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逆贼薛蟠

作者:金子曰

小花枝巷钱将军外室家大清早来了个客人,乃夏公子跟前随从。外室娘子心中慌乱,捏着帕子出来相见。

随从打了个千儿,也不敢坐,只小心翼翼道:“太太,小的是……私自过来的。”

外室娘子定了定神,含笑道:“无碍,有什么事你只管说。”

随从迟疑道:“前几日,我们爷们路过贵府。跟着来的那小崽子偷偷告诉我,他觉得贵府有些事不大对。他也跟爷们说过,爷们觉得他小孩儿家胡思乱想、没留意。奴才反复斟酌多日……”

外室心下已有不大好的预感,定定的道:“他说什么。”

“他说……”随从又纠结会子,硬着头皮道,“他有种,贵府的人把我们三爷当姑爷的感觉。”

外室心中咯噔一声,又隐约松了口气:自打知道了那盆钩吻,娘儿俩一直在推测老爷究竟有何目的。想来与这个相干。“三爷?夏公子不是长子?”

随从一愣:“不是。我们大爷性子和软,二爷不管事,里里外外都是三爷在忙。”

“夏老爷呢?”

“夏……额,我们老爷,出门办事去了。”

“贵府三爷可定亲了?”

随从叹气:“心上人早都有了。偏那位嫌弃我们家是高门大户、规矩多得烦心,不肯嫁。三爷自己提出不纳姬妾通房也不置外室,她还是不愿意。”

外室娘子闭了眼。高门大户、规矩多。“我猜‘夏’并非三爷真姓。我们老爷可知道。”

“自然知道。”随从苦笑,“正因为钱将军知道,三爷才觉得那小子想多了。”

外室冷笑:“依着小女的身份,想是连贵府门槛都进不去的。”

随从慎重道:“正是。”

外室凄然,捏紧了手帕子:“我明白了。你走吧。”

随从行了个礼,正要退出去,忽闻外头一阵大乱。外室皱眉,命人去探探。不多会子,一个仆妇满面尴尬的回来说:“太太,那个……没什么事。”随从再行一礼,走了。

仆妇立时低声道:“太太,去瞧瞧姑娘吧。”

外室忙赶到女儿屋中。两三个奴才神色古怪面面相觑,地面滚满了茶杯茶壶。阿殊托着下巴坐在长案前,案上摆着一只剑鞘,和,一把剑柄。没有剑。

阿殊举起右手,手中擎着张巴掌大的纸条。“这是剑鞘里倒出来的,母亲看看。”

外室娘子一看,纸上写着:此利刃削铁如泥。若非存于剑客之手,不免冲动误伤。特取之。字迹正是上回提醒钩吻的梁上君子。外室怔怔的看着纸条,良久问方才何故吵闹。阿殊扭头看了自己的贴身丫鬟一眼。丫鬟心知不妙,双膝跪下。

阿殊努努嘴道:“她,方才闯进屋来,惊呼‘姑娘,大事不好。’未语泪先流。说夏家来人了,话里话外都是我配不上他们爷们,奇耻大辱云云。竭力撺掇我争口气,拿把剪子去寻他们理论。”乃嗤道,“口里一壁说剪子,眼睛一壁朝墙上张望。我顺着她眼神望见镇宅宝剑,心想,剪子顶什么使?”

她母亲深吸一口气:“你便摘了剑。”

阿殊点头:“仔细回想,她扑上来拦阻,其实是把旁人给隔开、便宜我好生取剑。拔.出来居然只是把剑柄,她先懵了。”歪脑袋看着那丫鬟,“削铁如泥。你是盼着我把夏家的人杀了?”

丫鬟蓦的绝望,眼中泪滚如泉:“……冤枉,奴才冤枉。”

外室娘子面沉似水:“老爷是如何吩咐你的。”丫鬟一愣。

母女俩相视:果然是老爷吩咐的。阿殊咬咬下嘴唇:“我爹可曾提过,去何处能见到夏公子。”

丫鬟不敢吭声,扭头望向一名仆妇。众人都不自觉朝那仆妇看去。仆妇有些慌乱,垂手垂头立着。阿殊只管一眼不错盯着她。仆妇如针芒在背,许久终于忍不得,跪下道:“老爷曾说,某处有一斗鸡坊,是夏公子产业。”

阿殊道:“我去瞧瞧。”

“不可!”外室一把抓住女儿。四面张望,这宅子里的下人大抵都聚拢进屋,竟不知有没有待自家母女俩忠心的。轻叹一声,“老爷暂代京营节度使,把持着京城内外。天家子弟、或是皇子外戚,不敢以真姓同他往来。”

阿殊双腿发软险些跌倒。半晌,拉拉母亲的衣襟:“我爹可知道?”

