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代则天十八载

作者:安祖龙娜

弘儿快满一岁,由茉儿从身后搀扶着,歪歪扭扭地学着走路。每成功走上一步,他都会“咔咔”笑出,实在讨人喜欢。

我如今已有七个多月的身孕,这次怀孕,身体却是不大好,行动不便,多走几步即头晕,只得终日躺在床榻之上,偶尔逗弄一下弘儿。

李治最近都是早出晚归,往往在我睡后才来,又在我醒前离去。我与他之间倒不是出了些什么问题,而是最近大唐边境战事频起,即使是蕞尔小国,也前来滋扰生事。国事繁忙,李治为此极为伤神。我因无治国之才,看他如此,也无法帮上什么忙,只能安心呆在寝宫中养胎,让他少操个心。

这七个月来,我其实并未真闲着。后宫中未起什么纷争,每日我与李治所过的只是平凡生活,于是便几乎未与武则天有过联系,因此也有了许多自己的思量。

“年龄、外貌、心智,以本属的空间为鉴”?即便真是如此,我身为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儿女,也绝对能作出改变。

“娘娘,荣国夫人来了。”许公公将武母领进。因我也把?她当作母亲看待,便下命道,以后荣国夫人进宫,无需再报备些什么,可直接引入内殿。

武母进来,即抱起弘儿,在我身边坐下,不拘些什么礼。

“姐姐最近可好?”我亲自为武母斟茶,脸色依然平静如水,不见波澜。

“好得很呢……在家中安分守己地呆着,也不怎么出门。”

武顺与李治的一夜情缘,她是知道的,我对武顺的介意,她也深知。作为母亲,她必然不愿看到我们姐妹相争,在我面前竭力护着武顺的同时,她也要挟武顺,几乎是将其软禁于武家大宅之中。

从古至今,姐妹共侍一主的例子,多如牛毛,但最终又能有多少是双双得宠的?最终不过是姐妹相残罢了。武母年事已高,又出自望族,看过太多皇室贵族内部的腥风血雨,自是不会寄愿于我们姐妹二人能一并得宠,光耀武家的。

自那日决心留在唐朝,不再听命于武则天开始,我就暗中在武家设下了很多眼线,总不能一直只由武则天威胁着我。武顺处得如何?,我自然一清二楚。要说她真无争宠之心,那是笑话。被李治遣送回家后,她断断续续地往皇城寄出过几封信件,尽是些倾诉思慕的内容。

当然,这些信,李治根本无法看到,早就被我截留烧毁了。见李治毫无反应,武顺方肯死心,不过仍是茶饭不思,人残形瘦,连敏之和敏月都无心照顾了。

为了份虚无缥缈的圣宠,就真连儿女都可置于一边不顾么?

呷茶一口,才发现武母正用复杂眼神紧盯着我的颈项,嘴巴微张又合,似是有些话欲言又止。

“媚娘,你怎么还戴着吴王赠你的珠链呢……”虽是抛出了个问题,却又无疑问语气,反而是婉转异常。

我伸手摸摸脖上的项链,十数载过去,它精美依旧,正是武则天本人带进宫中的那条,当初我还特意戴着它去讨李治欢心呢。我也是前不久才由宫廷鉴师告知,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还疑惑着为何武则天小小年纪,就拥有此物。

竟然……是李恪所赠?想起之前与李恪的种种纠葛……莫非李恪跟武则天……

“娘,这么多年了,你可还记得这条项链?”

“娘又不是老糊涂,怎么就不记得了。当年你跟吴王的事,我这个当母亲的,岂能忘记?这条项链,可是多年前隋炀帝赏给杨妃的,不过后来杨妃又把?它赠予了吴王罢了。媚娘,莫怪娘多嘴,你如今已贵为昭仪,吴王也入土了,既然圣上对你宠爱有加,你就别再想着那些旧事了。”

原来是隋炀帝赏给自己的公主的……难怪如此贵重?。杨妃将其送给自己亲儿,我能理解,可为何?李恪又要将其转赠武则天?听到武母所提到的“当年的事”,我心中就隐约有不安之感……难道,我的料想就真中了么?

