沿，在路远的注视下瑟缩地低下头，声音也唯唯诺诺。
他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软针织，由于身形娇小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露出里面雪白的皮肤，发梢处还是湿的，明显是刚洗过。
路远看着这人的头顶，拳头死死地在身侧捏紧，这件衣服是他前两年心血来潮买的情侣衫，丁向宁那件是黑色的，说是情侣衫，其实也只是两件版型相同的衣服，但每到冬天丁向宁都会和他一起穿，他还因为这个偷偷欣喜了一段时间。
可现在，这件衣服却穿在别人身上，不用问也能猜出来，这个人就是小邱，路远掐得手指刺痛，强迫自己冷静，推开小邱走进屋里：“我回家。”
小邱朝后踉跄几步，站稳后也不敢再开口，只能不知所措地看着路远，路远脱下外套放到一边，又蹲下换鞋，仿佛眼前人是空气，他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面对这种场景，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大发雷霆吗？还是哭天喊地地叫人滚？
可他再怎么生气、再怎么绝望，都做不来这种丢人现眼的事。
“站门口干嘛，不嫌冷吗？”远处传来轻佻的声音，路远动作一顿，放好鞋后站起来，面色凝重地瞪着丁向宁，丁向宁身上穿着那件黑色针织，靠在卧室门边，视线扫过路远落到小邱身上，“小邱，过来。”
小邱得到指示，有些担忧地看了路远一眼，但还是听话地小跑到丁向宁身边：“哥。”
丁向宁温和地看着小邱，顺手提了提他的衣领：“饭做好了吗？”
“还没……”
“去做。”
小邱应了一声，乖乖地去厨房了，丁向宁目送他过去，这才重新望向门口，像刚发现路远一样，揶揄道：“你这每天忙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要等你回来做饭怕是要饿死好几回了。”
“所以你找了小邱么。”路远的声音里不带一点愤怒，只有平静，他缓缓朝丁向宁走近，“找人做饭为什么要穿我的衣服，丁向宁，你故意这样讽刺我，无不无聊。”
“故意？路远，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吧。”丁向宁临危不惧地笑道，“我不觉得无聊，你要是表情再丰富一点，我应该会觉得更有趣。”
“你们睡了吗？”路远问。他走到丁向宁面前，嘴唇抿成一道直线。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要不你猜猜看？”
“睡了，还是没睡。”路远沉声问。
丁向宁愣了愣，看着路远冰冷又决绝的视线，他竟然有些说不出挑衅的话，好像一旦说错，路远就会真的离开他，他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这个。
“我没跟他睡，只是你不在的时候要他陪陪我罢了。”丁向宁说着抬起手，指尖在路远脸边摩挲，“你放心，我的洁癖不是骗你的，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只对你的身体感兴趣。”
路远睁大了眼睛，那一刻，他就像跌入万丈深渊，再怎么努力，也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这样伤人自尊的话，从丁向宁嘴中说出来却像是恩赐，就好像丁向宁睡他是对他的奖赏，他不该有任何意见，甚至要觉得荣幸。
可这明明不是他想要的。
丁向宁那时候让他跟在身边，尽管嘴上说着不喜欢他，但他总觉得，丁向宁不会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不然为什么要主动来找他，在知晓他的性向以后也没敬而远之。
丁向宁一定还是有感情的，他陪在丁向宁身边这么多年，一直在等丁向宁发现自己感情的那一天，可为什么过去了这么久，丁向宁反而愈发变本加厉了呢？
是他对丁向宁太放纵了么？他每退让一步，丁向宁就会逼近一步，一次又一次地试探他的底线，现在，他已经无路可退了。
路远偏头躲过丁向宁的手指，看着丁向宁的眼睛，眼底一片冰冷。
“丁向宁，你跟他断了，以后也不准再找其他人。”他捏紧拳头，几乎用尽全部的力气，才开口道，“你要是做不到，我们就离婚吧。”
离婚吧。
这句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的话，他真的说出来了。
路远连呼吸都是难受的，结婚这几年，他一次离婚也没提过，因为他心里清楚，离婚不会对丁向宁造成任何威胁，只会让他永远失去丁向宁。
可这一次，他真的说出来了，他在赌，赌他这几年在丁向宁心里有多少分量，赌丁向宁会怎样选择。
而他也知道，这个赌几乎没有胜算。
“离、婚？”丁向宁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脸色瞬间变得可怕起来，他猛地拽住路远的衣领，狠狠一扯，“你他妈跟我提离婚，你配吗！”
