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忠顺王爷买下了薛家隔壁街的宅子,还顺带透露出一两个月内将有国丧。薛家登时开始存货等着发财,并派人快马传信进京给王子腾。
过几日王爷便带着相好和儿子搬入新居。薛蟠不但自己前去贺喜,还领了甄瑁和孙溧的两个堂弟一道去。两位孙少爷皆惯看风月,并不介意龙阳之事。只是看王大官人容貌甚美、配脸黑性莽的萧大侠甚不合适,嘀嘀咕咕的评议了半日。
及从他们家出来,甄瑁拉了薛蟠一把,长叹道:“兄弟,你可是已忘了当日那位捧狮子头的画中之人了?”
薛蟠一愣:他还真把这茬给忘了。
甄瑁又叹:“这位王大官人已有相好之人。”
薛蟠眼角一跳:“废话!贫僧又不是没长眼睛。”他俩还是贫僧给凑到一起的。
甄瑁哼道:“瞧你对王大官人奉承的样儿!他又是那副模样。说你对人家没心思谁信?”
“那是因为他有钱!”薛蟠鄙视道,“你这种没眼光的主儿哪里认得金主大爷。知道这座宅子贫僧赚了多少钱么?”
“也罢也罢。随你。”
甄瑁浑身都写着爱咋滴咋滴,反倒把薛蟠憋屈得七窍生烟:贫僧钢铁直男好吗?
事儿本来摆在明处,毕得闲当天便放了鸽子传信回京。他自不知宅子原本就是替忠顺他们家预备的,与贾姑娘一点关系都没有。因薛蟠素日极敬重林海且待表妹甚好,毕得闲倒也没疑心过为何林贾结亲会在薛家附近预备宅院。
京城那头,王子腾得信后亲去荣国府递与贾赦。贾赦舌头长,逛琉璃厂时不留神说了出去。紫禁城中“病得厉害”的大主子只有一位,临到年关时许多人家都知道了。正在修省亲别院的宫妃家个个恐怕延误自家接驾,一壁求神拜佛望李太后长命百岁、一壁抱怨她死不挑好日子。与郝家有仇之人闻讯皆暗暗开始预备。换筹此事与毕得闲传回的消息正好对上,老圣人不免暗怪司徒律嘴不严实。
四皇子没事便往澳门赌坊跑,专门给“杜爷”喝彩助威。二人早已熟络,时常出去听个戏吃个茶。此乃信圆出的主意,让她妹子做戏试探毕得闲——虽说京城金陵迢迢万里,碍不住人家干的行当无所不知。大半个京城都认定四皇子爱上了杜姑娘。两位当事人非但不澄清,反倒故意说些有歧义之言误导外人。下回见面时互相炫耀,不足月便成了好友。皇后虽心下焦急,奈何忠顺王妃不论使人去长安还是金陵查卢香兰的底细都得费许多时日;她也不便催促。遂十分后悔当日过于摆谱,没干脆把实话兜出去。
展眼新年在迩,金陵城中红飞翠舞花天锦地。两位舅舅没事便出去闲逛,把陶瑛丢给卢慧安不管。人家小情侣也有日子没相聚了,也想好生约个会,卢慧安干脆翘班。
有一回两对人同去城郊梅花山赏花,不留神撞个脸对脸。互相打了招呼,跟亲戚甲乙似的各自走开。偏他们用午饭时又在饭馆遇上,依然打个招呼各吃各的。只十三孤家寡人独自在旁开着小桌,还要扮作不认识他们家王爷。最可气的是,不论司徒律还是陶瑛都时常有人想当另一半的面勾搭,连陶啸也有被勾搭时,十三大爷竟然半点桃花运也无!未免可怜。
年二十四这日,隔壁街打发人喊薛蟠过去。原来都中来了封鸽信,是元春托杨王妃寄的。
薛蟠惦记着十二钗中的妙玉姑娘这两年该出场了,便让元春留意京郊西门外牟尼院可有从苏州来的带发修行的姑子。若有,打听她师父何时圆寂、临寂可留了什么遗言。元春才刚回京时这两位还没到,竟是今年四五月才到。那老姑子前些日子去了,遗言是,“你要回乡也可、在此静居也可,后来自有结果。”如今妙玉已决意待来年雪化时扶灵回乡了。
看罢,薛蟠打了个哆嗦。台词和原著不一样啊!老曹先生说这老姑子极精演先天神数,难不成已算到自己会使人盯着她们师徒俩?后世人对妙玉有一百八十种猜测,多数捕风捉影。然有件事却是板上钉钉的:她们家不是一般的小官宦。在义忠亲王坏事这个大背景下,总觉得她像是被父母藏起来躲灾的。只是既然她师父业已圆寂,大约也难打听出来。
十三在旁探头,问道:“这姑子与你何干?”
