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们瘦西湖秋游后没几日,金陵送来了一物。薛蟠大赞自己手下人做事利索,忙让绸缎行徐掌柜约吴太太吃茶。今儿吴家消息回得极快,说太太就来。幸而薛蟠本人已到绸缎行,不然少不得得让女士等他。
不多时二人相见,薛蟠爽利从怀内掏出一叠文稿推到吴太太跟前。吴太太一瞧,面上写着大明皇商欧阳瑾淮传。瞬间红了眼圈儿。
薛蟠道“这是粗稿,司马东家看看可有什么要改动之处。”
吴太太哽咽道“多谢薛东家。”乃拿过文稿从头细看。薛蟠从桌案上移了笔墨过来。吴太太看完后轻轻点头,“大略都好。我稍改几处。”
“司马东家请便。”
吴太太遂提笔开始改稿。改了半日方满意搁笔“如此略好些。”
薛蟠翻开稿子一瞧,熟悉感扑面而来少说改了几十处。“您是甲方您说了算。这才二点零版,等改成终稿还有的折腾呢。”
吴太太又想起什么“我再改一处。”
薛蟠忙将稿子还给她。“请便。”她改了一处后,看看又改了三处才罢。
薛蟠遂收起文稿,心中暗暗吐槽有些东西亘古不变。他再次面对上辈子常见的困境甲方外行。吴太太于做生意上乃天生奇才,写文章啥也不懂。
回到林府,只见明律大爷满脸不高兴瘫在堂前罗汉床上,陶啸在旁哄他。薛蟠眼中八卦之光飞溅,忙上前低声打探“四舅,二舅这是怎么了”
陶啸亦低声道“林大人今儿回来的早,特寻明太太借历史课笔记前天他不是衙门出了要紧事没上课么而后便开始说他当年科考之状。方才已说完了乡试,这会子正说会试呢。”
薛蟠哑然失笑。虽说大伙儿都看出林海对明太太有意思,也有好几个察觉到他给人家写诗;因古人含蓄,一直没有什么大动作。老头今儿是开窍了怎么的又想起自己上辈子追女神时,也是从讲述事业经历开始的。合着男人追女票的程序也亘古不变。
陶啸又说“方才琏儿媳妇打发人问你回来没,想是有事。你过去一趟吧。”
“哦。”贫僧知道自己的光头耀眼。
薛蟠弱小无助又可怜的瞧了一对无良舅舅几眼,没人搭理他,只好跑去王熙凤她们院子。
可巧王熙凤才刚安排完晚饭回到屋里。薛蟠问何事,王熙凤满脸抱怨,低声道“京里头老祖宗打发人来了,要见林姑父。我寻思着,林姑父不是跟明太太议论功课去了便不许惊扰他们,让带到咱们这儿来。”
薛蟠竖起大拇指“干得漂亮凤儿真真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人呢”
“在西边耳房呢。”王熙凤蹙眉?闵?溃?袄献孀谝膊恢?趺聪氲模?拱炎暇楦?屠戳恕k凳侨盟??逃穸?!
薛蟠嗤笑道“还能怎么想的。她本以为林大人病重快要不行了,才放阿玉回来的。她那封信,老林看了脸冷得跟结冰似的。贾大人当场羞得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紫一阵,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亏的老林是个君子,没迁怒他。”
凤姐略一想便摇头“又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薛蟠哂笑道“不止做梦,完全就是趁火打劫。如今郝家已得了消息,林大人预备收个嗣子、还欲同元春议亲。想来淑太妃额,李太后也试探过你们老太太了。老太太大惊,没人告诉她啊赶忙打发人来问,顺带派来个小细作。”他想了想,“依我说,此事咱们兄妹俩处置了就成,不用惊动林大人。何苦来讨他老人家不痛快。”
王熙凤瞟了他一眼“那也罢了。横竖出了事儿有表哥扛着。那,我们琏二爷也不告诉他”
薛蟠假笑了下“小丫头,甭跟我使滑头。还有什么事”
