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白月光她不干了

作者:雪满头

五感中最先恢复的是视觉。

璀错睁开双眼,眼前是一片大红,似有隐隐的光,可视线太模糊,瞧不真切。

她静心凝神,等自己的魂魄与这副躯壳渐渐契合。

女娲石并不抗拒她的魂魄,但要能完全掌控这具身体,还是要费些功夫的。

璀错在心里叹了口气——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那节骨眼上拎了壶神仙醉去找司命。

整个天宫那几日都因着神君历劫的事儿鸡飞狗跳——他们早知道神君自那场大战后一身的煞气,他们不知道就连女娲石炼成的人身里温养出的“人魂”都受不住。

那场大战里诸神陨落,神族仅剩了谢衍这么一根独苗苗,三界也只这么一位神君了。如今神君入凡间历劫,天宫自是不敢有半点闪失。旁的都好说,唯独情劫这一样,凡人福泽太薄怕是受不住,派个女仙君下去又怕乱了神君这一世的命数,最后还是老君用了古籍里的秘法,借了神君的业火,将女娲石炼成人身,养出人魂。

这“人魂”并非真魂,没什么自主意识,只能依着司命写好的命格演个戏罢了,相当可控。神君入了凡间后,司命便寻了个注定早夭的孩子,用女娲石替了她的身份。

本是个万无一失的法子,万万没料到,随着神君接触,那“人魂”愈来愈不稳,这几日已近溃散。这便弄巧成拙了——女娲石是神族遗物,一时要接纳别的魂魄并非易事。

见势不妙,老君躲了个彻底,这烂摊子全然掉在司命手里。司命拿了块当时炼制的边角料,日日对着女娲石研究,眼瞅着头发掉了一把。

璀错去找司命喝酒那日,偌大的观世台附近空空荡荡,她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司命人,就自个儿先偷偷尝了一口——偏偏她酒量极差,神仙醉又极烈,只这一口,便醉得不成样子。

是以当天帝实在坐不住,叫了司命去问了几句犹不放心,亲自到观世台前打算看看神君在凡间的情形时,眼见的便是这么一幕:璀错的躯壳软绵绵地倒在地上,观世台附近的高台上妥善放着的女娲石嗡鸣不止,似是听到了动静,正从女娲石中引魂出来的璀错一个激灵,又缩了回去——出入那畅快劲儿,跟王八回壳儿似的。

惊喜来得太突然。天帝目光灼灼,问司命道:“这是哪位仙君?”

司命欲言又止,最终艰难回道:“是无清仙君,名唤璀错。”

天帝显然是怔了一下。一般来讲,遥坐天宫之顶的帝君是不会识得这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仙的,奈何有关璀错的传言多到能飘进帝君的耳朵里头,偏偏还没一句是好话。

要说璀错留给上界众仙的印象——最初莫过于“无情道”和“杀夫证道”这两样。当今世道,仙君们崇尚的是“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悲悯之心盛行,无情道本就被轻视一些,兼之修习无情道历来飞升成仙的寥寥可数,不成气候,更是没什么存在感。

璀错飞升那日,一身残破嫁衣,恰似天边如火炙烤的晚霞,而她一手拖着剑,云层逶迤在她身后。在上界难得灼目的暮色里,她步出天梯,踉踉跄跄往前走,眸中分毫水光也未曾有,只单手把剑攥得死紧。

那日整个上界一片哗然——习无情道飞升的虽少,但也曾有过,可大多是年岁蹉跎大彻大悟后得道,同她一般亲手斩断情丝杀夫证道的,真真是前无古人。

她瞧着便是个冷情冷性的,又懒得同旁人打交道,时间一长,捕风捉影的传言也便多起来。

除了司命,她的确不受别的仙君待见。

天帝权衡了片刻,疲惫地摆了摆手——现今也顾不上旁的了,且死马做活马医罢。

璀错酒刚刚醒了一半,便接到了下凡为神君渡情劫的君令。还未来得及准备,就草草引魂入了凡间。

这副躯壳里原本的“人魂”彻底溃散。

璀错五感逐渐归位,只脑中还有些昏沉。她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脚,不过微微一动,便有珠玉相撞的清脆响声,她立马停下动作。

视线清晰起来。原来先前所见的一片大红,不过是眼前挡了块布,料子极好,柔软沁凉。

眼前似有烛光,烛火无风而动,透过布料的光影明灭不定。

璀错轻轻吐出一口气,心神还未定,强按住识海深处隐隐翻腾着的难受劲儿,正盘算着凡间这场戏是演到何处了,眼前陡然一亮。她错愕地睁大双眼,不期然望见一人——那人亦是一身的大红,以一柄玉如意挑起她的盖头,过分温柔的眉眼专注地望着她。

