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逆贼薛蟠

作者:金子曰

林家一群哥哥姐夫摩拳擦掌的等三叔公上门。这位直到下午才来,果然领着他孙子林秀才。大伙儿跟没事人似的礼数周全请客人坐下,小丫鬟捧上茶来。

三叔公一品这茶,大赞:“好茶!”

林秀才也赞道:“此为洞庭碧螺春。吃着竟比前几日好?叔父从哪里谋来的?”

张大饼笑道:“依然是上回的茶叶。”

林皖微微欠身:“大概拙荆在里头沏茶。”

林叔有点得意:“皖儿媳妇好手艺。”

林秀才脸色忽然难看。薛蟠跟林皖交换了个眼神。今儿亲戚来得多,林叔忙晕乎了,到这会子还没介绍林皖呢。林皖记性好,上回他认祖归宗时没见过这位。听说林秀才近几年都在书院读书,无缘无故的什么毛病?

三叔公和林叔闲聊了几句废话,三叔公开始显摆孙子有学问。林皖和张大饼摆出嘴角十五度上扬标准假笑,薛蟠望天翻白眼,三个人同时动作。三叔公微愠;林叔没留神自家孩子,略微茫然,不知哪里得罪了长辈。

三叔公捋了捋胡须,问张大饼明年可预备下场。林叔道:“这个我不管。他爱何时考何时考。”

张大饼道:“幸而小婿年岁还不大,不着急。横竖有皖大哥在呢。他觉得我能下场我便考去,一次考过。”

林皖接口道:“妹夫聪明有余,早先不过贪玩些。这一两年颇为用功。县试乡试大抵都不难,来日会试需得多费些心力。”

“得了皖大哥哥这话,我便有底了。”

三叔公顿时黑脸:“好嚣张的气焰。你是谁家的孩子?下过场了?”

林叔忙说:“我今儿忙糊涂了,竟然忘了说。这是扬州海兄弟之子,今科举人。”

林秀才方才晃悠了两下脑袋预备说什么,闻言噎住了。那祖孙俩互视一眼,念咒般变脸。须臾工夫,各色恭维奉承不要钱似的朝林皖砸来。薛蟠和张大饼白白想了那么多膈应词儿,半个使不出来。林皖谦恭自牧气定神闲,略有点子林海的品格。

薛蟠不死心,没事提起小傻子。林秀才霎时露出鄙夷之色,才刚张嘴、愣是没出声,眼睛看着林皖。林皖微微一笑:“我父亲极喜欢二弟。”这下好了,林秀才竭尽所能把小傻子从头夸到脚,薛张二人好不扫兴。

没过多久又有别的客人来,遂热闹了。林秀才极力扮出我与皖大哥堪比亲兄弟,林皖满脸尴尬、偶尔两句话表示我跟他不熟。薛蟠张大饼虽没唱上正戏,竟好生围观了一把。

一时小傻子跟着哥哥出来,林秀才忙抛出几句子曰把他盛赞一回。小林子才刚启蒙、听不懂,以为他骂小傻子呢,瞪了两眼。小傻子看哥哥瞪那个人,也瞪两眼,虽然只是把眼睛睁大了点儿。小林子跟客人挨个儿打招呼,偏漏掉林秀才。林叔赶忙提醒,小林子这才板着脸问了声好,领着弟弟扬长而去。

三叔公实在脸上实在撑不住,起身告辞。林叔等人送到门口,大伙儿拱手作别。才刚转身进门,那两位还没走出去七步远,薛蟠和张大饼放声爆笑。林叔喝道:“何等失礼!”二人登时闭嘴。三秒钟后下一轮爆笑。林叔口里虽骂“混账小子”,自己也撑不住笑了。

林家不大。他们在前头笑,客人少不得听见、莫名不已。林皖没出去送人,端端正正坐着、波澜不惊的解释道:“林秀才平素不大瞧得上我们二弟。”客人了然,互视而笑,内里暗暗掂量“我们二弟”四个字的分量。

直至晚饭前林皖才得了工夫悄悄告诉薛蟠:“从中午开始窗外便有人偷窥。”

薛蟠大惊:“我一点感觉都没有。”贫僧果然不是直觉派。

“我觉得并无恶意,便没搭理。林秀才出去后那人也走了。”