王熙凤哼道“碧玉也来了。”
“碧玉是谁。”
王熙凤抿嘴“琏二爷的心肝子。”薛蟠这才想起来,碧玉是贾琏屋里人的名字,哑然失笑。王熙凤嗔道,“表哥早说了这些女人你帮我发落的”
薛蟠笑道“也罢也罢。显见史太君对你们两口子知情不报也颇为不满,也给你们送个细作,顺带添乱。”想了想道,“既如此,还是告诉琏二哥哥吧。阿玉那么小,不用知道。处置完通知林大人一声。”
“你方才还说我们兄妹俩处置就成。”
薛蟠拍拍她的肩膀“哥哥想了想,你也这么大了,芝麻大的小事自己处置吧。”说完,拿起脚溜了。
薛蟠快步走回客院门口,忽然停下了。里头有一对狗男男,还有一个高富帅在追白富美。虽然他们成日管林海叫老头,人家实际年龄也才四十二而已。唯有自己这个勤劳善良好少年是单身狗凭什么啊小和尚一生气,大步踏入院子,扯嗓子喊道“阿弥陀佛贫僧回来了”
“不明师父回来了”两个小厮迎了上来。
“嗯。”薛蟠绷着脸道,“明先生可在”
小厮道“林大人邀请明太太去瞧什么字帖,明先生拉着陶将军凑热闹去了。”
得,诚心想当回电灯泡还不让当。薛蟠摆摆手,百无聊赖回屋了。
一时有人来回,明二舅心情不好想逛夜市,陶四舅陪他去了。
这日晚上没课,徽姨坐在厅中看看小朱画教学画。薛蟠笑嘻嘻凑过去“明太太今儿字帖看的如何”小朱噗哧一声笑了。
徽姨依然看着画儿,随口道“林家委实古帖极多极难得。”
两个晚辈同时翻白眼。薛蟠道“您老要不要这么淡定啊。”乃抓起一支大狼毫伸到她跟前,“采访一下。被帅哥追求的感受如何”
徽姨想了想,忽然忍俊不禁。薛蟠与小朱挤眉弄眼。半晌,她咳嗽两声道“不与你们小孩子相干。”
小朱拿手肘撞了薛蟠一下“你上”
薛蟠郑重其事道“我们来探讨一下社会学问题。徽姨,你觉得林大人这种原生态傻直男的追求方式,与京中拿着精确情报和少女心俘获流程那位的追求方式,可有什么异同没有。”
徽姨淡然道“全然是异,没有哪里相同。”
薛蟠微笑道“若如此,贫僧敢肯定那位比林大人周全,周全得多。但是林大人更真实可爱。”徽姨没反应。
小朱在旁冷不丁的问“徽姨,你方才笑什么”
徽姨道“今儿林海说了个典故,说得一本正经。一幅画儿,画师眼看要
画完,调的胭脂没了,遂去妻子妆奁中取了些,点上美人朱唇和枝头梅花。”
呦还挺浪漫的嘛。朱薛二人等了半日。小朱催道“然后呢”
徽姨道“没了。”
“哈”
徽姨端详了他二人好几眼才说“做颜料的胭脂和女子妆奁中的胭脂本是两回事。虽说最早的原料一样,制法并不相同。”
俩小子茫然互视。“是么”
“是吗”
徽姨好笑道“你俩也不知道”
薛蟠理直气壮道“不知道啊”
小朱也理直气壮道“我以为是一样的。”
“这种事情男人怎么可能知道。”
“就是。我们又不使胭脂。”
“小朱你也不知道你不扮装过高挑美人么”
“那是人家替我装扮的”
口里同小朱斗嘴,薛蟠心中腹诽还以为唯有贫僧这样的纯理工男不懂女人的化妆品,合着林如海这样的中文系学霸、小朱这样的艺术生也不懂。
正想着,外头有人喊“林大人来了。”
只见林海满面严肃大步走了进来,拱手道“明太太,我觉得胭脂那事儿或不可一概而论。我方才特亲去外头买了盒极好的胭脂,咱们试试可便宜画画儿不能。”
薛蟠忙竖起大拇指“学而时习之,实践出真知。林大人不愧是做学问的人。”
徽姨皱眉道“你亲去买的胭脂拿来我瞧瞧。”
林海大模大样将一个小包袱放在案头。徽姨看着那包袱的形状脸色便有几分古怪。林海解开包袱,从里头取出一个足有四个拳头大小、极精美的雕花木盒。徽姨已啼笑既非。林海打开木盒,浓香霎时喷薄而出,香满一屋子。
徽姨终于忍不住了“哪有人买这种艳红色胭脂的气味还这么重谁家买胭脂买这么大盒”
林海忙说“伙计道这是最好的一种。”