“娘的话,媚娘当然明白。只是近日不知为何?,偏偏老是想到了往事,使我有些心神不宁。”虽迫切想要了解武则天与李恪的过去,我却又不得不装模作样,以防武母怀疑。

“其实以前的事,媚娘都记不真切了,倒还真忘了这项链的故事。”说罢便将珠链小心取出,吩咐茉儿将其放好。武则天十四岁时就被我弄到现代去了,就算真有过去,那也是在武则天十四岁前的发生?的了。

“也是,那时候你可还小呢。唉,都是命啊。”武母说罢,闭眼摇头。

“娘,再给媚娘说说以前的事吧,媚娘都快全忘了。”我伸手搭在她手?背上,声音极尽温柔娇嗲。因为依然保持十七八岁的年轻样子,撒起娇来还是有些作用的,更何况武母还真将我当成了是她的亲生女儿武则天。

“好,好。”她也用另外一手?拍拍我的手?背,“那可还是贞观十一年的事,你爹先前在荆州出任都督,可走了已有两年了。你总该记得,你那两个哥哥,对待我们母女是极尽刻薄的。当时吴王刚满十七,转授安州都督,我见你姐姐刚嫁入贺兰家,只有我们母女相依为命,安州跟荆州又相去不远,便带着你去投靠吴王了,毕竟娘跟杨妃那边是有亲的。”

我朝她轻点了下头,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下文?。

“那时,你淘气得很,谁都治不了你,就只听吴王的。一次,我给吴王玩笑说,我家小女顽劣,如果?将来吴王不嫌弃,就收她做个小妾吧。那时娘只当笑话一说,不想你却记在心上了,终日只围着吴王转。不过吴王也是喜欢你,知道你爱看他狩猎,就整天带你去玩,致使年末的时候因狩猎过度而被弹劾罢官。吴王不仅把?自己狩猎时用的铁鞭、铁锤和匕首都送了你,还赠了你一套马服呢。”

一时整个人都有瘫软之感,之前所发生?过的一切“莫名其妙”之事,原来都是有因由的。为何李治与我初识之时,会死盯着我胸部看?是因为他认出了那条项链,知道那本是吴王之物!为何狮子骢事件,武则天会有如此回答?是为了要引李恪忆起旧情!为何打马球时,李恪会对我的衣着皱眉?是因为我穿着他所赠的马服!

原来,李恪与武则天,当真是有过私情;原来,李恪之所以对我久久不忘,是因为我一次又一次无意的暗示!

“那……吴王可真有说过,要娶我过门?”再也顾不得其他,我只想尽快将事实全部了解清楚。

“虽无媒妁之言,不过吴王也曾许诺过,说等你年满十四以后,就将你迎娶进门。不过你刚满十四,就被先帝召到宫中当才人了。所以说啊,都是命……本以为你会嫁得吴王,当个吴王妃吧,没想到你竟成了先帝的才人。本以为你会侍奉先帝一生?吧,谁能想到,你竟又成了圣上的昭仪。”

一次就将李恪与武则天的故事听完,我实在是承受不了……

我取代武则天的那天,正是她入宫的第一天。她在现代,时间应该只过去了两天而已,刚与李恪分别不久,她心里,应该还是深爱着李恪的……

难怪,她会如此在意我跟李恪的接触;难怪,李恪死后,她几乎都没什么心思帮我出谋划策了……

这么说,我之前一直都在对李治撒谎么?若是让李治知道了这些,他还会原谅我么?

一时,李治、李恪、武则天这三个人就交替地涌入我的脑中……李恪与武则天的过去、我与李治的未来,这些虚幻的画面也都一一浮现上脑。

气血攻心,缓不过来。突然肚子传来一阵隐痛,并不断强烈起来。

“媚娘……你这是怎么了?”武母见我死捂腹部,脸色苍白,冷汗直流,察觉到我有不对劲,连忙高声传唤太医。茉儿听到殿内有状况,赶紧跑入。

“不!”我死死按住武母的手?,“我能忍……”

“你是傻了么?这生?孩子的事,怎么能忍!”

