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逆贼薛蟠

作者:金子曰

司徒暄领着母亲去逛化妆游园会,张望几圈没找到熟人。娘儿俩遂开始玩儿。没玩两会子,何侧妃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因那视线并无恶意,她想了想,大约是自己认识的哪位太太老太太,便没放在心上。

忽听外头一阵鼓掌热闹。二人过去一瞧,游戏叫蜈蚣赛跑。取两根长竹竿,每隔开两臂距离捆住一个人的腿,捆完五六个人便像是只蜈蚣。两组赛跑,赢的那组有奖品。何侧妃兴致顿起,拽着儿子掺合进去。

何侧妃的身形明摆着是女子。小伙计本着女士优先原则,下一组请她先挑位置。何侧妃径直走到正中间的第三。司徒暄本想占第二位置,他母亲嫌弃他太高、挡自己的视线,命到后头去。司徒暄只得灰溜溜跑到第四。于是安排人手的小伙计请另一个男人重新占了第二位置。司徒暄嘀咕:“这位比我还高。”挨了他娘两只白眼。

新第二穿着套黑色西洋三件套,何侧妃只一眼便觉见过。再一琢磨,现场最多的便是此款,当然见过。不多会子,小伙计替他们把腿都捆好了。何侧妃就立在那黑衣人身后,看着其肩膀脊背,依然眼熟。然此时“蜈蚣头”那位喊了起来,让身后的“蜈蚣节”们都听他口令、右腿先跑。何侧妃赶忙凝神。

排头的也是个男人,穿得像绘本里的埃及战士。虎背熊腰,显见出自武将之族。裁判喊“预备”,“蜈蚣头”声如洪钟喊道:“右脚预备——”司徒暄忍不住探头瞧了他两眼。哨音一响,“蜈蚣头”大喊:“一二一二一二……”身后的“蜈蚣节”们不由自主随其口令跑了起来,飞快超过隔壁的蜈蚣。围观群众鼓掌叫好。只一会儿功夫,这条蜈蚣已跑到终点,对手才刚跑完半程。裁判大声宣布他们创下了今天的“最快蜈蚣”记录,五个人放声大笑。

遂解竹竿。后头四位都是小伙计给解的,“蜈蚣头”趁伙计解右腿的功夫自己解开了左腿。乃大步走到最末尾处向第五位置的“蜈蚣尾”伸出右手:“这位兄弟想必是位魔法师。”

“魔法师”还没解完左腿呢,隔着眼罩都能看出他赢了比赛欢喜得紧。“正是。”

“我进门便认出你了。”

“哈哈哈尊驾想来就是勇士阿卡德人部落的蝎子王大人?”

“正是。魔法师阁下,幸会。”

“蝎子王大人幸会。”

司徒暄也没解开左腿,立在两臂开外听得明明白白:这位“魔法师”碰巧是个熟人,他表弟范家二爷。内里想着,大冷天儿蝎子王露胳膊露腿的好不精壮,必是一员猛将。对陌生人指挥若定,气势不俗。不如趁此机会认识一下,保不齐能多个膀臂。

他盘算拉拢人才的功夫,何侧妃依然对着第二位置之人琢磨为何看着眼熟。竹竿解完,那人回头看了何侧妃两眼。何侧妃骤然认出进来不久见过他、和自己行头一模一样。他换了衣裳。一时不高兴,几步走到他跟前低声道:“尊驾眼下这身行头,满场都是。”那人忍俊不禁,然只咧开嘴没笑出声,拱拱手转回身。观其背影,何侧妃又觉得眼熟,最初那种眼熟。

负责游戏的伙计给五位每人发了顶牛仔帽作奖励。因他们打破记录,还额外送朵殷红的玫瑰花。花儿平日养在暖房,含苞欲放煞是可爱。伙计笑说东瀛那边爱在牛仔帽上别玫瑰花。

蝎子王道:“果真?年后我大抵要去东瀛。”

司徒暄惊喜!范小二也欢喜道:“巧得紧,我年后也去东瀛。”

司徒暄忍不住凑过去:“二位,我年后也去东瀛。”

范二爷横了他一眼:“我俩去东瀛你也去,碰瓷……夏三哥?”