“这是我的权利！”路远也大吼一声，挣脱丁向宁使出全力推了他一把，他喘息了几下，尽管被暖气包围，他依旧觉得寒冷，“丁向宁，我也不是白给你睡的，你有洁癖，我也有，你一边睡我一边想着别人，我不能接受，要是你满足不了我的要求，那我们也没必要继续维持现在的关系了。”
丁向宁没说话，拧眉瞪着路远，仿佛下一秒就要挥着拳头砸过来，路远也不甘示弱地回瞪他，对峙许久，丁向宁突然笑了。
“好啊。”丁向宁语气轻松地说，“你想离婚，那就离好了。”
路远脸色惨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丁向宁答应了。
丁向宁居然这么轻松的就答应了……
“小邱！”丁向宁冲厨房大喊了一声，小邱立刻探出头，他冷冷地说，“把衣服穿好，走了。”
“啊？可是我还在炒菜……”
“炒个屁。”丁向宁不耐烦地说着，侧身越过路远，“走了！”
“哦……好。”小邱去厨房关了火，再出来时丁向宁已经穿好外套走了，他连忙跟了过去。
路远大脑都停止了运转，呆滞地站在原处，直到听到一声关门声，他才猛然惊醒，看向大门口。
那一刻，所有的恐惧和绝望如浪潮般翻涌而出，几乎将他淹没。
“向宁……”路远叫了一声，下意识要朝外追去。
不，他不是真的想离婚，他离不开丁向宁。
他的底线还没到头，他还可以继续退让，他不能就这样和丁向宁结束……
路远抓住门把手，掌心的冰凉又唤醒了他，他愣愣地站在门口，又突然回过神来。
他到底……在做什么。
路远无力地滑坐在地上，看着空荡荡的房子，这是他和丁向宁的婚房，他们在这里住了四年，随处可见相处的痕迹，为什么，为什么丁向宁能够一点留恋都没有呢？
为什么他陪在丁向宁身边这么久，却连一个相处几天的情人都比不过。
卧室里传来一串铃声，路远呆愣地看过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起身走向卧室。
丁向宁的手机放在床头，正卖力地响着，路远拿起来看了眼，见是周宇打来的电话，犹豫了一会儿接起来。
还没出声，那边先开了口：“喂？向宁，和你的小情人玩得怎么样啊。”
“……”路远深吸一口气，“周总，是我。”
“路远？……怎么是你接的电话，向宁呢？”
“这不重要。”路远沉声道，“你说的小情人是什么意思，小邱是你介绍的？”
那头沉默了，路远等了等，没等到周宇的回答，心里也有了答案：“周总，酒吧应该没有教人出轨这项服务吧，更何况向宁还是你的朋友，他跟我结婚都快四年了，你还给过份子钱，做出这种事，你不觉得缺德吗？”
周宇笑了笑：“你也知道你跟向宁结婚四年了，这么长时间，你还不清楚他根本不喜欢你？”
“那也不是你给他介绍情人的理由。”
“怎么不是？我看着他长大，跟他二十多年的交情，我当然希望他以后能过得更好。”周宇声音冷下来，“路远，有些话我早就想说了，你他妈贱不贱啊，缠了丁向宁这么多年，你怎么还不死心？你不会真的觉得两个男人结了婚就能保障一辈子了吧，你能给他生孩子？”
路远咬着牙关，回道：“这是我们两个的事，和你没关系。”
“我只是劝你清醒点，这么耗着真没意思，再说了，要不是当初你那朋友没答应和向宁在一起，你还觉得有你什么事？”
“你说什么？”路远震惊地看着前方，难以相信刚刚听到的，“你刚刚说什么？”
周宇顿了顿，似乎没料到路远反应这么大：“你不知道？”
“你说我朋友没答应？哪个朋友，什么时候的事！”路远激动地吼道。
没答应是什么意思，丁向宁和谁表白过？他的朋友，丁向宁知道的应该只有一个……路远瞪大眼睛，呼吸困难，他很快想起了今天下午和徐小清的那通电话。
周宇被路远吼得有些懵，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我他妈哪还记得！”他也大吼了一句，不等路远说话就挂断了电话。
房间又安静了，路远保持着接听的姿势，半晌过后，又跌坐到床上。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颤抖着拨了徐小清的电话。
如果丁向宁当初是冲着徐小清去的，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地接近他，那他算什么？
丁向宁最初的示好和温柔，如果都不属于他，那他坚持的这么多年又算什么……
很快，电话就接通了，徐小清的声音传过来：“喂？路远，怎么了？”
“小清。”路远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你下午说要告诉我的事，是什么？”
徐小清没急着回话，他很快就听出路远的不对劲：“路远，你怎么了……”
“是跟丁向宁有关吗？”路远没心思纠结下去，只觉得烦躁，干脆直接问道，“丁向宁是不是和你表白过。”
“路远……你先冷静点。”
“是，还是不是。”
“是……但是，但是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什么时候？”路远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不能相信，大学的时候，徐小清和他几乎如影随形，为什么……为什么这种事他却完全不知道。