“再不济,过年时宫中领宴也得碰面。”

阿殊忽然哭出声:“我不要!我就想嫁他!”

她母亲想了想:“也罢,明白着总比糊涂着好。”因喊过一对老仆夫妇,让他们陪着姑娘去斗鸡坊走走。

不多时司徒暄闻报,有些头疼。眼珠子转了两圈,溜去寻他母亲。

何侧妃听罢缘故,悠然吃了口茶微笑道:“我才不帮你。自己惹下的麻烦自己收拾。”

“娘~~我早先不是没想清楚么。这会子不是已经明白了?”

“明白了?”何侧妃偏头看了看他。“你早先是如何盘算的?京营节度使的外室女。不论身份还是避嫌,你都没法子正经收她进府。你知道的吧。”

“……知道。”

“知道何故还招惹人家。做外室?你喜欢的赵姑娘不是贤良人吧。”

“不是。”司徒暄圈住母亲的胳膊,“我没想到那许多,都混着。”

“你不是混着,你最明白不过。”何侧妃瞥了他一眼,“你知道钱姑娘喜欢你,保不齐肯为了你受委屈。赵姑娘喜欢你,说不定肯原谅你。你母亲我喜欢你,愿意帮你收拾烂摊子。”

司徒暄无言以对,干脆把脑袋往母亲项窝埋。

何侧妃啼笑皆非,不觉手已顺着儿子的后脑抚到脊背,叹道:“罢了,儿女本是前生债。”司徒暄登时抬起头来笑若花开,挨了母亲一下子。

阿殊姑娘坐在斗鸡坊净室心乱如麻。等了许久,门帘子挑起,进来一位夫人。阿殊惊得直了眼:这个岁数的女人,自家母亲算是形容出挑了;跟她如何比得?观其脸庞莫名与夏公子有几分相似,心中已有计较。乃翩然下拜。

何侧妃轻叹一声:“姑娘,我给你赔个不是。是我那孽子对不住你。”

阿殊眼中瞬间滚下泪来:“太太……”

何侧妃又叹。拉着姑娘的手并肩坐下,正色道:“你这个年岁,为了情爱自然诸事顾不得。奈何人生漫漫,没个边际。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嫁入大户人家,身份何其要紧。我老子大小也是个朝廷命官。直至前几年,一位姨太太没了,我才补上她的空位。凭的是生了个顶用的儿子。”

阿殊呆若木鸡。“太太你……你是……你不是?”

何侧妃凄然一笑:“女人,模样生得好不见得是好事。我本与一位秀才有婚约的。偶然让我们老爷看见,收入府中。最初也得宠过几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二十六岁比不得十六岁,三十六岁愈发比不得十六岁。四十六岁呢?小姑娘,你不谙世事,须三思再三思。”再叹,握了握阿殊的手,起身一径出门离去。

阿殊痴痴的坐了许久动弹不得。老仆两口子一直在屋内,看得明白。婆子轻声喊:“姑娘,咱们还是走吧。”

阿殊这才回过神,又懵了会子,晃悠着站起身。婆子忙扶住她,跌跌撞撞出门上车。

回到家中,阿殊将经过说给母亲。因茫然道:“她既为官宦小姐,连个姨太太都得等到旁人没了才能补上?”

母亲连声诵佛:“她既为官宦小姐、未婚夫还有功名,让夏老爷看上了便得入府。可知夏老爷身份比你父亲高得多。王侯府邸,爷们收个姬妾本算不得什么。姨太太是好人。你若进了夏家,便是侯门一入深似海,再也休想出门逛庙会、看猴戏。如从前般跟别的男人说话,太太便可使家法打死你。你这性子,能活多久?那些女人手段多了去。”

闷了许久,阿殊咬牙:“我……不进府便了。”

她母亲身子发颤连连喘气。半晌强镇定下来,眼中扑簌簌滚落泪珠:“你小时候,每逢过年时常求父亲留在家里,奈何……这儿不过是座宅子,并非他家。近几年虽来得多些,都是领客人在书房说话,时常连咱们娘儿俩的面都不见。直至夏公子来,你闹着要嫁他,老爷忽然喜欢你这个闺女。”遂从怀内取出梁上君子的两张纸条,摆在女儿跟前。

