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白月光她不干了

作者:雪满头

璀错挪过去,拣了那些瓶瓶罐罐来看,耳垂上的玉坠早便告诉了她这些伤药一一对应的都是什么样的伤,是以她径直挑了几瓶合适的,刚拿在手里,却看见宋修若有所思的目光。

璀错眼皮一跳,一一将这些伤药打开,装模作样地闻了闻,而后做出一副确认了是什么药的模样点点头,“这几样该是用得上的。”

宋修淡声回应道:“你看着什么合适就好。”

璀错到他身后,先将纱布拆了,而后慢慢替他上药。她做这些的时候很专注——除了偶尔报复性地使坏,故意用力按他那些既疼又不太打紧的伤口。

这一来,她便发觉,宋修这人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其实好像很接地气地,怕疼。

堂堂神君,出身还是历来做战神的族类,竟然怕疼?

她故意蘸上刺激性最强的药粉,陡然使力按了一下,听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倒是忍住了,一声也没吭。

然而下一次,当他听到药粉倒出来的窸窣声响时,在璀错的手碰到他后背前,他微不可察地往前躲了躲。

猜想得到了验证,璀错心情大好,动作轻柔地替他上好药,还颇体贴地拿了件衣衫给他披上。

他就那般敞开着搭在身上,少年身上的线条凌厉又具有力量感,被衣衫半遮半掩,更显得极具侵略性——若是忽略他方才被折腾的苍白的唇色的话。

宋修抬眼瞥了璀错一眼,瞥得她背后一阵发凉。

璀错模糊想起来,上界有段传闻逸事。说是神君还小的时候——那时那场大战还未发生——曾有段日子不学无术,不仅修为没有长进,还偏爱四处转悠。直到他溜达到了北山,不知为何同一群玄鸟打了起来。那群玄鸟只是妖族,还未开灵智,自然不识得他是谁,偏偏玄鸟生性好斗,也擅斗,又鸟多势众的,战胜了本能对凤凰的恐惧,生生啄了他好几下。

小神君回神域闭关了一阵儿,他本就天赋异禀,稍微刻苦些,修为便长得飞快。

于是一个月黑风高夜,他重回北山,硬是拔秃了玄鸟族大半玄鸟的羽毛。

传说自那以后,北山玄鸟一族,对凤凰的恐惧根深蒂固,再无法撼动。

这段传闻因为玄鸟族族长极力否定,兼之过了这许久,真假难辨。但依她今日发现的,神君若是本就怕疼,还偏爱记仇......那想来十有八九是真的。

璀错不自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宋修缓了一阵儿,刚要躺下,便听见璀错问道:“今夜怎么只点了一根烛,你瞧得清了?”

宋修动作顿都未顿,显然这般刻意就是为了等着她来问,“在前线时慢慢好起来的,后来也未来得及同你说。”

既然他不愿意说实话,璀错也懒得多说——她可算是看透这个人了,疑心病重得简直病入膏肓,她若是这时候拆他台,免不得他又要疑心自个儿是不是早便知道了。

是以璀错只捧场地细细问了几句,走完了过场,便吹熄了烛,也躺下了。

一片黑暗中,两人间仍然界限分明。

璀错身体这一时半刻的总归还是要不舒服,也便格外渴睡,刚躺下便又有困意。

她将要入睡时,听得宋修忽然开口道:“这一战彻底磨了胡人的锐气,此后边疆能安稳数年。我们也便不留在这儿了,我带你回京,可好?”

璀错迷糊着,闻言应了一声,“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直到你历完劫难,我便可以功成身退了。

她翻了个身,面对着宋修,已然浅浅睡着了。

宋修看着女孩儿安静的睡颜,低声笑了笑,轻轻拉过她的手来,借着隐约的月光查看了一番,确认自己今日失控般攥她手时留下的红痕皆已消退了。看完了却也没舍得松开,只松松扣着。他轻轻捏了捏她的小指,“回了京中,我便能常常同你一道,亲自照看着你。”

