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逆贼薛蟠

作者:金子曰

薛蟠提议把陶家调来江南。满座寂然。

良久,陶啸先说:“此事极难。”

薛蟠道:“世上无难事。贾雨村捞个应天府尹只需往权贵家溜须拍马。陶家调去江南的根由呵呵,大家都知道。只要用事实证明郝家老太爷那计策是狗屁,贫僧觉得不是没有办法的。”乃看了看陶瑛,“小陶将军实在太年轻了,大概人生还没遇到特别大的麻烦。反正你们也不用着急成亲,等一段时间慢慢想办法解决吧。”

慧安、陶啸与忠顺同时开口,说了一两个字后都闭嘴等旁人先说,于是陶瑛先说了。“我愿意来江南。给兵练就行。”众人一愣。

薛蟠抢着说:“那没问题。怎么都不会让将军无兵可练。大不了给你一群土匪。”

陶瑛接着说:“山势水情各不相同。辽东的地势我已知道该怎么对付了,江南的还不会呢。”

薛蟠打了个响指:“还有海上!未来五十年是开拓时代。总在本国地盘上打,打烂的也是我们自己的国土。聪明人都去别国打。炸别国的屋子、毁别国的田地、死别国的人、抢别国的钱。”说完一看,满屋子的人都愕然看着自己,摊手道,“不用那么奇怪,贫僧的慈悲心肠都留在中国,没给外国人余下。”

忽听有人道:“我早就知道这厮的德行,也就你们还当他菩萨心肠。”

大伙儿扭头一看,隔壁会议室的水墨画暗门推开,从中走出留守扬州的三当家朱大郎。陶啸爷仨稍惊。

张子非瞥了他一眼:“来了多久?”

“东家说庆二爷与谢娘子时。”乃拉把椅子坐下。

卢慧安皱眉:“你闲不闲?偷听那么久。”

小朱从怀内取出一件东西搁在案上:“这东西,不放心让人送,我便自己回来了。”

薛蟠拿起了一看,是封信,看着像书生甲写给书生乙的。看完递给身边的张子非,子非看完递给卢慧安,一路传看下去个个看不明白。最末才传到十三手中。他道:“这是扬州那个锦衣卫的字。”

“猜错了。”小朱挑眉,“这是林十六公子所写。”

薛蟠怔了三秒钟,拍案而起:“十六大哥还有这手艺!逆天了啊!”

十三微笑:“他把暗语解出来了?”

“没全解开。”小朱道,“不过够使了。信中意思是邀李夫人会面。”

扬州那位教书先生从郝家的走私生意中抽头、白得银子。而郝家也是替太上皇做隐秘事的。与锦衣卫而言,受郝家的贿赂受别家的贿更严重。这生意由李夫人的心腹荷珮负责。荷珮失踪。故此,教书先生约李夫人见面实在太正常了。

薛蟠深吸了一口气,浑身酸爽:如此大饵,再钓不上大鱼贫僧都得去找块豆腐撞死了。

还没来得及议事,外头有人进来回话:会鸯阁谢娇娇娘子求见不明师父。

薛蟠眼珠子一转:“慧安道长你要不要也一同见见她。”

卢慧安想了想:“你干脆不在,我见她。”

“行。”

薛蟠、小朱、张子非这几个熟悉的都猜她想借机说话给陶瑛家的长辈听,众人遂悉数躲入暗门里头。

不多时谢娇娇进来,卢慧安坐在矮屏隔开的会议室朝她招手。谢娇娇款款走了过去。卢慧安站起来道:“我们东家过会子就回来。”

谢娇娇立着不动:“既这么着,我改日再来。”

卢慧安道:“不过我有些事想跟谢娘子说。”

谢娇娇微微一笑,翩然行了个礼,坐在她对面。

卢慧安回礼,正色道:“听闻庆二爷请众位京中大爷们听戏那日,谢娘子去了他包厢。多年以前我认识庆二爷。”

“哦?”

