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红芳招供了来历之后,再往后问又神色纠结不肯说。徽姨揣摩其来历平平,非精磨细练的细作,倒是更像寻常百姓女儿。若有旁的苦衷,换那和尚来问会不会好些。遂喊来薛蟠。
薛蟠点头,径直向众人道“元表妹那个叫抱琴的丫鬟保不齐有问题。徽姨,能不能借你的人悄悄把她带来扬州、不惊动旁人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家有没有缺口了。”
徽姨看了眼元春“你的大丫鬟没带在身边”
元春又怒又怕,身子微微发颤“不曾。”
薛蟠道“先别恼,还没确定。”
徽姨道“还要确定贾姑娘竟没带着她,显见已信不过她了。”
“额也对。”她们女人有第六感。乃连念了两声“阿弥陀佛”。
徽姨含笑问道“如何”
薛蟠道“赶紧让红芳画影图形。”
“嗯”
薛蟠瞧着元春道“郝家的人见子非只有一次。正月初九,元儿往景田候府赴宴。屠狗小姐必在。她这么威风八面的性子,想来不会扮装丫鬟。元表妹可能见过她。”
徽姨点头“有理。还有么”
“屠狗小姐说,若砸了我的安排怎样怎样。可知她权力不小。有权势之人不会四处闲逛,红芳她大哥读书的那家私塾怕是不寻常。”
“也有理。再来。”
“让红芳好生回想一下两次坐马车转移的速度和时间,大致可以推算出大庄子距离松江和扬州的距离。做个交集好排查,尽量找出那大庄子之所在。”
徽姨笑了“你小子果然机灵。”
门帘子外头小朱喊了起来“徽姨这招是我先使过的他抄我的”众人扭头一看,方才那半寸宽的缝隙已经有三寸了,贾琏扒拉着门框探头,小朱趴在他肩膀上。十六颇为骄傲的端立于后、小露了半张侧脸。赵茵娘林黛玉王熙凤都笑起来,独元春心思沉重。
薛蟠不搭理他们,接着说“红芳本来是一招闲棋,准备后年再使的。我不知道他们家的心理学研究到了什么份上。通常男性的审美固定不变;和尚多半有精神洁癖,不会随便纳美人。对了,她多大”
王熙凤道“今年十五岁。”
“过两年十七岁,比现在更聪明漂亮有技能。现在拿出来确实太仓促了。那就更可以肯定,京城里头出了什么变化,这变化危及到整个郝家未来的走势。”薛蟠假笑道,“我有种不厚道的念头。自古以来,皇帝都是很嗯,很理直气壮的。”
凤姐元春互视两眼,显见没听懂。便听薛蟠接着说“皇帝素来以为,所有的人为他卖命、卖死命,都天经地义。所有的人把他们自己所有的一切奉献给他,都是不需要回报的。换而言之,皇帝不需要替手下人着想。”他顿了顿,“各位,郝家对元春的关注是不是太过了点。难道除了她就没有别家女儿合适结亲的吗为何死活非要她不可呢方才在听你们讲红芳的故事之时,我终于想到了一个点当官。”
众人都愣了。贾琏低喊“什么”
元春瞟着门帘子道“明太太,要不要让我哥哥他们进来。”
“不用。”徽姨眼皮子也没抬一下,“让他们在外头趴着挺好。”
薛蟠面有得色,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双手扶住扶手。“当细作太难太累。底层家族要往上爬,少不得付出更多。一家子数人干这行可以理解。可连续三代人全家干这个代价就有点大了。女儿悉数用上也没问题。但儿子,他们真的舍得吗诸位,李太后只生了两位公主,驸马也都无权无势。等她一死,郝家只能任人搓圆拍扁。我们只留意到荣国府两房内斗是二房输了。别忘了,再如何荣国府也还是公府。从贾政替贾雨村谋下应天府尹那么容易来看,他替女婿谋个不低的实职顺理成章。过了荣国府这个村,郝四就再也遇不到类似贾元春这样的店了。”