宋修说这话的时候,是被她今日那一下给吓着了,想护她一世安稳,叫她此后远离这些危险。可纵然是他也没料到,回了京城,才是真真把她送进了危险之中。

那是他命格中早早便写好的,是天命所定。

即便她早识破,也只能按着既定的路去走,走到山穷水尽,走到一身憔悴悉数断送。

璀错将养了几日,脖颈上的伤结疤了,她也再没了什么不适感。仗虽然打完了,但后面的琐事也不少,宋修依然忙得很。她便趁着空,给晏回去了封信。

宋修说要回京城,想来不日便会有圣旨到了。

这倒也不难想,边疆既已安稳,皇上便断不会再放任一个手握兵权的宋修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宋修回了京,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还能保得住宋家的兵权。

没多久她便得了晏回的回信。晏回说他还是喜欢边疆的生活多些,不愿随他们回京。

璀错心里清楚,他这是还放不下晏夫人,还想多吹几年她幼时曾吹过的风,同她幼时曾见过的风景多相处相处。既然如此,也便不好强求。是以他们只在临走前,又见了一面,叙了叙父女之间的话题。

因着一切都准备得很早,圣旨到的时候,将军府上下皆是毫不意外,领了旨,马上便能出发。

司命那边也通过耳坠将堕鬼一事调查出的结果告知了璀错。

下界那边的意思,是有鬼修心术不正,偷偷解开了一只末等堕鬼的封印,又蛊惑胡人,将其用在了胡人的军队中。最后那鬼修被当众处以极刑,也算是给了天宫一个交代。

可这交代,众人皆心知肚明。不过是牵了头替罪羊,领出来遛了一圈罢了。

临行前一天,秋意已很是浓郁,宋修开了几坛桂花酿,同璀错两个人对酌。

可惜璀错酒量向来不行,即便换了一具身体,还是没换得了酒量。一顿饭吃完,她才喝了几口,便有醉意。

她吵着非要吃糕点,厨房也便端上来几碟,权当不那么合适的下酒菜。

璀错将糕点一块块从碟子里拿出来,排在案几上,排成一条长线,每块糕点的中心也皆在同一条直线上,排得不亦乐乎。偶或有一两块排不进去的,她便自己塞嘴里,或者塞进宋修嘴里。

宋修见她这模样,哭笑不得,刚拿走她的酒盏,她便又抢回来,非说要陪他一起喝。

小姑娘晃了晃酒盏,眯着眼看他,“一个人喝酒太孤独了,既然我在你身边,我会陪着你的。”

很多年后宋修想起这一夜,才发觉小姑娘说话当真是滴水不漏。她说的陪着,前提是“我在你身边”。是以他漫长的余生里,那些一个人喝得酩酊大醉的苦酒,浇熄了记忆里她的言语,却也怨不得她率先毁约。

宋修将没开的两坛酒往后藏了藏,搅了搅厨房刚送上来她却偏不喝的醒酒汤,琢磨着什么时候趁她不注意给她倒进酒盏里,骗着她喝了。

璀错抬眼看他,突然认真发问:“宋修,如今要从边疆回京了,那个波云诡谲的地方,你会不会难过?”

宋修被她问得一怔,垂下视线去,把玩了一阵儿酒盏,将杯中酒仰头喝尽。

璀错喃喃着自问自答,“肯定要难过的。你不适合那种地方。边疆自由自在的风就很好。”

宋修接她话茬,“为什么不适合?”

璀错掰着指头同他道:“其一,那些东西配不上你。其二,权力地位于你皆无用,没必要。唔,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会不开心。”

语毕她抬头冲他笑,又问他道:“宋修,你信神吗?”

宋修摇摇头。他已经开始习惯小姑娘醉酒后前言不搭后语的说话方式了。

璀错笑得更开怀了些,“我信有神,却不信求神。世人求神,所求不过是心安二字。宋修,你就是厉害到不需要求神的程度。你若是信这世间有神,便真的有,你若是不信,便不存在。”

“所以,你想做什么,就去做罢。”

宋修深深望进她眼底,倏而笑了笑,应道:“好。”

“那你是不是得给我点报酬?”

宋修已然懒得去想她又是怎么想得到报酬上的,只道:“给,都给。只要你想要的。”

璀错琢磨了好一阵儿,突然抬头望向天空。一轮圆月正爬上树梢,洒下清辉一片。

“那我要你这一生的明月夜。”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