阿殊怔怔的看着纸条,忽放声大哭。母亲抱住她,娘儿俩哭作一团。

待收了泪,外室娘子重新梳妆,将家中奴才们悉数召集到堂屋中。正色吩咐说,从今儿早上夏家长随进门直至姑娘出门这些事,半个字不许透露给老爷。乃淡然扫了众人一眼:“送钩吻盆景儿的王全家的已死了,想必你们都知道。”又柔声道,“咱们大伙儿性命全都捏在老爷手里。若不齐心,如何活得下去?”一壁说、一壁垂下泪来。

方才她们母女在屋内哭时,奴才们都听见了,也都知道老爷没安好心。服侍多年,岂能没有感情?纷纷陪着哭道:“听太太的。咱们齐心活命。”

外室娘子点点头。歇过午觉,她将奴才们一个个单独喊入自己屋内说话,每位都说了小半个时辰。横竖人也不多。谁也不知道太太跟别人说了什么。

可巧张子非想起她们,趁夜潜入、想看看司徒暄到底是如何解决的。正听见外室娘子恩威并施的拉拢一个婆子。又听了听奴才们互相交谈,莞尔:看来这宅子里的人已经不是钱将军的了。

直至二更天,外室娘子终于跟最后一个奴才也谈完了,方喊出一直藏在屏风后头的女儿。阿殊惊异道:“娘,您还有这手段。早先怎么没见你使?”

外室娘子摇摇头:“这些都是对付人的手段。我使来对付谁?那边的太太确是好人,那边的姨太太我还不稀罕对付。再说,我也没底气啊。当年我们齐家满门抄斩,连初生的婴孩都没放过。”

张子非挑眉。姓齐。忠亲王余部里头有位兄弟是姓齐的,如今在扬州帮唐小山做事。

阿殊半懂半没懂道:“您这是对付我老子?”

齐氏撇脱道:“是。”

张子非在窗外扑哧一笑。屋中母女大惊:“谁?”

张子非朗声道:“齐家娘子休怕,我便是前些日子来过的绿林人。”母女俩齐刷刷瞪大了眼:那留字的梁上君子是个女人?张子非接着说,“今儿听说齐娘子本是义忠亲王心腹家的小姐,想起曾在多处码头听说,义忠亲王余党还有不少人,如今多半散在姑苏、淮扬一带。二皇子便是让他们给绑走的。齐娘子若有心寻找亲眷,哥谭客栈不妨一试。”

齐氏对着窗户行了个万福:“多谢女侠仗义相助。敢问此客栈是怎么个所在?”

“本是京城最大的一个绿林码头,各色买卖皆可做得。”张子非简单清晰介绍了哥谭客栈及地址。“如今有新鲜的江都亲王,义忠亲王没人搭理。前两年便有托赏金猎人找亲戚的。”

齐氏不觉惊喜。阿殊跃跃欲试:“母亲!我明儿便去。”齐氏尚且犹豫。阿殊又道,“女侠必是帮我们的。”

齐氏一想,可不是么?若非人家弄走剑身,女儿保不齐已经惹下大祸。咬牙道:“也好,死马当活马医。”

张子非对着窗户拱手:“祝娘子好运。我去也。”遂走了。

阿殊扑过去推开窗,外头空余一弯清月、两株翠竹。

次日,阿殊依着女侠建议扮成小子,领着位大叔上哥谭客栈打探行情。掌柜的伙计都得了上司之命,待她极和气关照。阿殊事儿办得顺利,心下微微得意,冲淡了几分想嫁给夏公子的心思。回家后,陪她出门的大叔得了笔重赏。旁人一瞧,替太太小姐办私事很赚哎~~都不免羡慕。

下午,诸事不知的钱将军又与客人来她们家议事,不知何故吵了起来。俗话说,学好三年学坏三天。只跑了一趟哥谭客栈,阿殊已学坏了。今儿掌柜的跟她说,要紧大员、尤其武班大将的消息,最值钱不过。阿殊举例说京营节度使呢?掌柜的击掌说那可了不得!财源滚滚。母亲有多少钱阿殊清楚。若没赏赐,难以稳住下人的心。遂偷偷溜到书房窗户下。还没来得及听清楚半个字,窗户一开,她老子喝令快走。

然而阿殊却看清楚了屋里客人的模样,描述个画像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