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逆贼薛蟠

作者:金子曰

话说杜萱收到不明和尚给她的屠龙申请,悠然问张小姐道:“你行李可多么?”

张小姐怔了半日:“有……点儿多。”

“爱玲街上都是新式宅子。虽不如柔石大道那边的大,你一个人住足够了。”杜萱扭头看座钟道,“还有六分钟下课。”

旁边的助理小彭听了个囫囵,已猜到他上司有何打算,兴奋道:“杜校,你们下楼走过去还得三分钟。”

“也对。”杜萱拿起茶壶斟了半杯,一饮而尽。站起身,“走。”

张小姐轻声问道:“去……哪儿?”

小彭眉开眼笑:“别问,跟我们杜校走便是。”

杜萱大步出门。张小姐和丫鬟只来得及互视了一眼,见杜萱已没了人影,忙小跑着跟上。小彭从屋中探出半个身子,挥拳高喊:“杜校威武~~杜校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副校长顾玉的办公室就在隔壁,可巧走到门边。出来一叠文件拍他脑门上,转身没事人似的回去了。小彭龇牙咧嘴不敢抱怨。

那三人走向一号教学大楼,杜萱道:“二楼有个提高班,正在上工程制图。”张小姐不明其意,含糊着答应。杜萱侧头看了她几眼,叹道,“那年我离京时,你还活泼得紧。在宅子里关了一年,把自信给关没了。”张小姐咬咬嘴唇。杜萱告诉她,“工程制图是建筑施工队工头必须学的。”

张小姐呼吸一停滞:“工头?”

杜萱微笑道:“建筑工头。”

张小姐心中蓦然涌出不祥之感。

她虽猜中了,并不敢反对。反对也无用,杜萱焉能听她的?

二十几分钟后,杜萱领着整整一个班的学员出了门。这帮人高矮胖瘦都有,满口南腔北调。每位都晒得黝黑,眼睛锃明、嗓门洪亮、胳膊腿又粗又壮。眼前纵有一座山,他们也能片刻夷为平地。张小姐和丫鬟被涌在人群中,不敢跑、也不敢说话。

四皇子府离得不算远,可张小姐素日走的路实在太少。杜萱半点不迁就她,步子依然快如刮风。丫鬟忍不住轻声求道:“杜小姐,可否烦劳慢着几分。”

“否。”杜萱想起她自己早先的模样,忍不住直笑,得意洋洋道,“想自主活着便不能做软脚虾。跟不上便跑,多跑些路早晚能跟上。”

话音刚落,有个学员鼓掌大喊:“说的好——”大伙儿一阵喝彩。

遂赶到四皇子府隔壁。门子远见来了偌大一群人直奔自家大门且来者不善,吓得双腿直打颤。定睛一瞧,看到大姑娘的丫鬟几步跑上前头招手,这才稍稍安心。

走到门口,杜萱先问道:“你是张家雇的还是四皇子雇的。”

门子此时已经看见丫鬟搀扶着大姑娘,答道:“四皇子雇的。”

杜萱点头:“请大叔去隔壁说一声,张小姐要搬家,这会子就走。让他们家派大马车过来运东西。搬去爱玲街……几号来着?门口台阶旁有青石缓坡那家。”

门子道:“新式大宅子不都有缓坡么?通去角门方便车轮子滚。”

“寻常缓坡都修在角门。”杜萱道,“我那处修在正门,极好认。”

“明白了!”门子拱了拱手,满脸八卦的问张小姐,“大姑娘,你不带那两个老东西吧。”

张小姐抓了把杜萱的手。杜萱道:“不带。让她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门子拍手:“哎呦太好了!自打那两个瘟神来,里里外外规矩来规矩去,跟老古董似的。可烦死人。要不是四皇子府给的钱多,我老汉早就辞职跳槽了。”乃蹦跶着往四皇子府跑。

杜萱回头向丫鬟道:“记住我先头说的话。”

丫鬟见她威风八面,胆儿也壮了,大声道:“记住了!吹哨为号。杜小姐,哨子何时给我?”

杜萱一愣:“你不会吹口哨?”

丫鬟也愣了:“奴婢何尝会那个?”

