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回这一世积了一身福泽,再世轮回会有好去处的,”司命看着她,有些心疼地叹息了一声,“还有什么我能做的么?”
“我叫你来,就是为了看住我,别让我一时冲动,去杀了她。”璀错抬眼,眸中一霎迸出的杀意似有实感。她从前也是个以杀止杀的性子,身上有些煞气倒是寻常。只是她这一抬眼间,眸光委实太过怨毒。
司命皱了皱眉,将手指点在她额心,纯净的仙力自她指尖流入璀错的身体,顷刻间运转了一个小周天。
司命脸色苍白地收回手,女娲石的斥力太大,她也探不出什么来。
她想了想又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枚小珠子。那珠子本晶莹剔透的,像是由水凝成,甫一被拿到璀错额前,却倏而暗沉下去,紧接着“啪”一声,竟是从中间裂作了两半。
璀错一时也怔住,灵台倒是清明了不少,不确定地问道:“试灵珠?”
试灵珠只一个作用——探明灵体里是否有怨气盘桓。通常来说,倘若灵体的怨气过重,便极易演化成堕鬼。
怨气乃是极阴之气,于正道仙君而言,平日极难感应得出。试灵珠虽不起眼,却是天地间澄净灵气凝结而成,逾百年才结的出,这也是璀错第一回见着这物什儿。若不是司命还有帝君的外甥女这层身份,也拿不到这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司命点点头,“该是晏云归的怨气。怪不得上回见你,你说她尚有魂魄残留,想来那时便是怨气已生,因着你同它寄居在同一副躯壳里,才早早感应到了些。”
这之前还未有过仙君能感应到怨气的先例,是以璀错本疑惑了一下,还没问出口,就又想起另件事儿来,问道:“晏云归不是女娲石所造么?神族的东西,也能生出怨气来?”
司命一摊手,“这你怕是得去问神君。神族覆灭后,许多东西已不可考,能知晓全貌的,如今也唯有神君了。”
璀错不知为何,一听到神君这两个字,便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积压在心口,堵得她喘不过气。
司命恰是在这时消失的。
璀错摸了摸耳垂上重又完好如初的耳坠,抹了两把脸上的泪痕。
有人推开门,走到她面前。她却连头都没抬。
一件带着松柏清香的外袍搭在她身上,宋修蹲下身,看了她一眼,而后脱下她已脏污不堪的足衣,见没什么伤口,只是脚趾起了淤青,才替她换上刚带进来的干净足衣。
他将地上散了一地的东西一样样捡起来,整理好。
璀错依旧坐在地上,近乎麻木地看着他做这些。房里只有纸张收拢的声音时,显得格外安静些。
宋修将木匣子合上,“咔哒”一声。
璀错眼皮抬了抬,轻声问他:“我爹他,现在在何处?”
宋修走到她身前,朝她伸出一只手,想拉她起来,“同岳母葬在了一处,是岳丈自己的意思。”
璀错避开他的手,自己爬起来,“能合于一坟,也还不错。”
宋修叫人给她备了热水,她去泡了一会儿,换上一套素白长袍。晚膳却是一口也不吃,只安安静静坐在那儿。
夜幕沉下来,这夜无星无月,天空显得愈发寂寥。她看了天一会儿,突然问宋修道:“若是那日我死了,你会不会后悔,没再见我一面?”
说完也没等他回答,只牵了牵嘴角,“给我拿盏灯罢,我该回去了。”
最终两人各执了一盏灯笼,一前一后走。春夜里的长街,还有几分未散尽的萧索,有风自街口灌进来,时弱时强。璀错慢慢走在前面,她知道宋修就跟在她身后,两人间却久久无言。
其实没多久前,他们之间还有仿佛说不完的话。那时还是初冬,碰到阳光明媚的时候,她爱叫人将案几坐凳搬到院子里去,而后随便挑一本书册看。有时她还没看多少,宋修便回来了,她也没觉得说了多久的话,暮色便重起来。
不过短短几月,她竟就同他无话可说了。仿佛只是一个不留神,两人间便横亘上了些什么,想要开口却先觉疲惫。
从将军府一路走回别院本就不近,她这回又走得极慢,快到别院时,两人的灯笼便都灭了。
又走了一段,眼见着便要到别院的大门,宋修忽然在她身后唤了她一声“云归”。
璀错挑着灯笼的手一颤,脚步略停了停,还是回过身去。只是夜色太重,她竟看不清黑暗里他的脸了。
可晏云归的身子五感优于常人不少,这种程度她原本是看得清楚的。
璀错闭了闭眼,虽然从发现怨气那一刻她便猜到这具身体会被怨气腐蚀,但没想到,这具身体已经开始衰落了。
她被人抱了个满怀。
宋修紧紧环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府里的人几乎被皇上换了一遍,我一时试不出深浅,但总归把你留在府里还不若留在别院里来的妥当。”
他直视着她的双眼,语气少见地软下去,“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璀错勉强笑了笑,避开他视线,应了一声“好”,便离开他怀里,往别院里走去。
凡人忘性皆大,是以多数喜欢将那些触不得的事儿揭过不谈。不想就连神君做了凡人后,也这般自欺欺人。
天气渐渐热起来,蝉鸣日夜不歇,虽吵闹,却也显得热闹些。
狗洞早便被封严实了,她被困在这儿一步也出不去,外头是什么季节于她而言其实并无不同。
池夏见她总闷闷不乐的,叫人搬了好几只大缸来,移植了几株菡萏,还养了两条红鲤。
缸搬进来的第一天,璀错去看荷花,手随意往缸沿上一搭,才发现裴泽绍用水缸带进来的消息——水缸里靠沿的位置,被他刻了五个字,“别院有密道”,落款是一个小小的裴字。
璀错心一惊。
别院被宋修的人看得死死的,莫说是进出,就连通信,小厮怕是也会先报一遍宋修。裴泽绍也是万不得已才兵行险着。
璀错前前后后用了十日,一寸一寸暗暗查过去,方发现了密道入口。
入口在书房,恰是她常待的地方。
这日晌午,璀错自个儿进到书房里,沿着密道走,也没走多远,便到了尽头。
密道尽头的地上放了一封书信。
她没敢多留,只将上头挡着的石板掀开一条缝,草草瞧了一眼,确认是在京郊的某片林子里,便拿了信赶了回去。
信是裴泽绍早放在那儿的。
他大致听说了前些日子晏云归的事儿,放心不下,兼之宋修一直这般将她困在别院,虽说是为了护着她,但也像是场变相的软禁,叫外头的人全然不知她到底如何了。
璀错写了回信,也放在密道尽头。
两人就这般断断续续通信着——裴泽绍本是可以从密道进来的,但碍于礼法,怕日后若有不测,会伤了璀错的名声,便从未踏进来一步。
等到菡萏开败,那两条红鲤也被璀错生生给养死了,当今京城的局势也在她心间渐渐明了。
是以当她看到裴泽绍在信中说他们已决定孤注一掷时,马上便清楚地意识到,他们的胜算有多么小。
璀错正借着烛火点燃信纸,突然心念一动,想起最后一次见着宋修时,他身上似是随身带着禁军布防图。
火舌舔上信纸,火势顷刻变大,她这一怔神儿的功夫,便烫着了手。
也不知是不是她错觉,她竟觉得体内晏云归的怨气在蠢蠢欲动——若能助裴泽绍此回事成,便能杀了长公主,替晏回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