卢慧安神色复杂看了她半日,轻叹道:“我只劝谢娘子一句话。情,想必不是假的;可除去真情之外也必有旁的缘故在里头。庆二爷从不种无果之树。”

她心中正预备着后头来段长篇大论;赫然看见对面的谢娇娇犹如头顶打了个焦雷似的,把魂魄都轰走了,面如金纸摇摇欲坠。若是旁人,见状必满心纳罕;偏前些日子薛大和尚为了替表妹报仇兴师动众,卢慧安几乎瞬间猜到某种可能。拍案而起,咬牙道:“果然我们东家说的没错。越到权力高处,越不认得‘无耻’二字。非但不认得,还当作寻常手段使得光明正大。”

谢娇娇颓然掩面,半个字说不出来。暗门之内薛蟠望了望另一个门,琢磨着要不要出去。小朱赶忙摆手,低声道:“此时旁人不可出去。她必会信任卢道长的。”薛蟠一想,谢娇娇定以为卢慧安也和自己着过一样的道,委实比只见过两三回的和尚可靠,便没动了。

良久,耳听谢娇娇问道:“你……当初是如何处置的。”

卢慧安轻声道:“逃跑。从京城跑到江南。”

又是良久,谢娇娇愈发低声颤颤的问:“那……孩子呢?”

卢慧安攥紧拳头,愈发轻声道:“东家说,想留便留、不想留便去。遂没留。”

谢娇娇猛然抬起头来,眼泪不知不觉已流了满面。“我……这个都不知可留得住……”

卢慧安深深吸气。秦淮河上的花魁名妓,除非早早被老鸨子灌过极厉害的药、无法受孕,其余便没有不流产的。沉思片刻,她道:“依你之境,不论孩子父亲是谁,能怀上都是极难得的。你是想留下他吧。”

谢娇娇缓缓点头。

卢慧安想了想:“我记得这群大爷们没来多久。寻常大夫须得不短的时日才能知道可有了。会不会搞错了?请个好大夫悄悄诊脉吧。”

谢娇娇怔了半日,幽幽的道:“我这身份,最清楚自己的身子。必有。”

卢慧安声音极其柔和,看着她道:“怕是也只能走了。去一个没人认得你之处,扮作寡妇。”

谢娇娇眼中闪过些许迟疑:“去哪儿。”

薛蟠立在暗门内视角最好的潜望镜前,将谢娇娇之神色看得清清楚楚。当日贾元春脸上不是这种表情。谢娇娇与庆二爷有真感情,此事多半是自愿。脑中瞬间将两件事连了起来。

那天在戏园子里,和尚被庆二爷喊入包厢问话,曾闭着眼睛说庆二爷所问女子可能没安好心。后来才知道女子竟是锦衣卫的谢娇娇——确实没安好心。今儿大早上,庆二爷特特打发马车从薛家门口过,叮嘱薛蟠,日后若谢娇娇遇上麻烦请他照看一二。假如这便是因果,庆二爷的心思比司徒暄和太子都要深沉。

庆二爷与薛蟠见过几次面,每回都只问与谢娇娇相关之事。昨晚上三人皆喝的烂醉。薛蟠是个真和尚,也是真慈悲为怀,且开着青楼。庆二爷最多再过两天就要离开金陵回京城了。倘若谢娇娇没有这么清楚她自己的身体状况,怀孕之事肯定得在他走后一段时间才能发现。

站在这个时代的立场,但凡女人怀了孩子,必然想认祖归宗。何况女人是个粉头,孩子他爹是个世子。进了庆王府就自动变成他的人。不论谢娇娇早先是谁的手下,背后之主必被卖得干干净净。

而不明和尚因掺和进此事、甚至可能会主导谢娘子进京,难免与庆二爷交情骤深。这和尚自身家财万贯不说,背后还立着王子腾、荣国府、林如海甚至忠顺王府,还不算他跟金陵孙溧、京城裘良的交情。庆二爷简直一本万利。

昨儿他流露出的感情绝对真实,他喜欢谢娇娇。只是这个喜欢里头掺杂了太多别的东西。

和尚正琢磨着如何能把这消息传出去呢,抬眼一看贫僧低估了女孩子。

卢慧安洞若观火,肃然道:“你若去京城,必被他利用得干干净净、连骨头渣子都不剩。搓圆拍扁事事由他,进退悲欢件件不由自己。王府里头吃人不吐骨头,每年不知死了多少女子。”偏谢娇娇竟还在犹豫。卢慧安长叹,“谢娘子,孕妇身子最弱,何况你的身子。金陵京城一路颠簸,你扛不住快马的。若不使快马慢慢的走,纵然你昨儿才有,等赶到京城时也必然显怀了。你和你的孩子这一辈子在王府里头都不可能抬起头来。”

谢娇娇愕然,显见从没想过此事,不由自主说:“哎呀,二爷只说了替我安置个好身份……”