薛蟠龇牙:“有个极厉害的师父。十三大哥,这种没头没脑的人物你们能查出根底来么?”
“怎么个没头没脑法?”
“妙玉师父很小就出家且父母双亡,这么多年来一直用得起名贵的古董茶具、吃得起烧钱的好茶。”
十三皱眉。半晌才说:“我且试试。她哪里人?”
“苏州人。至少十来年前便已在吴县玄墓蟠香寺修行。”跟邢岫烟做了十年邻居。当然,邢姑娘这位弟媳妇八成要嫁给别人家的。“她二人今年年初离开的江南,听说是不合时宜、权势不容。我记得吴县的县令还行?回头使人查查。”
卢慧安正剪窗花呢,命陶瑛铺了一案子的红纸折着。闻言随口道:“东家从哪里听说吴县县令还行?只因为上回十六大哥考县试、帮他通融报名?”
“额……就是个感觉。怎么?此人不妥?”
“贾雨村的前任陈可崇你还记得么?”
“记得啊。前几日刚有书信寄来,扯了许多废话,其实就是想跟贫僧舅舅拉关系。”
“那位县太爷便是另一个陈可崇。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
薛蟠摸了摸下巴。邢岫烟已搬家走了,都还能听说妙玉“权势不容”,那事儿想必不是什么机密。“罢了,过完年派人过去打听打听。”
忠顺忙说:“苏州最近不过,何须等过年?十三你明儿就去查查。”
陶瑛卢慧安同时笑道:“义父别闹!”“明二舅不用这样!十三大哥高抬贵手,让他们俩单独处两日呗。”“就是啊。你得信得过我爹的武艺!”
薛蟠也劝道:“老夫老夫也是要谈恋爱的,留人家两口子点儿私密空间嘛。”
十三正色道:“金陵城中亦龙蛇混杂,王爷的模样又惹眼,容易出事。”
薛蟠摆手道:“金陵跟京城的闲散武力值隔了N个档次,贫僧是土著、最清楚不过。满城只有明二舅是龙家的,蛇虽多、皆不在陶四舅话下。再说,明二舅的脸再好看他也是男人!危险指数能跟慧安比么?十里秦淮河,缺什么都不缺美人。他俩在京城憋坏了。好容易出来,趁机放松放松。”
十三还没来得及说话,陶瑛抢先拍案嚷嚷道:“他俩在京城憋什么了!好好的商议正经事,居然在桌子底下勾脚玩儿!两只脚勾上还不够,还要四只脚勾!大姑姑也不说他们。我和昀儿没眼看才出去逛的,还被小妈念叨。”话未说完,卢慧安已笑得撂下剪子伏案不起。
众人不由得朝他二人瞄去,正看见陶啸握着忠顺的两跟手指头捏搓。薛蟠翻了个白眼:“阿弥陀佛,贫僧方才什么也没说。十三大哥你盯紧点儿,视线一刻别离开明二舅!”几个人齐声大笑。
次日十三还是去了苏州,为的是给他们王爷留个面子。两天回来后才知道,今儿陶瑛约了卢慧安昆明池看日出,五更天不到就出了门;故此忠顺王爷一整日没下床,还被送午饭的小丫鬟撞见两个人嘴对嘴啃同一块龙须糖。此时天色渐昏,厨下已做好晚饭。小丫鬟提着食盒,满脸都是视死如归。十三磨牙嘀咕:“这面子以后再不给了。”
晚饭过后十三便去了薛家。
薛蟠满心以为,像妙玉这样既美貌又富裕的孤女若遇上麻烦,肯定是被权贵觊觎美色钱财;谁知完全不是。她那位师父仿佛是个牛人,颇能罩着她;饶是如此,依然不得安生。比如父母官吴县县令家的老太太,极喜欢请各色僧尼去自家讲法,顺带拍马屁、夸奖她儿子。若人家不愿意,老太太就隔三岔五的派人过去指桑骂槐,扰得庙里鸡犬不宁。妙玉本来年少,并没什么名声。也不知哪个多舌的上那位跟前使劲儿夸赞,老太太登时遣人去请。妙玉性子孤傲,焉能谄媚她?登时落了其颜面,惹出没完没了的事端。师徒俩便是因为这个才寻个借口上京城去的。
小和尚听罢拍拍后脑勺:“不是杀人越货也不是逼良为娼,这事儿倒不好处置。”
十三道:“我已处置了。”
“啊?”