薛蟠嘴角抽了抽“他定然是问人家要了最贵的一种,您信不”
林海点头“不错。”
薛蟠鄙视道“最贵的都是用来哄冤大头的好吧。”
小朱拍手“林大人去买胭脂,可不就是冤大头么”
三人齐声大笑。林海讪讪的瞧了他们几眼,也跟着大笑。
遂让小朱当场试胭脂。小朱取了支新笔一舔一落,虽笔下滞涩,终究能画。林海拍手道“如何如何还是能画的不是”
薛蟠不忍直视捂住眼睛哪有这样跟女神较真的没看徽姨满脸写着“懒得跟外行人计较”么您老追得到女朋友才怪
那头林海与小朱竟琢磨起了如何调胭脂能画得均匀。徽姨在旁慈祥围观。调画良久,竟被他二人弄出了点染效果,俱惊喜得意。薛蟠有种直男的脸都让你俩丢尽了的挫败感。
一时林海称心如意告辞,徽姨立时道“把这香死人的胭脂给我端出去。”薛蟠闻言大笑,喊来一个大丫鬟,命她把胭脂给小姐妹们分了,盒子洗干净还回来他要留作纪念。
徽姨这才想起她弟还没回来呢,皱眉道“这都什么时辰了。”
薛蟠随口道“他今年四十整了,又不是四岁孩童。再说陶四舅不是跟着的吗。”
半晌徽姨才说“我不是说陶将军不好。陶将军武艺高强、性情爽朗,我也看在眼里。只粗了些。”
薛蟠翻了个白眼“徽姨啊,您老摸摸自己的良心。您那宝贝弟弟是认得了陶四舅之后才这样的么贫僧头一回见他,他就一个明律瘫、瘫在忠顺王府的大堂上。陶四舅才是被带坏的那一个好吧。”
徽姨立时道“罢了,你陶四舅也是一路货色。我见他第一回他不也瘫着那会子他还不认得阿律呢。”
“”人家是二十年前被你弟弟带的。“那不是正好合拍么”
徽姨长叹一声,摇头道“阿律四十岁还不大懂事。”
薛蟠随口道“明二舅对正经事不上心、任性妄为、纨绔骚包、脾气不好、坐没坐相。可他把你前夫揍成了猪头,纵站在皇帝的对面毫无退意。”
徽姨眼圈子霎时红了。又叹“我何尝不知道他好。如今我二人父母已去,只相依为命罢了。我是他姐姐,总盼着他更好些。”
小朱补刀道“那姓裘的处处皆好,独良心不好。”
薛蟠打了个响指“朱爷一语中的。”
说了会子闲话,眼看二更天见底了,舅舅们还没回来。徽姨又抱怨“陶将军也不懂事。”
薛蟠龇牙“陶四舅才懂事呢,真的。”林大人爱慕你是他头一个挑破的,元春暗恋十六也是他诚心捅出来的。捅的时机简直绝妙正是元春刚开始恢复自信、拒绝了皇后金印的点儿。薛蟠事后想想十分佩服,自己就没这根弦。“他养子才十八岁,已得了外号小李靖。据说此子眼界高远,排兵布阵擅因势利导。不懂事的爹哪儿养得出这样的儿子。”
徽姨蹙了半日的眉,问道“陶家是个什么情形”
“我们在京城时彻查荣国府的账目。琏二哥哥之陶夫人是近几十年治家主母中唯一不贪墨的,可知陶家家风正派。陶四舅的本事您老也知道。陶老将军肯许他不娶妻、将袍泽之子当亲儿子养,当不是个刻板之人。这些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恳切道,“他喜欢你弟弟,真心的。”经过了漫长时间和遥远空间的考验。
小朱在旁托着腮帮子道“最重要的不是明二舅也喜欢他么。”
薛蟠向小朱竖起大拇指“朱爷今儿真给力点睛都让你点了。”
徽姨又默然良久,还是说“他俩站在一处都不搭。”
“哎呦搭调有什么要紧的。”薛蟠趴下了。
三个人气氛沉闷的混着。直混到三更,明二舅依然没回来。徽姨撑不住去睡了。薛朱二人坐在堂中互视几眼。
薛蟠低声道“万一我是说万一,二舅今晚没回来,咱们都装不知道。”
小朱眨眼“为何”
“我怀疑他俩妖精打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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