杜萱打了个响指:“这个会么?”丫鬟摇头。

有位年轻的小学员从怀内取出条亮橙色的头巾:“这是我们新发下来的,还没使过。就拿这个挥挥手顺带指一下。大伙儿都是亮眼人,都能知道。”

另一个学员道:“其实不用指,恃势凌人的狗腿子极显眼。”

杜萱道:“为的是防她从视觉死角冒出来。就用头巾吧。”

小学员遂将头巾递给丫鬟。丫鬟看他笑得明亮,心中一动、稍稍走神,两只手便撞上了。小学员没在意,松手便罢;丫鬟倒两腮微红。

两个身高力壮的学员推开大门,三十几条汉子一拥而入,犹如刮了阵黑旋风。

皇后派来的两个嬷嬷平素住在厢房。当中一位因送张小姐去金陵,这会子才刚从忠顺王府门口离开;另一位听见响动,几步赶出屋门。丫鬟手裹亮橙色头巾朝她一指。因布置行动时已经安排好了两个人,进大门直奔她屋外。既然没有意外,事儿就好办了。两条汉子同时朝那嬷嬷撞去,直将她从门口撞回去。

这宅子本来不大。众人都是建筑行业业内人士,动身前又在教室里听丫鬟讲过布局、看过她画的粗略平面图,几眼皆能明白。方才也做了分工。谁去仓库、谁去耳房,如何打包如何搬上马车。张小姐和丫鬟喊出自家下人,帮着收拾东西。杜萱一声令下,学员们齐声大喊、开始干活。

杜萱慢悠悠踱步走入嬷嬷的厢房,两个学员跟在她身后。嬷嬷已爬了起来,掸干净衣裳坐等。见她进来,立起身行了个礼。学员拉出把椅子,杜萱端端正正坐下。两条大汉负手立于她身后。

杜萱道:“我姓杜,是张大妹妹的朋友,不想知道你是谁。这宅子里只有一个主子,就是张大妹妹。诸事皆由她一个人做主,旁人无权发话。她要搬家,那便搬。她不想带着谁,那便不带。宅子是四表哥的,借给亲戚住。既然张大妹妹搬走,四表哥自然不会让你一个不相干的人依然住着。路口拐弯不远处有个客栈,你收拾收拾东西,待会儿就过去吧。我给母亲写了信,方才信使已出城往京中去了。奴大欺主之事,你不是我家的奴才、我不方便追究。好自为之。”言罢站起身便走。

那嬷嬷急喊:“杜小姐留步!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杜小姐可否听老奴一言。”

杜萱并未回头。“否。主子和奴才不可平级兼听。你若觉得张大妹妹有不妥当之处,回去告诉你主子、让你主子给我写信。或是给我母亲写信。”话未说完,人已到了屋外。两条大汉跟着她跨出门槛,门神似的堵着。嬷嬷不禁绝望:她出不去的。

四皇子府的人做事撇脱。闻报张小姐要搬家,当即派了大马车和人手过来。许多行李自打从京城搬上船就没打开过,如今只转手搬走。日常物什虽杂,因张小姐惧怕杜萱走后嬷嬷们如故,不要紧的就不要了。来的都是壮劳力,没花多少工夫便收拾停妥。

张小姐和丫鬟同坐一辆马车,她们从京城带来的几个人坐另一辆。四皇子府负责运送行李跟在后头。杜萱将地址大致交给车夫,眼看车队渐行渐远,方回到院内。抱拳感谢诸位学员,领着大伙儿再步行回学校。两尊门神最后离开宅子。

他们既走,嬷嬷从厢房出来。宅中尚留了几个人,皆是四皇子府聘的。旧年她和另一嬷嬷从京中来时,还带了两个小宫女服侍,这两个也不见了。有个仆妇告诉她,小宫女们问张小姐可否跟她走,张小姐迟疑不定;杜萱在旁听见,径直答应。嬷嬷不死心,里里外外寻了好几圈,确没她二人踪影。不由得跌坐于地,破口大骂小蹄子只管捡高枝子飞去。

日色将昏,四皇子府来了个管事。他们的人送张小姐到了新宅邸,帮她卸下行李、又摆放些物什。见那边大略无事,方才已回府复命。管事告诉嬷嬷道:“听说您老还有个老姐妹,不知何故留在金陵。等个两天,她怎么也该回来了。大后天您二位就搬出去吧。”嬷嬷浑身冒无名之火,强忍住一言不发。

管事吩咐自家人收拾宅院。四皇子府还待修时,此处的设计用途是安置幕僚。没想到来了个亲戚,一住就是一整年。她既已搬走,咱们重新收拾床帐,过些日子当有几位先生要搬进来。众人答应一声忙活开去,视嬷嬷如无物。

两天后,滞留金陵那位赶了回来。二人闭门商议良久,四皇子府的管事又来拍门,让她们明天记得搬走。

嬷嬷们大怒:“我二人若不搬呢?”

