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逆贼薛蟠

作者:金子曰

眼下已是三月下旬,四皇子还没抵达。贾琏纳闷儿。依着上回商议的行程,他们两口子离开京城便会快马赶来,论理说个把月该当了。因给金陵传信,问可知道缘故。薛蟠飞快回信:没那么快,人家小两口度蜜月去了。贾琏望天。心想也好,自家媳妇快要生了,免却些杂事儿。

金陵却来了位意料之外的客人,便是太子跟前的那位青衣仆人。依然满面风尘、一看就是披星戴月跑快马来的。相见好几回,薛蟠一直没打听人家怎么称呼。这回终于问了问尊姓大名。

仆人摇头:“不足为外人道。”

“哦。大叔想必有什么要紧事?”

仆人长叹,跌足道:“敢问不明师父,可有法子劝说太子妃回府?”

“哈?”薛蟠一愣。“信圆师父?人家都出家多少年了,光头也剃了这么久,显然不可能回去啊。”仆人躬身行礼。薛蟠抢先说,“不是大叔!您说贫僧一个和尚,哪能有法子让一个尼姑还俗?要不你们研究下那位出家的缘故?真正缘故,不是借口。”

仆人又叹:“缘故有二。其一是皇后做了些不妥之事,故此她身子一直不大好。”

薛蟠龇牙咧嘴,嘀咕道:“亏的贫僧辅佐的不是当今天子。不然头一件事就劝他改立皇后。”借韩先生的话肯定没错。

仆人苦笑:“师父又不肯去劝。”

“阿弥陀佛。”薛蟠合十道,“贫僧是和尚,断乎害不得人性命,佛祖怪罪。”

仆人了然:不换太子改立皇后,皇后必是没有命在的。乃接着说:“其二是太子妃觉得太子并不喜欢她。”

“喜欢是女人对丈夫的基本要求。”

仆人再叹:“早先她也并不像是有心争宠的样子。”

薛蟠一愣:“哈?什么意思?”

“太子妃本是一副专心辅佐太子……”

“哎你等等!”薛蟠比了个停止的手势,“辅佐太子的不应该是太子太傅、太子詹士么?”

仆人觉得自己跟这和尚有点鸡同鸭讲,想了想道:“太子妃在内院辅佐太子。”

薛蟠望天:“太子妃是太子的妻子。妻子要求丈夫喜欢自己,这不是默认的?约定俗成、天经地义。不是争宠。姬妾才需要争宠,正妃争宠什么?搞毛线啊!太子难道对世俗夫妻的正常状态没有概念?圣人不喜欢皇后吗?”

话刚出口和尚就知道自己扯淡了。皇帝最先喜欢的未婚妻段小姐,然后还喜欢了黄美人,如今喜欢容嫔。当今皇后对段小姐的死负有一定责任,先太后故意点她做康王妃。丈夫能喜欢她才怪!摊上这么个原生家庭,四皇子还能对爱情有追求,真不容易。果然,仆人一副看外星人的表情看着他。

薛蟠忙说:“难不成太子现在喜欢信圆师父了?”

“她不信。”

“真喜欢还是装喜欢。装喜欢只能骗过蠢女人,稍微不那么蠢的女人都能感觉出一个男人喜不喜欢自己。她们有第六感。”

仆人苦笑。薛蟠呵呵两声。仆人恳切道:“若太子妃不回府,太子危矣,求师父想想法子。”薛蟠瞪圆了眼睛。仆人再叹。

“大叔,具体情形可否稍稍透露。”

仆人无奈说了件事。早先杜氏还是太子妃时,时常做些施粥施衣之类的慈善活动。虽说如今的孙良娣也做……杜家嫡长女做慈善和别的女人有何两样,太子近来才刚刚得知。

太子妃日常必去施粥处是京城北面一处庵堂,且布衣头巾亲自给贫苦人家添粥。米粥浓稠清香,不许抢夺老幼的粥盆。庵堂中有个残腿老妇人,脸上还有刀疤,听说是被丈夫吃醉酒砍的。此妇靠给人缝补衣裳艰难度日。因破了相,连缝补衣裳的活计都很少能找到。太子妃怜惜她孤苦,不止每回施粥给她多加半勺,还让下人们帮她介绍活计。