司徒暄反横一眼:“是,范小二!分明是我先预备去的,你比我迟。”

范二爷嗤道:“拉倒吧!你后来才跟上赵二姑娘,比我迟了两个月不止。”

“你只空口白话,并没正经预备行程。”

蝎子王啼笑皆非:“这有什么好争的。”乃张望一眼,“梅树那边的大阳伞便是给客人歇息吃茶使的,咱们不如过去坐坐。”范二爷立时赞成。

司徒暄道:“我还有朋友,就不过去了。”

何侧妃忙说:“你只管去你的。少了你絮絮叨叨,我自在玩会子。”她老人家想着,东瀛终究远。这蝎子王瞧着颇靠谱,儿子认识下、有个照应。

司徒暄清楚母亲的心思,这游园会也安全。稍稍斟酌,答应了。

三个男人帽子上插着玫瑰花,往大阳伞下坐着。蝎子王告诉小伙伴们他姓吕,奉朝廷调令前往东瀛扶助江都亲王。本来早就要走的,因三皇子闹了出逼宫、皇帝久不上朝,方拖延到年后。范小二纯属闲逛,没大做准备。司徒暄却知道许多。也不藏私,大大方方说给他俩。

甩掉儿子,何侧妃自己四处溜达。才刚走一会子,又感觉被盯着。她忽然站定不动,木雕泥塑似的。许久才重新迈步,渐渐走到少人处,十几步开外有两个赌坊伙计垂手而立。何侧妃假装脚底下打滑,整个人朝柱子上撞去。说时迟那时快,一条人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稳稳挡在何侧妃与柱子当中。

何侧妃瞧果然就是那个黑衣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厉声喝到:“你是何人!如何跟着我。”

黑衣人哑声道:“碰巧路过。”甩开何侧妃逃也似的不见了。

何侧妃深吸了口气,喊道:“堂堂大老爷们,竟怕女人不成!”

等了半日无人答应,何侧妃靠柱子坐下。又闲闷了半日,何侧妃懒懒的站起身离开。正琢磨着上哪儿坐坐,一个赌坊伙计追上来喊道:“太太,您的领带夹掉了。”

何侧妃抿嘴,随手接过领带夹。“多谢。你在何处拾到的?”

伙计道:“是另一位客人拾到送来,说亲眼看见你掉的。”

“另一位客人穿什么衣裳?这东西本是我向旁人借的,若丢了怕不方便。我想谢谢他。”

伙计笑道:“他穿着一整套黑色西洋款,今儿穿成那样的挺多。”何侧妃哼哼两声,给了伙计几个赏钱。

绕过正堂到了后头,有几处亭台楼榭。何侧妃沿着翠竹小道款步而行,猛然回头——没人。霎时失望,呆立半晌长叹一声,见不远处立了座小阁,便上去瞧瞧。凭栏片刻,远远的看见一人疾步跑来,扑哧笑了:此人又换了身鸦青色的行头,手里依然抓着那朵玫瑰花。何侧妃不觉怔怔的出神。许久,前头不知什么热闹,许多人拍手哄笑。何侧妃清醒过来,那个一直窥视之人又不见了。

次日,何侧妃打发了个心腹丫鬟来到澳门赌坊。这丫鬟口齿伶俐、性情有几分刁横。告诉掌柜的:她主子昨儿掉了个要紧东西,被一位客人捡到还回来。主子非要查清楚那人是谁、给份谢礼不可。

掌柜的满脸头疼看身边的账房先生:“昨儿那么多人、那么多事,上哪儿查去。”

帐房低声道:“王府的主子咱们得罪不起啊……”

掌柜的叹气,认命的喊来好几位管事,让他们询问各自下头的小伙计们谁知道。丫鬟姐姐趾高气昂在人家办公室坐下,抱胳膊等着。

幸而没多久便有了消息。拾金不昧之人姓任,在城南开了个小小的茶楼,大伙儿都叫他任大叔。因他昨儿换了三套行头、伙计们当作个话题议论,才能这么快问出是他。

丫鬟眉开眼笑道:“这不就有了么?”遂问掌柜的要地址。

一个年轻的小帐房看丫鬟姐姐长得漂亮,忙说自己认得路。掌柜的叮嘱几句,让他们走了。

二人坐上马车来到茶楼。丫鬟不认得字,问招牌写了什么。小帐房道:“如意茶楼。”

这家茶楼的买卖似乎不大好,冷冷清清的。伙计约莫四十多岁,惫懒得紧,看人进门才喊声“客官您来了”,磨蹭着过来。

丫鬟款款的行了个礼,含笑道:“小哥儿,昨儿多亏令东家归还我家主子的东西,主子回头必亲自前来致谢。”

伙计愣了。半晌谄笑道:“这位大姐,有话好说。我们家的买卖开张不久,倘或有得罪之处还请担待。”

小帐房奇道:“人家致谢,担待什么?大叔,你多大、小姐姐多大?你喊人家大姐?”