管事皮笑肉不笑道:“把人丢出去的本事,我们还是有的。”转身便走。

嬷嬷们暴跳如雷偏又束手无策,唯有先去找什么爱玲路。

爱玲路是新修的,长且宽。两行银杏树隔开当中马路,门对门的皆新式小宅。各家角门前都有青石缓坡,独一处的缓坡就在正门台阶旁。二位嬷嬷上前敲门。

不多时门开了,里头站着个仆妇正是张家的人。见了她俩立时道:“我们大姑娘不在家。”

嬷嬷问道:“去何处了。”

“跟杜小姐到职校实习去了。荣国府贾家的二姑娘年后便在职校做事。二人本来认得,就让她带着。”仆妇面无表情道,“杜小姐对我们姑娘说,先熟悉外头的行事风格,再想想自己能做什么、或是想学什么。大海从鱼跃,长空任鸟飞。”

嬷嬷又急又怒:“无法无天、无法无天!还有没有规矩。”

仆妇道:“杜小姐说,你家有你家的规矩,我家有我家的规矩。既然住在我家,就得收起你家的规矩、遵守我家的规矩。这宅子是杜小姐的。她早吩咐过不欢迎二位嬷嬷,奴才就不请你们进来吃茶了。”话音未落,不由分说“砰”的一声关上大门。

嬷嬷们互视几眼,心下明白:纵然找去职校,九成也见不到大姑娘。纵然见到了,那是杜萱的地盘,自己没法子带她走。

回到四皇子府隔壁,门子大叔趾高气昂道:“二位嬷嬷请了。明日烦请务必搬出去,四皇子要使这宅子。方才府里的赖先生来看过,做了些安排。后天便有工匠修缮屋舍,还要植树种花、更换玻璃窗户种种。待会儿另有几位先生要看屋子,还望二位莫胡乱说些有的没的。”

一位嬷嬷面黑如铁:“既如此,四皇子让我们姐妹去何处居住?”

门子大叔道:“与四皇子什么相干?”

另一位嬷嬷道:“我们是皇后的人。”

门子大叔嗤道:“四皇子并不在府里,旁人不认得二位。你们说是皇后的人就是?若真是皇后所派,为何来了小半年、一次都没进过四皇子府?”

嬷嬷们哑然。

四皇子两口子从没给过她们颜面,这次也不会给的。二人回到屋中大眼瞪小眼,终还是老老实实收拾东西去了。

门子大叔没哄他们。小半个时辰之后,果然来了几位先生看屋子。

次日,嬷嬷们打起包袱,暂时住去路口客栈。再过一日,那宅子果真开始修缮。又跑去松江职校守了大半天,终于看到张小姐。

张小姐穿了身职工校服,头上盘着发髻、没戴钗环,手里抱着摞文书,整个身子都有些拘束。她身边走了位鹅蛋脸儿的姑娘,脑后绑着条长辫子,头上别着缸口大的西洋式样蝴蝶结帽子。那姑娘眉目温柔的叮嘱张小姐些话,张小姐咬着嘴唇轻轻点头。二人身后跟了三个小姑娘,皆穿着同款校服,当中一个正是张小姐贴身丫鬟。

忽有个小伙子蹬蹬蹬从后头跑出来,喊道:“迎春迎春——等我会子——我跟你们同去。”

那个叫迎春的转回身望着他似笑非笑:“杜助理很闲?”杜助理跑到跟前猛然停住步子,身子晃了两晃。迎春皱眉,“我竟没见过你不冒失之时。”

“太夸张啦~~”杜助理摊手道,“顾校嫌我呱噪,让我随便去哪里、只别让她看见。”

“她跟前的事儿太少?”

杜助理挤挤眼睛:“人家薛助理一个顶仨,没有什么做不来。茶沏得好、文件整理得好、连字儿都写得比我好。我左看看右看看,自己在那办公室里就是多出来的人。顾校忍到现在才把我扫地出门,十足看了我姐姐外加我家祖宗十八辈的颜面。”

迎春横了他一眼:“同去也行,莫要添乱。”

“得令!”

几个人出了校门,嬷嬷们没敢凑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