后来孙良娣也施粥,诸事皆交给下人,自己偶尔穿金戴银去露个脸。渐渐的粥便稀了。那庵堂孙良娣当然也去,只是惧怕刀疤老妇人长得凶,从不曾靠近。

前不久京城搜捕钦犯,官兵捕快跟篦子似的将全城篦了一遍。查那庵堂的捕头颇有几分眼力价,一眼看着老妇人仪态非寻常民女。细问良久,越问越可疑。非但想把她带回衙门,还要连坐庵中的姑子。老妇人实在没法子,只得告诉道:“民妇委实曾在宫中当差。横竖不过是个寻常宫女,出宫后也只嫁了个平头百姓,没什么可问的。”捕头愈发不敢放她了。只是也没动尼姑们,独带她一人走。

人带进五城兵马司,直等到日暮他们大人裘良才回来。一问老妇人的名姓,惊得裘良一口茶喷了出来——当今天子找了这位寻常宫女十几年。皇帝小时候曾经遇险,正是蒙她救下性命、反倒害得她被当权太监打断了腿。如今人已经接进宫去,皇帝还作揖感激大恩。太子妃出家的事儿立时就被提了起来。

薛蟠听罢连声颂佛。

仆人低声道:“师父觉得,太子妃……可是故意的?”

薛蟠问道:“信圆师父只眼青这一位贫苦老妇么?还是眼青许多老妇?”

“只这一位。”

“那必须是故意的了。”薛蟠道,“早早看出其与众不同、暗暗查明其来历、静悄悄的替太子留了条后路。”

他忽觉浑身一凉,从头顶沿后脊背直凉到脚底。当今皇后父兄还在时,家中还是很显赫的,身份上做康王妃过得去。至于性情眼界担当什么的,外头也看不出来。可做皇子正妃,最重要的并非家世。先皇太后替自己的亲孙子择了卢慧安做老婆,却把这位嫁给康王……分明是想祸害整个康王府。

仆人看他遐思,轻唤了一声:“师父,可是有了主意?”

薛蟠苦笑摇头:“太子很难再找到综合素质像信圆师父这么高的太子妃了。”

仆人顿时有些绝望。

“以她的段位,是不可能再回头的。”沉思片刻薛蟠道,“还请太子给四皇子写封信,托以后事。”

仆人大惊:“师父何意!”

“两个用处。其一是留条后路以防万一。四皇子乃重情之人。天有不测风云。真到了义忠亲王之境,四皇子还肯惦念兄弟情谊,旁人说不定踩上一脚。”

仆人站起来大喊道:“还不至若般凶险!”

薛蟠苦笑:“大叔,你这么淡定的性子,方才那句话喊得那么大声,分明就是在试图自己说服自己。你都需要自己说服自己了,太子的地位肯定岌岌可危,而他自己肯定还没感觉——因为没见他做什么事来挽救自己。”

“他当如何?求师父赐教。”

“圣人为何对他不满?”

“不知缘故!诸事与从前无异。”

薛蟠思忖道:“要么是太子最近做了什么不妥之事、还不自察,要么……”要么就是不用顾及皇后的意思了。“只怕圣人对太子不满意已经时日不短。”

皇后一手搭着郝家一手搭着孙家。郝家已灭门,孙家也不过是为了隐形讨好太上皇。不改立皇后唯一的好处是没有外戚这种东西。莫跟皇帝谈功劳,那玩意是自动清零的。

再说,信圆师父会真的吃斋念经什么都不做吗?有本事的女人一旦放出后院,开始两年也许还得缓缓,过了两年就成脱缰的野马。

薛蟠愁眉道:“老实说,太子的性子不大合适做储君。麻烦就麻烦在他一开始就入局、没法子出来。”

仆人急了:“他不是师父二百年前的旧识么?”

薛蟠摊手:“他们道家下界各有缘故。比如神瑛侍者贾宝玉,他就是来度情劫的,见一个爱一个男女不拘。梦道兄这趟是什么目的,贫僧并不知情。”

仆人呆若木鸡。半晌忽然问道:“师父方才说,托四皇子以后事有两个用处。其二是?”

薛蟠微笑道:“四皇子身边的探子绝对是皇子里头最多的,圣人、老圣人、皇后都少不了。大叔,太子终究是圣人的嫡长子。这信一到四皇子手里,半个月之内该知道的都会知道。瞧他老人家把儿子吓的!皇帝也是人,也会怜惜儿子,也会心软。老圣人虽杀了义忠亲王,你以为他不难受么?辛辛苦苦养育教导了四十多年的孩子呢。谁小时候不是个糯米团子?”