薛蟠心知肚明,必是郝家余部。

二更天胡老员外来找薛蟠,告诉他林秀才只是气不顺。此人又好名又好财。因岳家富庶,他对秀才奶奶极好。只是有一日于街头偶遇林氏领着甄英莲买东西,便不高兴了。他媳妇本来也算个小美人,跟这两位比登时被比下去。遂成日在书童跟前替二女抱打不平:张大饼除了有几个臭钱、整个儿草包!小林子莽撞无礼,活棒槌似的,不知惹了多少祸。两朵鲜花插在两坨牛粪上,好不可惜。

薛蟠噗嗤笑了。林皖其貌不扬,却有个擅长烹茶的媳妇。不必说,今儿秀才先生又抱打不平了一回。“人类可真是有趣的生物。”乃看着胡员外,“应该不会抓小傻子守孝了吧。林兄弟大喜日子你们可别弄出事。”

胡老员外叹道:“青虎依然放不下。然他也知道,小主子若不见了、林公子和甄姑娘这婚礼必然乱套。实在不敢得罪甄仙长。”

“这就对了嘛。”古人的迷信真好!“孝不在表面。于贵主而言,小傻子纯善就是至孝。毕竟整个家族的气运是每个成员集合而成。郝家早已积累下云厚渊深的戾气。你们大姑娘自己就是个戾气源,哪有本事化解。”

胡员外连连点头:“原来如此。”放心离去。

当晚薛蟠收到急报,岭南那边已经找到了霍耀他大哥勾搭的节妇及其子,并悄然把二人带走藏了起来。确实有人在监视这母子俩,而朝廷的人还没到。和尚微微一笑。朝廷的办事效率永远无法跟自家比。

其实郝家效率很高。兄弟部门跟不上他们的节奏,公器私用也没人能监督。他们家底蕴不足,把持不住自己。落到如今的地步,简直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

眨眼天明,大喜的日子到了。小林子夜里失眠了半宿,亏的年轻、精神尚好,就是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大伙儿岂能放过这个机会?作弄的作弄、取笑的取笑。小林子一生气,忽然不紧张了。薛蟠僧衣换儒袍,和小傻子一道做了他的傧相。

花轿吹吹打打到了甄家,甄英莲扶着喜娘一步步走近,封氏在后头抹眼泪。薛蟠松了口气。林皖成亲拉扯上了半朝权贵,幸而这两位成亲貌似还算平安无事。

眼看林家就在前头,路口有个人抱着胳膊靠着墙,侧头观望——居然是青蛇!向薛蟠微微点头。看这姿势,隐约有几分邀功,大抵帮了什么忙。薛蟠忙向他抱拳致谢。

拜完天地入洞房,小林子当场就要挑盖头。喜娘自然不让。元春刚刚扶着新娘子坐下。此事本为她的主意,忙说:“这会子挑盖头是一样的。”双手把住喜娘,给小林子使眼色。

小林子早就看见喜秤在哪儿,三两步走过去自己拿了来,招呼也不打一杆子挑开红盖头。甄英莲垂头而坐,眼前猛然一亮,稍稍受惊抬起头来——眉心那颗朱砂记衬得她愈发艳若桃李恍若天仙,小林子登时直了眼。

喜娘惊赞道:“好个标致的新娘子!”

元春推了新郎官一把:“皘兄弟,发什么呆?喝交杯酒了。”

喜娘一看盖头都挑了,只好把酒杯拿来。元春抿嘴直笑。

喝完酒,小林子呆愣愣的看着新媳妇,满心话说不出来,只憨憨的傻乐。外头喊新郎官,喜娘把他推了出去。谁知他忽然回来,绕过喜娘跑到床前,拉起甄英莲的双手说轻声说:“等我!我就回来!”又飞快跑了。甄英莲脸上飞起一片红霞。

屋门再次关上,元春这才解释道:“大婶莫怪,此事是我让皘兄弟做的。若晚上才挑盖头,我这弟媳妇吃东西不方便,待会儿饿着呢?”

喜娘还能说什么?只笑道:“新娘子好福气,贵府妯娌和睦实在难得。只是没有这个规矩!”

“各地规矩本来不同。”元春含笑道,“前月我嫁给他哥哥,便是进门就挑盖头的。我们京城都进门挑盖头。”

喜娘见她衣裳首饰和周身气度与众不同,小心翼翼打听这位奶奶什么来历。元春轻轻坐下,照实说。喜娘傻了眼。半晌才问:“莫非奶奶还见过娘娘?”

