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白月光她不干了

作者:雪满头

谢衍的手稳稳托着族长的手,落在璀错眼里便是两人深情交握,好一幅父慈子孝图。

于是她只简短地问了好,便十分有眼力见地远远走到一边,佯装对山洞前那几株黄澄澄的花感兴趣,留给他们父子相处的空间。

她百无聊赖地数着花瓣,数到一半,眼前的花影树荫渐渐淡去,面前只余一片虚空,而在虚空之中,一张卷轴浮现出来,火红的烈焰缭绕其上,来自另一个境界的灵压迫使她低下了头,似是虔诚俯首。

卷轴上金光拂动,字迹影绰,不必她去读,这张神令上的内容便涌进她的识海。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神君赞赏她在凡间引渡有功,进退有度,话锋一转又毫不委婉地说她飞升后毫无建树,因果也不知怎么一搭,得出来是没能给她个好机会的结论来。所以他决定,赐她个能立功劳的机会,叫她去下界,将凡间为何会出现堕鬼一事彻查清楚。

不过去个下界么。不过就是堕鬼么。

很好,很应该轻描淡写。

璀错咬了咬后槽牙。她躲了这么久,神君确是没找她算账——原来他没打算私了,他打算的是以公报私。

她现在信了严歇说的那句,他们这些带翅儿的,都记仇。

卷轴上缠着的烈焰火光一盛,将神令燃尽。与此同时,北山的光景一点点填满她四周的虚空。

璀错肩上一重,她回头看,却见严歇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一手搭在她肩上,关怀地看着她,问道:“怎么?是天宫那边找你了?”

璀错含糊道:“差不多罢。我怕是得去下界一趟。”

严歇拍拍她肩,不无同情地对她道:“下界形势不明,你一个仙君,若是一人前去,怕是要吃亏。”

璀错叹息一声,“亏这东西我倒是轻易吃不下,只怕查了一通,最后一无所获,回去上界还要论罪。”

严歇清了清嗓子,慢慢道:“我可以勉为其难地陪你去一趟。”

璀错挑眉看他,心里想的是带上你一个连上界门槛都尚未跨过去的妖君,与她自个儿去的差距好像也没多大,嘴上却很体谅道:“那还是不必勉强了。”

严歇面色一僵,找补道:“下界我去过几回,总比你熟悉些,能给你带路。”

璀错话在嘴边,又咽了回去,只点了点头——主要是她寻思着,方才族长来找严歇,单就她听到的那两句对白来说,作为半路回来的私生子,怕是严歇现在的处境尴尬得很,不如不留在北山的好。

就,也怪可怜的。

再说,她觉得自个儿同这人还有些投缘,带着也便带着罢,旁的忙帮不上,再不济还能解个闷。

两人说定,便回去略准备了准备。璀错给司命送了信灵去,不过片刻便又收到了司命送来的信灵。

那信灵手捧着一块玉玦,红色的天蚕流苏坠下来,映得玉玦也有些暖色。玉玦温热,纯白的灵蕴氤氲在周围,像一圈月晕。

这玉玦从前司命是不离身的。这是她自小戴到大的物什儿,自然是珍品中的珍品,能除避一切邪祟沾染灵体。

不过她那文职,一向只在上界活动,而上界正常情况下干净得很,一点浊气都上不去。璀错这回入下界,确是正用得上的。

司命手头正忙,腾不出空来寻她,又不放心地絮絮叨叨了许多,叫她能查便查,查不了回来就是,首当保全自己。若是上头怪罪下来,大不了她替她担着——命她去查堕鬼,委实是过分了些。

璀错将信灵定在一边,一面收拾着东西,一面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

谢衍抱着胳膊倚在洞壁另一边,远远看她在一堆天材地宝里翻来拣去,颇好笑又隐隐有些矜贵道:“这些都不必带。你带着我一个,就够了。”

璀错娴熟地应了一声好,翻拣的手却并未停下——她知道,这鸟儿一向傲得很,不好逆着毛顺的。

她也说不清是何缘由,总之她同严歇认识了也没几日,却莫名熟悉得仿佛哪年哪岁常常相伴过一般。但凡她同别的仙君相处时有这状态,也不会成了瘟神般的人物了。

约莫就是投缘罢。

想到投缘,她又想起司命来。

司命原本自然是不叫司命的,不过是任了司命星君后,她原先叫什么名字,似乎便不重要了。

有一回璀错问起她原本姓名,她寻思了许久,略带歉意地摇了摇头,对她道:“我也记不得了。”

