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白月光她不干了

作者:雪满头

璀错挣扎着站起来,靠在墙上,魂魄虚弱到连控制这具身躯都费劲。可她还是强撑着,从地上捡了把匕首,撕了块布条包起来,藏在衣衫里侧。做完这些,她已是气喘吁吁,平复了好一阵儿。

神君的情劫还未到时候,无论如何她得确保“晏云归”活着不是。

说来也怪,方才她在自己身体里受的那一身伤,无情道悄声运转一个周天后便好了个七七八八,如今回到晏云归的身体里来,却没完没了地难受。

兵戈交接之声不绝于耳。胡人攻东崖本就是孤注一掷,如今失了倚仗,只乱了一阵儿,便卷土重来,甚至比先前更见狠戾。而守城的将士方才被消耗得太多,一时竟难以招架。

璀错看着眼前不断有人倒下,血顺着石缝淌下,留下粘稠的印痕。哀嚎怒吼声回荡在耳边,听得人难免心生悲戚,她眼底却波澜不兴。她能做的已然做了,剩下的,便是命数了。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能察觉自己前后心境微妙的变化。

璀错知道自个儿现下的状态不适合再待在城楼上,是以当有人要护送她下城楼找地方暂避时,想也未想便同意了。

她提不上气力,全凭人扶着,慢慢下了城楼。扶她那人似是很急,却不好催她,更不好强拉着她,只能按着她步伐的速度走。

璀错抿了抿嘴,抬眼打量了他一眼。

那人一身装束确与军中别无二致,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面上原本的不耐被按下去,低眉顺目道:“夫人须得快些,城门马上便要破了,留在此处,恐刀剑无眼。”

璀错闻言点了点头,将大半重量往他胳膊上一压,柔弱道:“那便快些走,不必顾及我,我只是从未见过这种场面,一时腿使不上力。”