“就是……国庆的时候，丁向宁生日那天。”
听到的那一刻，路远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丁向宁的态度转变的那么快，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丁向宁对他依旧只有恶劣，少有的温柔都是在施舍。
他反复回忆的那一个夜晚，他以为的所有美好，都是假的。
他从头到尾，都只是丁向宁发泄用的玩物。
“路远，你听我说，你别，别生气，他当时突然打电话给我，我也蒙了，我拒绝他以后就想打电话跟你说，结果你电话关机了，我，我第二天赶回来的时候，你和他已经……路远，我之前就有想过告诉你，但是我真的不敢，我以为丁向宁会好好对你的，我真的没想到……”
徐小清语无伦次地解释着，路远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切断的电话，也不知道这么坐了多久，直到听到外面的声响，他茫然地看过去，丁向宁站在门口，身边跟着忐忑不安的小邱。
看到丁向宁的那一瞬间，路远只觉得深深的厌恶。
“小邱，去把我手机拿过来。”丁向宁命令道。
小邱听话地走进卧室，四处扫了眼，然后蹑手蹑脚地拿过路远身边的手机，又小跑回丁向宁身边，两人又要离开。
“别走了。”路远轻声说。
丁向宁脚步一顿，转过身来，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怎么，你舍不得我吗？”
他就知道，路远怎么可能真的让他跟别人走，离开以后他也想了想，路远这么喜欢他，会生气也情有可原，他把小邱带过来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这个？虽然这次闹得有点严重，连离婚都说出来了，但他才不信路远会真的和他离婚。
正准备让小邱先回去，路远却站了起来：“这是你的房子，就算要走也是我走才对。”
丁向宁一怔，路远已经错开他走出卧室，他终于反应过来，皱着眉拽住他的胳膊：“你他妈大半夜的，你走去哪。”
路远推开他的手：“不用你操心。”
路远快步走到门口，穿好外套换好鞋，开门就要走，丁向宁总算意识到不对劲，几步过来拉住路远的手。
“放手！”路远大吼了一声。
“你发什么疯！”丁向宁也吼道。但再看向路远的脸时，他又怔住了，“你，你哭什么。”
路远视线模糊，避开丁向宁的目光，他深深地呼吸着，抬手将眼角的眼泪蹭掉，恢复一脸冷淡的样子。
“你他妈……有什么好哭的，我不就请了个人来做饭吗，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不想我找，我他妈不找了不就行了。”丁向宁一阵心烦意乱，他不知道那样的情绪是为什么，但也不想再看见路远这副受伤的样子，他现在只想把路远拽进屋里，然后，然后再想该怎么办。
路远用力抽回手，看着丁向宁：“你那边应该有挺多律师吧，离婚协议明天能做好么？”
“你说什么？”丁向宁难以置信地看着路远，“你他妈还闹没完了，我就随口一说，你还真打算离？”
“你随口一说？丁向宁，你是不是什么话都能随口一说，从来不考虑后果，也根本没想过为你说的话负责？”
“……什么？”
看着丁向宁懵懂的模样，路远闭了闭眼，他不想说了，什么也不想说了，和丁向宁站在一起，连空气都让他觉得恶心。
“等协议拟好了，你再跟我打电话吧，你这边的东西我什么都不需要。”路远平静地说，“车再借我用一晚，明天就还给你。”
路远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有些自嘲地想，原来只要心死了，他还是可以洒脱地离开丁向宁的。
丁向宁看着路远决绝的背影，甚至无法消化完路远说的话，直到路远走进电梯，他才回过神，拧着眉恶狠狠地道：“路远，你想清楚了，这次滚了就再也别回来！”
离开了丁向宁的视线，路远再也控制不住，一拳狠狠捶在电梯的墙上，他感到绝望，但更多的是愤怒，他本以为就算离开也能不留遗憾，却没想到，就连支撑他坚持这么久的东西都是假的。
“路远，你他妈贱不贱啊？”
回忆起周宇说的话，路远用力踩下油门，驶上空无一人的大桥，窗外下着漫天大雪，车内广播一遍又一遍地播报着雪天注意事项，手机也不合时宜地震了起来，路远更加心烦意乱，掐断了广播，滑动手机接通了电话。
“路远，你在哪？”丁向宁的声音传过来，听起来有些焦急。
听到丁向宁的声音，路远更烦了：“跟你有关系么。”
“你别闹，现在雪下得很大，你别开车，先回来再说。”
路远没说话。
“喂？路远？你他妈先回来！你要实在不想回，就先去我公司，我让人给你开门。”
路远深吸一口气，他什么也不想听，只想让丁向宁闭嘴。
他还是没说话，腾出手来想要拿过手机挂断电话，然而刚移开一会儿视线，不远处传来一阵焦急的喇叭声，路远感觉到光线，抬眼看过去，就见一辆小轿车从对面朝他驶来，速度极快。
路远心里一惊，还没反应过来，那辆车已经撞向他，将他的车推向桥梁的边梁。
猛烈地撞击过后，路远连人带车冲出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