“哪位娘娘?娘娘多了去了。”元春悠然道,“旧年国孝的太后娘娘、当今皇后娘娘,还有各宫妃嫔、诸位王妃,我大略都见过。太子妃日常一处玩儿的。”

喜娘给蒙住了。

来日她再上别家做喜娘,每回都提起京城规矩是进门挑盖头喝交杯酒、为的是怕新娘子饿着、新郎官疼媳妇儿。每回也都少不得挂元春出去显摆。许多人家都把挑盖头换到上午,日久天长成了江南民俗、渐渐传回中原。此为后话。

不到半个时辰,新郎官果然溜回新房,给新媳妇抱了一大堆吃的。进屋才发现案头已摆好了各色点心,皖大嫂子正陪着他媳妇大快朵颐。小林子干脆坐下道:“外头吵死了。我陪你们吃。”

元春敲了他一下:“想都别想。东西留下,人回去。”

小林子瘪瘪嘴装可怜。

“再不走,喊你哥哥来拎你。”

小林子看甄英莲。

“少欺负老实人。”元春忙拦在他俩当中,“我倒数三下。三,二,一。”

小林子站起来转过身,胳膊朝后、手向新娘子伸出去。甄英莲垂着头抬起手,都快碰到了忽然缩了一下,轻轻伸出一根手指头。指尖相碰,甄英莲立时想缩回。偏小林子比她快,不待她动作已将那手指头握在手心。

元春本以为他们握会子就算了,谁知小林子脸皮厚、半晌不松手,乃咳嗽两声。甄英莲假意挣扎两下,小林子还是没放。元春忍无可忍敲敲桌子:“当我使了隐身术是么?”小林子这才松手,笑嘻嘻跑了。

元春自言自语道:“脸皮已快要赶上他哥厚了。”

甄英莲这会子才刚想起来害羞,闻言抬起头、眼珠子动了动满脸疑惑——难道那位进士大哥比小林子脸皮还厚?传闻中不是谦谦君子么?

元春一看就知道她想什么。薛表哥说的不错,这丫头果然是个天然呆。噗嗤一笑,拧了把她的腮帮子:“真可爱。”

喜娘在旁全程围观,喃喃羡慕道:“我竟从没见过你们这么……和睦的人家。”

外头宾客们开始给新郎官劝酒了。薛蟠和林皖酒量都不错,偏都不替他挡;只有张大饼被媳妇瞪了,偶尔帮两手。人家林皘大爷也没指望旁人,来者不拒!

薛蟠瞧了半日,有点不忍心,拉了下林皖:“林大哥,我知道这小子能喝,不过这是不是太多了。今晚洞房花烛哎。”

“无碍。”林皖道,“他聪明。”

“醉酒跟聪明有什么关系。”

“昨晚我已教会他如何把酒折在衣袖里。”

薛蟠翻个白眼:“所谓白切黑,说的就是林十六你这种人!”

“承让,黑切黑。”

正说着,有位街坊走过来拉扯上薛蟠非要吃酒。薛蟠一看正是胡员外,便同他避到旁边。

胡员外低声说了两件事。

今儿是大日子,他们同僚特来了两三个人,万一用得着帮忙呢?新郎官迎亲回来的路上,青蛇发觉有一男一女在路口探头。女的倒是大方,男的鬼鬼鬼祟祟。仔细看过去,那人赫然是林秀才!遂猜他昨儿在林家受了辱、想闹事出气。遂抬手一巴掌拍一个。再看了几眼那女子,其衣衫气味必是粉头。

方才又见那粉头换了身衣裳,从街口款款走来。青蛇干脆抓她审问。粉头吓得厉害,当即招供。林秀才雇她拦在花轿前,自称是新郎官的相好、这负心汉答应替她赎身。后二人不知怎么晕倒在路上,醒来时人家堂都拜完了。林秀才又让她混入林家勾搭小林子,待会儿他过去抓奸。看这粉头还算老实,青蛇放她走了。因恐怕林秀才还想弄什么花招,胡员外方才给他下了颇重的泻药,此时正在茅房蹲着。

薛蟠作了个深揖:“多谢老员外。好端端的成亲,若被这么恶心一下,不免玷污我兄弟、弟妹的记忆。”

“举手之劳罢了。那个林秀才师父就不用管了。”

薛蟠忙说:“不可杀人也不可致残。”

“省得。不可造冤孽。”胡员外道,“略整治整治总无碍。”

“那个不打紧。”薛蟠道,“把‘略’字去掉也没关系。”

胡员外拱拱手,他俩相对一笑。胡员外看了看新郎官,随口道:“倒不知这位来日可有什么出息。”

“那个得看他自己的意愿。”薛蟠亦随口道,“至少能当个清官能臣的小舅子。”

胡员外微笑了然。二人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