那人闻言竟当真半扶半拖着她,大步往前走。

璀错另只手不动声色地探入衣内,握住匕首,暗暗积攒着力气。

那人还在拉着她往前走,步伐愈来愈急。

突然暴涨的厮杀声自身后的城门远远传来,马蹄声声,踏得整座城都在微微颤动。

璀错耳尖,在一片躁动声中,隐隐听到有人声嘶力竭般在喊“将军回来了!援军到了!”她心里那根弦儿骤然警觉拉紧,将匕首从身侧拔出。

那人显然也听到了外头愈发肆意的叫喊,面色瞬间垮下去,脚步一顿,别在腰间的刀“咔嚓”一声滑出刀鞘。

璀错握着匕首,拼尽全力扎入他心脉,而此时刀正划过她颈侧。

终究是璀错快了一步。她这一扎,位置找得极狠,霎时便能断了人性命。是以她颈侧的刀依着惯性也不过只划了浅浅一道血口,瞧着凶险,实则未能伤及要害。

她拔出匕首来,血喷溅在她脸上,黏糊糊地糊了一脸。

城门恰在这个时刻打开。

天光已然大亮。

军队冲进城中,为首那个,一身银白轻甲,好像正是那日早晨,她亲手给他穿上的那身。

璀错很不合时宜地在想,宋修果真是适合穿轻甲一类的,这样一身衣裳,旁人穿着是杀伐气很重的,他却偏偏穿出了几分少年风流。

她握着匕首的手因为脱力而剧烈颤抖,直到再握不住,匕首掉在地上。

少年策马朝她奔来。

璀错顶着满脸血迹,丝毫不觉得自己瘆人,眼见着宋修跳下马,甚至还冲他笑了笑,刚要开口叫他,脚底却是真的一软,紧接着膝盖一酸,整个人往地上倒去。

她倒进了一个带着松柏香气的怀抱里。明明有那么浓郁的血腥气,却丝毫未能掩盖住松柏香。

璀错分神在想,原以为这香气是他常熏的香料,给衣裳熏入味儿了,她才时常闻得到。没成想,神君还是自带体香的。

她想开口同他说,东崖混进来了胡人的奸细,需得彻查一番,方才那人,想必是要将她掳去,用来胁迫他退兵,见来不及了,才想索性杀了罢。

可她张了张口,眼前便彻底一黑。

她能感觉到,有人轻轻晃了晃她,宽大的手掌捂住了她颈侧尚在流血的伤口。也不知是不是她错觉,那手竟微微有些发抖。

下一刻,那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再下一刻,她连这残留的感觉也失去了。

璀错气结。这种关头,她竟全然失去了对这具身体的掌控。女娲石并不排斥她,是以她的魂魄还好生生待在这躯壳里——也只是待在这里头罢了。

旁的都好说,就是......这具身体实则是件死物,所以没有鼻息了这事儿她要怎么解释?

璀错的意识散在一片混沌中,不知过了多久,在她又一次努力尝试勾动小指时,竟真的察觉到小指动了动。

她欣喜地又勾了勾小指,这回能明显感知到,五感都在缓缓归位——只希望她睁开双眼时,别发现自个儿已经躺在了棺材里就好。

一双手覆上了她的手。

璀错攒够了力气,睁开眼来。

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幔。视线往榻边一偏移,便见宋修一身轻甲未除,连上头的血迹都未来得及处理,执着她的手,静静看着她。他神色如常,唯独满眼的血丝,显出疲态来。

璀错松了一口气——看样子她昏过去也没多久,还能解释。

她刚嗫喏了下嘴唇,便有茶盏送到她嘴边。干涩的唇被水润过来,舒服了许多。

“我昏睡了多久了?”

“两个时辰。”

璀错点点头,见他一只手还握着自己的手,便轻轻挣了挣,想抽回手来。

谁料宋修猛然用力扣住她手,扣得她指节生疼,“他们都说,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璀错反应了一下这个“他们”,才意识到他指的多半是郎中。这些郎中说话还是委婉些,两个时辰没有鼻息,怎么能说醒不过来,那分明是早便死透了。

璀错眼也不眨地看向他,拇指和食指不自觉地捻来捻去,颇诚恳道:“本以为好全了,便没同你说。其实我打小便有这个毛病,许是小时候跟着尝药草,有那些药性相冲的。这毛病犯起来毫无征兆,也无甚旁的,就是会昏睡上几个时辰,连鼻息也会停了,形同假死。不过有些日子没犯过了。”

她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嗓子又开始干涩,宋修却仍死死抓着她手,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璀错轻轻摇了摇他的手,“宋修,我渴。”

宋修像是骤然回过神来似的,松开她手,见她手上被自己生生抓出了红痕,皱了皱眉,低声道了一句“抱歉”,才起身去给她倒水。

璀错坐直了身子,摸了摸自己被好好缠起包扎好的脖颈。

她身上除了这一处,几乎没旁的伤,是以她醒过来便精神得很。

宋修将水递给她,她道了声谢,接过喝了几口便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问道:“你怎么赶回来得如此及时?我原以为还需得再撑上个一日。”

宋修笑了笑,语气轻松了许多,“前线出了点事儿,我没能给你写信,却也不见你来封信问问。我便想着,莫不是你这儿也出事儿了。后来同胡人那儿得来的零星的情报一对,便觉东崖要不好,就赶回来了。”

璀错一时心虚。她只管看完了玉坠给她的前线的那段影像,知道她的工作服务对象毫发无损,倒全然忘了问上一问。

好在宋修只顾得上她了,一身伤还未好好处理,同她闲聊了两句,便走了。

璀错随便喝了碗热粥,睡了个囫囵觉,一觉醒来时,天色已经黑沉沉一片。

她坐起身才发现,床榻边还坐了一人。

少年坦露着上半身,背对着她这边,劲瘦的腰身上缠着纱布。整间屋子只点了一根烛,烛台放在榻边的案几上,案几上摆了些瓶瓶罐罐。

昏黄的光线下,他半侧过头来看她,冲她招了招手,“醒了?过来帮我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