卢慧安哼道:“那还不如烦请我们东家替你安置身份,好歹比他安置的安全。凡能当上世子妃的女人,不论自身娘家,就没有一个不手眼通天的。”

谢娇娇犹如挨了当头一棒,懵了。过了足有半柱香的功夫,目光渐渐清明,呼吸渐渐平缓。乃站起身来朝卢慧安深施一礼,道:“方才是我迷瞪了。”

卢慧安也站起还礼:“人难免有迷瞪的时候,及时清醒就好。”

谢娇娇苦笑,摇了摇头自嘲道:“那般人家的女子以娘家为最要紧事,我分明是清楚的。”

卢慧安回想起自己在大高玄观时,察觉庆王世子不会再来那阵子心中所想,亦苦笑道:“我明白。当年我曾跟你一样迷瞪。而且我比你迷瞪的时日长得多,世子与我还没有情。谢娘子能清醒得这么快,少说强出去我十倍。”

谢娇娇看了看她,叹道:“妹子如此年轻,想来当初愈发年幼,能明白已是了不得了。我跟你这个岁数……”摇了摇头,神色怆然。

二人互视良久,莫名生出一股同病相怜。

又过了会子,卢慧安思忖道:“谢姐姐,妹子粗略想了想,你听听。”谢娇娇点头。

“此事就不惊动我们东家了。他认得庆二爷,等你失了踪、庆二爷少不得打发人来问他。他演技不过关,保不齐会漏出什么痕迹。你先设法将自己的钱财和不用的首饰折换成银票子,藏于隐秘处。若有不动产,比如田地屋舍商铺之类的,就拿着地契出去抵押换钱。我这儿不缺良家女子的路引子,替你挑个年岁经历合适的——寡妇也有、外省之人也有,安排你离开金陵去岭南。”

谢娇娇面上起了一丝焦虑。

卢慧安看了她半日,又说:“至于你原先的主子……”谢娇娇猛然抬起头来。卢慧安忙说,“姐姐别急。我猜到你必有旁的身份,是因为我知道庆王世子行事必有原委。你身后若没有主子,他怕是不会挑你下手。”

谢娇娇惊愕而起,花容失色。

卢慧安又说:“他也并非欺哄你。我才说过,情是真的。他给女人的情都是真的。只不纯罢了。”谢娇娇依然呆若木雕泥塑。卢慧安又说,“姐姐往好处想。从遗传学上看,父母聪明孩子必聪明。恭喜姐姐能得个聪明孩子。只好生教导他便是。庆二爷亦生了幅好容貌。”

良久,谢娇娇颓然坐下。半日才喃喃道:“你说的是。情不假。只不纯。”

卢慧安看着她定定的道:“其实,若换作寻常人家的女孩儿,除了随他进京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家境贫寒则无见识,家境尚可则足不出户、亦无外头的常识。姐姐经风历雨,知道见什么人该说什么话,不会轻易被人哄骗,也能保护自己。而且我相信姐姐的体己积蓄必然不少,足够支撑你和孩子很久的日常生活。”乃轻轻一笑,“比我当年之状强出去太多。我都能过来,何况你。”

暗门之内,陶瑛把牙齿磨得咯吱响。谁都知道卢慧安说的是误导之言,偏听起来怎么都觉得她跟庆王世子有过什么故事。众人偷偷发笑。

偏外头卢慧安又沉声道:“庆王世子野心藏于暗处以为没人察觉,实则不然。倘或有个万一,你也能替他留下一条根。”

谢娇娇倒吸一口冷气,脸儿登时白了。

卢慧安问道:“你可有人质捏在主子手里?”

谢娇娇摇头。“若能走的干净倒也罢了。就怕被寻着,那便万劫不复。”

卢慧安道:“逃跑之事我有经验。你只需快些收罗钱财,若能趁诸位少东家纷纷离京时混着走,他们每家查个半年都够三年了。”

谢娇娇神色有些古怪。消失了个锦衣卫大头目,庆二爷绝对是首先被怀疑的。

卢慧安又催上一脚:“姐姐才刚怀上,这一二个月还看不出来。时日久了你主子必然起疑。”

谢娇娇咬了咬牙,横下心来。“……好,就依妹妹。拜托妹妹相助。”

卢慧安诚恳道:“我非常高兴能帮你。”

“妹妹贵姓?”

“姓陶。”

陶瑛在里头咧嘴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