“我昨晚扮作夜游神吓唬了那老婆子一通,她赌咒发誓日后再不敢胁迫出家人来自家奉承吹牛。”
“……好吧,您是个牛人。”薛蟠拍拍胸口松了口气,“十三大哥啊。”
“何事?”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你回来那日贫僧觉都睡的踏实些。”薛蟠耷拉着眉眼道,“您老就是个SSR级外挂啊!贫僧让人盯上了,这一两年都夹着尾巴做人,紧张兮兮的好不辛苦。”遂吐槽那个叫毕得闲的家伙,仗着自己腰悬锦衣卫银牌成日寻贫僧的不是,哗啦哗啦往外倒苦水。
十三听罢不觉点头:“有趣,改日会会他。”
“呵呵,放心吧。别看那厮不能走路,最自信不过。明二舅陶四舅他们如此大张旗鼓,毕千户肯定会寻机会来偶遇你们的。”
“那倒省事。”十三微微一笑,“我瞧瞧他有多大本事。”
遂预备过年。
万没想到,眼看到了年根底下,又有找不痛快的。
大年二十九,几个长安卢家来的下人寻到了卢慧安家门口。原来是她叔婶念侄子卢遐独在金陵没人服侍,送来两个标致丫鬟。
卢慧安牙齿咬得咯吱响。“告诉二叔二婶,别惹我。否则别怪我不看卢家祖宗十八辈的情面。”乃喝令手下人打出去。
派来送人的管事还要争辩,可巧赶上陶瑛进门一望,问道:“咦?做什么呢?”
卢慧安黑着脸道:“二房的人,给我哥哥送美人的。我卢家清清白白百年世家,竟然学会了这一套!”
“这一套本为老招数,天底下没人不会。”陶瑛笑道,“你哥哥眼里除了实验室也就只剩下子非了,要美人何用?还不若送去做事。”
卢慧安冷笑两声:“说的也是。好端端的人力不要白不要。”乃命将她二人收下,直送去绣坊。
管事刚刚张口还没来得及出声,陶瑛道:“趁我们卢三姑娘还没爆炸,你们赶紧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卢慧安横了他一眼。
那管事早已悄然打量了陶瑛好几眼,见其衣衫华贵,上前笑打千儿道:“求问这位大爷贵姓。”
陶瑛悠然道:“免贵,复姓司徒。”管事神色大变。卢慧安想起忠顺小世子曾当街自称姓萧,扑哧一笑。落在管事眼中便犹如她得了靠山似的,愈发惊心悼胆。陶瑛又说,“告诉小卢大人,卢二哥年幼受惊之事,人家亲妹子可半分没忘;至今还没报复不过是素日事多没想起来罢了。若惹得她时常念想,这位可不是卢大人、没那般好性儿由着他们去。”
管事心中已认定他是王府世子,吓得腿都软了。乃扑通跪下磕头道:“奴才遵命。奴才再不敢多言。”又磕了三个头才连滚带爬的跑走。
卢慧安看着其身影渐渐无踪,过了半日依然怒气不减。“咳咳。”陶瑛提醒道,“不过是个下人。”
卢慧安冷冷的道:“大过年做这种要紧事的必是心腹。肯用这等人做心腹,卢家落到他们手里还了得?”
陶瑛望天。想了想,转移话题。“我爹说,他们昨日吃的那家小笼包子极好,咱们也尝尝?”二人遂吃包子去了。
除夕当日,各家各户忙着祭祖。陶啸祖宗在辽东,司徒律也用不着忙,遂领着陶瑛和卢慧安同去城隍庙拜神。城隍庙对他二人而言意义非凡,拜罢又追忆了会子过往。
十三对陶瑛说:“今年是他二人约定二十二周年,当好生纪念。”
陶瑛道:“又不是整数,为何要好生纪念。”
“虽不是整数,二得有趣。”忠顺从前头丢过来两只大白眼。
卢慧安感慨道:“你们竟然喜欢了这么久。”
陶瑛偏头道:“爹,你们俩不会腻么?”
陶啸随口道:“横竖已喜欢了二十二年,再多二十二年不在话下。”
忠顺斜睨他:“你觉得自己只剩下二十二年的阳寿?”
“走一步稳一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