我不理她,转头艰难对茉儿道:“你赶紧过去找冬雪……让……让她以萧淑妃的名义,叫御膳房送些冰冷的糕点过来……”

***

永徽四年,我为李治生?下了一位小公主。

虽然早产,但亦算是母女平安。兴许是日子不足,女儿身量瘦弱,刚生?下来时,甚至连呼吸也有些困难,小嘴张张合合的,煞是辛苦的模样,看得我与李治一阵心疼。

“朕真是白养你们御医堂了!可都是如何?照顾武昭仪的?!竟使昭仪早产!幸好武昭仪和公主没有什么大碍,不然朕必要你们人头不保!全都罚俸禄半年!”

“谢圣上恕罪!”几乎全太医院的太医都被李治召来了,齐刷刷地跪倒一片。他们个个都已到须眉发白的年纪了,却还被吓得手?抖脚软,看得我略有笑意。李治看着他们就觉得心烦,伸手一挥,示意他们全部退下。

“亏你还笑得出来,可知我是何等担心?”见我想要起身坐着,他便亲自将床铺整好,轻力将我扶正。

“臣妾当然知道了,只是,那些太医倒也无罪,又年事已高,圣上就别再责怪他们了。大抵只是因为臣妾自己吃错了些东西,才会导致早产的。”

“是他们医术不精,害了你,你就别为他们辩护了。你的饮食,可都是有女官把?关的,今日可有吃过些什么特别的?”

听他如此一问,我低头假装沉思,而后抬头看他,又装出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引他多想,才攀上他的身躯,贴于他耳边道:“臣妾是吃了……淑妃送来的糕点,才开始作痛的。”

果?然,一听我言,他脸色骤变。原本还是温柔无限的,霎时变成了气急盛怒。看他说着就要起身前往淑妃的宫殿对其处罚,我赶忙将他拉住,让他重?新坐于我身旁。

“好了,如今臣妾跟公主都平安无事,圣上就别再责怪淑妃了。这是圣上的孩儿,淑妃怎么可能忍心加害呢?想来她必定也是无意,才会送来冰冷的糕点的……再说了,也是臣妾自己的错,圣上是想让全后宫都知道臣妾管不住自己的嘴馋么?”

“好好好,我都听你的,哪儿都不去了,就呆在你身边。”

其实这次陷害萧淑妃,纯粹是我的临时生计,绝非故意安排。我不想李治重?见萧淑妃,更不能让他彻查此事,因为我并无周全策划,只怕最后追根到底,会被他发现其实是我自导自演。

正被李治搂在怀中,可对此事重?想,还是不禁冒出了一身冷汗,后怕不已。为了争宠,我当时竟能如此临危不乱地想出个阴谋来,甚至不顾自己和女儿的性命安危,延迟请御医……

幸好再得上天眷顾,还是如我所愿,并且未让我付出什么代价。

“茉儿,叫嬷嬷把弘儿和公主都带过来吧。”我微倾身体吩咐道。少刻,两位嬷嬷即抱着弘儿与公主而来。我伸手将他们一一接过,置于我与李治之间。女儿正是酣睡中,可弘儿却精神得很,在床榻上爬来爬去的,活泼得不行。

“可要小心,不能吵醒了皇妹哦。”李治将弘儿抱起。大概真是血浓于水吧,虽然李治最近政务繁忙,即使是来看弘儿了,也是一两眼的事,可弘儿却很喜欢赖着他,甚至只要一被他抱着,就会马上转哭为笑。

“来,弘儿。”我看着弘儿的小脸,“叫父皇。父——皇。”

可弘儿却只是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看我,模样傻傻的,逗得李治大笑。近来的军政之事逼得他十分头疼,我也已经许久未见过他露出如此笑容来了。此番见他一笑,我自然也是心悦的。想到他才二十六岁,却已是这么多个孩子的父亲了,在我们那,二十六岁的男人大多数都还未娶妻呢。

“笑什么?”他转头问道。

“笑圣上。”

“我有何?好笑的?”

“看到你笑,我就想笑啊。”

李治闻言,轻笑出声,又在我鼻尖上一点,道:“那以后就只准你看着我,我要你一生?都是笑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