丫鬟也说:“如何就担待了?我今儿也是头一回认路。”

伙计茫然看看丫鬟看看帐房,压低了嗓子:“你们……不是我们给错了消息?”

“什么消息?”

“没什么没什么!”伙计瞬间笑得春花灿烂,“有什么事小姐姐请讲当面!”

丫鬟遂说了自家主子要给任东家谢礼之事。伙计使劲儿推脱不过,只得说“送来便好”。丫鬟询问东家可在。伙计到后头溜达一圈儿,告诉客人东家大概是进货去了、不定何时回京。丫鬟告辞出来,眼珠子转了转,说辛苦小帐房领路、就使我们家的马车送你回去。

遂回到澳门赌坊。

丫鬟一径走到掌柜的跟前,皮笑肉不笑看了他半日,看得掌柜的心里直发毛。丫鬟低声问道:“那个如意茶楼,究竟做的什么买卖。”

掌柜的顾左右而言他。耗了许久见丫鬟浑然不上当,只得说:“是绿林卖消息的。你们主子这样的人物儿,与他竟是天上地下,莫要牵扯的好。”

“是歹人?”

“倒是好人,素日肯替没靠山的寻常百姓出头,收拾地痞恶棍。可市井终究是市井,颜面上不搭。贵主子的意思极好猜。任东家拉拢不着,死了这条心吧。”

丫鬟皱了许久的眉头,仔细询问。

赌坊门外,有个伙计捧了个食盒,里头装着些新鲜点心,来到端王府的马车旁。说掌柜的觉得车夫大叔辛苦、想必饿了,垫垫肚子。车夫连声道谢。因十分纳罕,侧妃娘娘这是做什么呢。

伙计笑道:“大叔是憨厚人,我们全都一望而知。你们娘娘昨儿必定是掉了极值钱的东西。那位不贪财、识礼数、还能干。想替暄三爷拉拢人才呗。”

“原来如此。”

“绿林人骨头傲着呢,岂肯攀附王府。我们掌柜的方才就说了,瞎子点灯白费蜡。”

一时丫鬟回到府中,向主子详尽回禀经过。

第二天,这丫鬟提个谢礼盒子再去了趟如意茶楼。笑盈盈向那伙计大叔道:“我们家主子说,巧得紧!她少年时碰巧认得个熟人,名字就叫如意。你们茶楼也叫这个,岂非有缘?她知道贵东家非市侩俗人。这里头不过不值钱的小礼一件,还望贵东家休要推辞。”潇洒放下东西就走,没给伙计说话的机会。

伙计大叔歪着脑袋看门外马车离去,耳听身边脚步声响,他们东家从屏风后饶了出来。伙计耸肩,回柜台算账去了——他还兼职帐房。

任东家怔怔立在桌前,许久方双手捧起谢礼盒子,转身上了楼。

盒中果真不是什么值钱之物,乃一只木雕的如意。手掌那么大,使的是银杏木。上有包浆,显见常年被人捏在手中把玩。任东家看着此物发愣,眼中无端掉下两行浊泪。

又过两天,那丫鬟又来了。这回居然是府里年货太多吃不完、给他们茶楼送点儿。

伙计大叔为难道:“小姐姐,我们东家确不是攀龙附凤之人。”话音未落,外头闯进来几个男人,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好玩意。伙计大叔忙说,“稍等会子。”抓起屁股下头的板凳横着砸了出去。

丫鬟尚未回过神来,那几个人已被踢出茶楼之外。伙计掸掸围裙回身告诉丫鬟,挑头那汉子专门替放印子钱的收账。上回要拆人家房子、被自己揍了一顿,今儿多领人手来报复。丫鬟嘻嘻一笑:又被揍一顿。遂不管不顾放下年货走了。

今天派的是另一位车夫,回去跟别的车夫们说闲话提到勇武伙计。上回的车夫趁势将澳门赌坊听来的凑到一处说了。

没过多久,事儿传到司徒暄他自己耳中。说是他母亲想替他拉拢一位能干知礼的绿林侠客,那人手下有个武艺高强的伙计。司徒暄本欲自己见见,又实在交际繁忙不得闲。上回在游园会上新认识的“蝎子王”吕将军更是人才,他和范小二近日时常约人家吃酒。因想,母亲眼力极好,只随她老人家折腾去。

王妃石氏也知道了,也没把什么绿林人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