魂魄似是终于全然融入了女娲石,方才的昏沉阴郁之感一扫而空,那一霎她灵台一阵清明。

就......挺猝不及防的。

烛火噼啪一声。

璀错垂下视线去。

少年身上有浅浅的酒气,一双温柔缱绻得春风似的眉眼生在略显硬朗的一张脸上竟不觉突兀,反而像三月的燕翻飞路过塞北的雪,有叫人挪不开眼的美感。他将盖头同那玉如意搁在一旁喜娘捧着的玉盘中,喜娘会了意,说了一连串儿讨喜的吉利话。

右耳垂上的白玉耳坠微微发烫,璀错心神一动,下一刻果然听见了司命的传音。

“事到如今神君与你的命数我不能再干涉,因而不能照看着你这边。只能将一缕神魂附在这只耳坠上,你若是真遇到处理不了的麻烦,将它捏碎,我便能感知到。

“平日里你戴好它,碰到什么人事的时候,它会给你提个醒。”

司命顿了顿,声音陡然小了许多,不放心地絮絮叮嘱道:“虽说传言都道神君瞧着杀伐果决不近人情,实则心系天下苍生,是个高标准严规格的好神君,可你还是多少留个心。神君历劫非同小可,凡事都须得确保万无一失,不然回头他们定要怪罪于你。”

司命的声音消去,璀错回过神来。喜娘方才退了下去,只留了合卺酒在案几上。

宋修半蹲下身,视线平齐地望向她。少年的声线有些低沉,带着浅浅笑意,“是不是累着了,怎么这个时候还魂不守舍的?”说着他忽然凑近,璀错毫无准备,连呼吸都屏住了一霎——他却只是将她头上压着的沉重凤冠取下,而后直起身,略带歉意道:“大婚办得仓促了些,委屈你了。”

璀错深吸了一口气,揣度着这时该有的情绪。人间寻常女子出嫁,洞房花烛夜是不是得说几句好听的?

她寻思了许久,实在说不出什么来,末了只轻轻开口唤了一声“夫君”。

她尚在调整状态,是以没注意到,宋修在听见她这一声“夫君”时,去拿合卺酒的手顿了一顿。

一杯酒端到璀错眼前,她顺从地接过,同宋修一道饮尽。

分明是洞房花烛夜,可屋里安静得出奇,委实没什么新婚燕尔的氛围。空酒盏无意识地在璀错指尖打转,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宋修的反应——她来得匆忙,许多功课都还未来得及做好,本想着走一步看一步,没成想人间这进度快得离谱,她乍一来便碰上成亲的戏码。

宋修神情平和,分毫未察觉枕边人换了个芯子。

手中的酒盏被人接过去,那人顺势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怎么这么凉?”

璀错悟了——没准儿原身晏云归平日与他就是这般相处的呢,没准儿神君就偏爱柔婉些的。

“这几日不太舒服,许是受寒了。”人间三月的塞北之地,还是有些寒气的。

宋修探手试了试她额上温度,确认的确无甚大碍后才道:“那早些歇息罢。”

两人合衣躺下。

大红喜烛是要燃一夜的,璀错一时间百无聊赖,便盯着跳动的烛火瞧。瞧了一会儿,双眼上忽的覆上一只手,“会坏眼睛的。”

璀错点点头,侧转过来朝他这边。宋修神情自若地将手收回,平躺着合上双眼。

也得亏这张床榻够宽敞,两人间还能余下半个人的空隙。

璀错总觉着原身晏云归同宋修的关系与司命告诉她的不大一样——按司命的说法,宋修对晏云归是情根深种,捧在手上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平日里更是有求必应。

可她这短短一个时辰相处下来,宋修确是温柔体贴,但还是感觉缺了点什么。

毕竟……新婚夜的夫妻,竟就这般四平八稳地合衣躺着。若不是关系有些问题,那就只能是宋修有些问题了。

璀错后知后觉地有些忐忑。在这具身体里,她用不了术法,晏云归只是个小医女,甚至不曾习过武,没有分毫自保的能力。

宋修的呼吸已趋平稳,像是睡熟了。璀错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他这副不设防的模样,隐约有些质疑自己方才的想法——他是人间帝国的将军,枕戈待旦,却能在晏云归身边安稳入睡,该是欢喜晏云归的。

这样盯着他看了许久,璀错意识也朦胧起来,右耳的耳坠散发出点点暖意,她心神一松,睡了过去。

宋修倏地睁开双眼,眸中一片清明,分毫睡意也未曾有。那双温柔多情的眉眼在这种时候无端生出几分冷意,他定定看了她一眼,抬手将她不曾盖好的锦被往上拉了拉,在她脖颈处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