徽姨思忖道“依着你的意思,郝家不想再当细作了”
薛蟠道“至少想把最小的郝四摘出去。郝家一众爷们低调无声;姑爷虽各有本事,姑奶奶却很可能不是亲的。就算亲生,这般天南海北的,翅膀长硬了娘家能控制一辈子吗比如吴太太。等她生意昌盛儿女成材,会不会翻脸不搭理郝家”
小朱在门外道“还有一个端王,保不齐已揍了郝家两拳。”
“没错。”薛蟠道,“五姑奶奶在辽东的任务必完不成。大姑奶奶目标是谁还不好说。”他看看徽姨,“为着我朝广大将士的生命着想,贫僧业已偷偷提醒过南安太妃,她儿子那个瘸腿幕僚不可靠。重赌难免大输,郝家开始被反噬了。”
徽姨皱眉“郝家老三难不成他会做于将士不利之事”
薛蟠耸肩“不然贾探春为何去番邦和亲”
“什么”贾琏元春王熙凤齐声喊。王熙凤先说“探春去番邦和亲”
薛蟠整个人已懵逼。逍遥日子过得太久,四周都是自己人,他不留神便忘形了。“额那个大家帮个忙,可不可以当没听见”
小朱哼哼两声“你说呢”
“阿弥陀佛。”薛蟠长叹一声,合十闭目。门帘子干脆挂了起来,屋子内外八九双眼睛紧紧盯着他。其实薛蟠正在纠结。多年后那一仗究竟是不是因郝三爷而战败,天晓得。自家站在郝家对立面,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给南安太妃送消息。若说出来,万一猜错了呢自己这预言不就砸了
看他艰难,贾琏想起他同赵文生透露过贾宝玉的来历,忙道“天机不可泄露。大伙儿莫要苦苦相逼。能解释便解释,不能便罢了。”薛蟠趁势再念一声佛,此事算过去了。只是徽姨瞧他的眼神又审视了些。
便听小朱冷笑两声“郝三不过是一条狗。南安王爷手中有兵。他失势谁能得利,一目了然。”
“那个”薛蟠忙打圆场,“朱先生啊,红芳在西耳房呢,烦劳你画个图拜托了。”
小朱眼中竟骤然滚下泪来。众人面面相觑,知内情的不敢言语、不知内情的茫然。却见他举袖子抹了一把脸,一言不发抬脚便走。
不多时,小朱拿了幅画像、领着红芳回来。元春一眼认出此女姓牟,正
月初九那日她就在裘府,穿了身殷红的鹤氅,个子极高。只是裘小姐并未介绍其来历。薛蟠本来猜是她们提过的绿衣小姐,没想到不是,便问绿衣为谁。元春思忖道“她姓温。说来也怪,裘姑娘亦没说她是哪家的。”
徽姨微微一笑“郝家大太太姓牟,二太太姓温。”
薛蟠拍手道“妥了屠狗的多嚣张哪家表姑娘有那么嚣张的”原著里头黛钗云在荣国府全都过得瞻前顾后。“两位才是郝家的真姑娘;其余众人,不论裘家二房、吴太太、昆明湖畔小客栈里的表小姐,全都是大宅子中流水线产出的。”
元春回想了半日,道“细论起来,她二人不论钗环衣裳,皆算不得华贵。那日咱们见过吴太太”
王熙凤忙说“吴太太银子是她自己赚的,并非娘家给的。”
贾琏在外头忍不住插嘴“圣人不是穷么连赈灾钱都拿不出来。想来手下人也富贵不到哪儿去。”
薛蟠接口道“纵然有钱也不敢穿戴出来给人看。一则细作之家不能惹眼,二则万一上峰觉得他们中饱私囊呢”
大伙儿都觉得有理,齐刷刷看徽姨。徽姨慢条斯理道“不过是猜测罢了。你们可有法子证实”
“没有”薛蟠笑嘻嘻道,“等着您老查证呢。”徽姨瞥了他一眼。薛蟠合十道,“私塾是您老查还是贫僧查”
徽姨斟酌了会子“我查吧。”
“谢明太太。”
遂询问红芳马车路程,计算大庄子的大概位置,依然交给徽姨去查。薛蟠掐指盘算了下,他们家要查的事儿有点多。凌波水舫、李太后身世、私塾、大庄子,没有哪件是容易的。再加上离京时自己撺掇她弟去查的老太妃吴氏。若都能无压力查下来,忠顺王府的隐藏力量想必巨大。难怪圣人老圣人个个紧迫盯人。