仆人抚掌惊呼:“师父好计……”

“还有。”薛蟠打断他感慨,沉了脸,“留心——”他伸出两根手指头。仆人也沉了脸。薛蟠解释道,“通常情况下,一件事坏事若不知是谁做的,最先可以找查那个事后能得好处之人。三位嫡子。四皇子死活非要娶甄氏王妃,已是堵死了自己的夺嫡之路。所以……”

仆人攥紧左拳,点点头。薛蟠眼睛一瞄,知道此人是左撇子。

另一头,京城里依然在搜拿唐夫人。因从各家王府没找到可疑之处,五城兵马司的重心放回了百姓中。偏此时后宫传出喜讯,周淑妃生了个公主。

一得到消息唐姑娘就去戳她二婶的肺管子了。唐夫人又哭。

唐夫人是个囚犯,自然不可能好吃好喝好睡。这些人没事左审问右吓唬,还时不时的重重打击几下、说康王根本不喜欢她。唐夫人肉眼可见的蔫了下去。有回那两个曾被其美貌所迷的兄弟忽然觉得她不漂亮了。大伙儿定睛瞧了瞧——面黄肌瘦的,再是个美人坯子、脱了水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张子非此时已收到了搭档觉海的鸽子,他想自己进京主持替茵娘她姐姐报仇。张子非理解。可圣人对唐夫人过于执着,很难把她带出城门;唐姑娘对在祖坟前手刃仇人也过于执着,不肯直接宰掉,此事便僵持不动。看唐夫人如今的模样,张子非忽然起了个念头。

她遂跟唐夫人商量道:“康王究竟待你如何,想必你已经心中有数了。虽口里不肯承认,不过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不论唐家还是诸位兄弟,真正的仇家都是康王。唐夫人你确实有损唐家、有损太子,可你终究是被利用的。细论起来你也是受害者。”

唐夫人眼中猛然闪出光来,忙扭头去看唐姑娘。唐姑娘怒上眉头:“张掌柜说的什么话!她是受害者?”

张子非道:“她难道不是受害者?若非康王和郝家设计坏她的名声,依着她的品貌,少说已经是哪家王府的侧妃了。唐姐姐,我理解你心绪不平,可事实就是事实。”

唐姑娘拍案而起:“事实正是她害死我唐家满门!还给我二叔戴绿帽子。”

“害死你全家的是康王。”

……

她俩横眉立目争辩起来。众兄弟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从进京开始,诸事已经是这两位姑娘主导了,且智计百出。男人们不敢胡乱插嘴,生怕这是在演戏。

直吵到最后,唐姑娘摔门而去,走前指着唐夫人咬牙切齿:“千刀万剐,一刀都不能少!”

唐夫人看在眼里,心中悄然升起希冀。

张子非望着门摇了摇头,转头跟唐夫人接着说:“外头除了李公公,官兵们也已接到命令、格杀勿论了。回去你也是思死路一条,根本不能活到看见康王。除非你能帮他们报仇、将功折罪。”

唐夫人哭道:“我知道的都说了,不想说的也让你们套去了话。”

“那些都不是要紧话。”

“还有什么是要紧话……”

张子非不是义忠亲王余部这件事,唐夫人早已经知道了。就是个绿林女贼、来帮忙的,跟今上无冤无仇,跟自己也无冤无仇。张子非再问她话,她便开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唯恐功不够折罪。

一时韩先生派人来请张掌柜,问她打的什么主意。张子非微笑道:“过几日再说。我先去绿林铺子里买些让人看似生病的药来。”

韩先生霎时猜到了几分,道:“无需假生病。”遂命今晚就让唐夫人丢在唐家满门的灵位前过夜。明儿若没病,明晚接着丢。

夜里冷,没有床帐又受惊吓,一个虚弱的女人病起来很容易。唐夫人没等到天明就病了。

韩先生不让请大夫,让她接着病,还派人半夜在她窗户外头晃磷火。三天后,唐夫人已病得虚脱难以辨认。

张子非一副跟唐姑娘狠狠吵过架的模样来到唐夫人床前。唐夫人起先是闭着眼睛的;听见响动微微睁开两条缝,看见张掌柜满面怜悯,急忙抓住她的手:“张掌柜!救命、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