乃命红芳下去歇息。红芳欲言又止。王熙凤笑眯眯柔声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不若一并说出来。”
红芳叩头道“奴才方才听主子们问我哥哥的私塾却不知我哥哥可好么”
薛蟠道“人家看你家不过是蝼蚁,没闲工夫对付。”红芳再叩头退下。
徽姨吩咐老仆派人立时赶回金陵取抱琴来,薛蟠望着她眼睛锃亮。徽姨忽然想起一事“小和尚,你上回说我是什么魔”
“啊那个”薛蟠不由自主去看林黛玉。林黛玉这会子是真倦了,向内趴于罗汉床抱着引枕小憩,身上盖了块薄毯。“没什么嘿嘿。”
徽姨挑眉“伏地魔。”
赵茵娘立时说“伏地魔里德尔吗”
徽姨问道“李德儿是谁”
“不是等等”薛蟠扶额,“他是故事里的人物。哪儿跟哪儿啊。我觉得您老拥有神秘而强大的力量,以及神秘而强大的手下,做了个类比。”
徽姨微笑“什么故事说来听听。”
“这故事太长了,没有一两个月说不完。”
小朱道“那太监纵然加快脚程,赶到扬州也得两个月。正好。”
赵茵娘也道“大和尚,你不是说等我们略大些再说霍格沃兹的故事我们已经好大了。”
薛蟠四顾良久无人相助,连贾琏都躲在人后装没看见。没奈何,只得摊手“丑话说在前头。这故事不能单独讲,之前必须跟你们科普许多外洋风俗、世界历史,非常枯燥乏味,少说得花半个月。因为别国所有的一切,从习惯到律法跟我朝完全不同。不弄清楚背景你们不可能听得懂。”
“好”贾琏赵茵娘同时大声答应,茵娘还拍了巴掌。惊动林黛玉翻个身茫然望两眼,翻回去接着睡,还知道自己拉拉毯子。
遂决意从明日起晚饭后众人聚集客院听书。
一时众人散去。小朱搬了张藤椅躺在院中大杨树下闭目养神。薛蟠溜达过去立在他椅旁。小朱双眼微微睁了条缝又阖上。“作甚。”
“想跟你说句话。”薛蟠道,“若能愈合伤口朝前看当然很好,做不到也没关系。要不然,画张司徒暄他四叔的画像朝脸上戳刀子,看能不能舒坦些”
小朱睁开眼“那不一下就戳破了”
“额在脸上画王八买只布老虎脸上贴画像再戳刀子”
“你会作法吗”
“不会,纯粹是让你撒气。”
小朱想了会子“让丫鬟做只布巴哈狗。”
“行。不过布巴哈狗挺可爱的,你确定你下的去刀子”
小朱又想了半日“还是布老虎吧。”遂招了个小厮过来,打发他出去买只布老虎。
薛蟠道“先买五只吧。若管用日后再买,不管用就送给街坊孩子玩儿。”乃掏出一把铜钱。小朱点头。那孩子接钱跑了。
半个时辰后,小朱又命人买了一百只布老虎,没吃晚饭。
次日日上三竿也不见小朱露面。徽姨打发人去瞧了一眼,他还没醒。徽姨摇摇头“罢了,不管他。”遂告诉薛蟠,“那个抱琴,昨晚审过了。”
薛蟠一愣“啊”
“我早已睡下,十六审的。”
抱琴也不是什么职业细作,兼刚刚受惊,审起来容易的很。
年前,荣国府二房挨了贾赦劈头一棍,乱作一团。元春亲自替王夫人侍病,打发抱琴出府抓药。药铺里她遇上了一位极顺眼的姑娘,模样和善、性子体贴。二人一见如故,数日后便已熟络。姑娘去抱琴家坐坐,竟同她弟弟看对眼了,遂成准弟媳妇。结交之中抱琴被套去了许多话。元春喜欢的琴曲、随身的玉佩模样皆是这般透露的。她不认得字,不知诗词。
前些日子抱琴出门买东西,竟遇上姑娘的母亲来金陵进货。那婆子非要请抱琴吃酒,竟生生将她灌醉了。抱琴醒来时,赤身躺在客栈床上,身旁还有一个男子。乃惊惶寻找衣裳竟不得。屏风后绕过一人,抱着她的衣裳殷勤笑道“姑娘醒了睡的可好”正是那婆子。回身看那男人已似笑非笑坐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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