璀错头一回见到司命,还是她刚飞升不久后。

那时她像个稀奇物种,总有几个闲得慌的仙君要来挑她刺儿,观赏观赏这位杀夫证道的无情道剑修。尤其是那些个出身甚好,自出世起便半步跨进仙途,一路顺风顺水长起来的,年龄尚小的仙君——他们借着那点未受过风霜摧折的良善,便嫉恶如仇,总认为无情道这一道便不该留存。

尤其璀错,杀夫证道不说,还将前尘往事忘了个干干净净,更是惹得他们鄙夷。

那日好像是哪个仙君的生辰——璀错记不清了,她只记得,三四个与她那时差不多大的仙君同她争执起来。

就连争执也是单方面的,许是因着无情道刚刚大成,璀错那时的性子跟冰窟窿似的。但清冷归清冷,诚如她自个儿所言,她是半点亏也不吃的。

是以当其中一个仙君不断用术法逼她,咄咄质问她怎么可能一飞升便将前尘尽忘时,她终于忍无可忍,鸣寂出鞘,出手便是杀招。

寻常仙君妖君多半是修为要比真正动手时能使得出来的灵力高些,但璀错不同,既是无情道,又是剑修,习得是以杀止杀的门路,她修为虽不高,动起手来却不容小觑。

但她只有一个人。

对面慌乱过后,几人联手,她慢慢也便落了下风。

司命正是这时候出现的。

司命笔在空中一荡,直直落到他们中间。司命笔掌凡间命格,单论品级,可媲美神器。是以这一笔,便借了他们各自攻过来的力,硬生生将他们震开。

天宫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有职务的正儿八经的星君总比没职务的闲散仙君要高出一截去。更何况司命还是帝君的外甥女,帝君的面子怎么也不好驳了去。

那几个仙君本就对璀错有些发憷了——仙君之间有些摩擦本也寻常,但下手轻重多少要有数,不然触犯天道,刑雷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而璀错下手的路数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浑不要命似的。

他们先前没同璀错这号的对上过,一时不免开始畏缩。

既然司命星君到了,他们便散了。

璀错向司命微微点头,道了声谢,转身也要走。

司命拉住她手。

她颇不解地回头,“司命星君还有何事?”

“你叫璀错对罢?”司命眉眼一弯,“名字很好听。”

璀错抿了抿嘴,往回抽手,却被她拉得更紧。

她原本着了一身白衣,此时被剑气所伤,几处都有破损,还有染上血迹的。

司命皱着眉看她,“你身上有伤。”

璀错浑不在意地点点头,“仙体只要不伤了根本,过一阵子它自己便长好了。”

司命不由分说拉着她走,“成仙是为了叫你越活越回去的么?受伤了为何不用灵药,不去疗伤?它是能自愈,但是你不疼的么?”

璀错没说话,任由她拉着自己,一路去了天池,看着她细心地给自己疗伤,陪着自己泡灵药玉泉。

两人泡在池子里时,璀错依然不怎么讲话,便只有司命一个人喋喋不休。

璀错闲闲抬眼看她,她却陡然捏了个诀,一捧水悄无声息自璀错身后浮起,兜头浇下来。

璀错没料到她堂堂一个星君还做得出这种三岁小孩玩的把戏,并未防备,被浇了个猝不及防。

司命自顾自笑了一会儿,对她道:“上界其实很好的,三界都很好。所以你对自己也好些,多高兴一些。不用理会旁人。”

璀错默然许久,再开口时声音终于有了些波动。她问道:“星君为何做这些?”

司命笑容渐渐淡下去,她撩起一捧水,听它打在水面上的水声,“他们都觉得你说你什么也不记得了,是在找托词。但是我知道,你不是。”

她歪过头来看璀错,“因为我也忘记了一段什么。我知道我忘记了,但是我找不到它了。”

“所以,我能明白你的感受。不管是不是自己想记起的,忘记总归不是件叫人舒服的事儿。”

璀错没接话。

司命接着说:“况且你就是合我眼缘得很。”

她重又笑起来,向璀错伸出一只手,“同你打个商量。我们做个朋友,怎么样?”

璀错抿了抿嘴,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慢慢将手搭了上去。

严歇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璀错猛然回过神来。

他手里不知何时拿着一面水镜,递给她看,“瞧瞧。”

璀错闻言接过来,对着自己一照——镜中人的模样,虽依稀还能看得出她的五官,却无端妖艳了几分。

若说她原本的模样是盈盈芙蕖,清冷孤绝,永不会被红尘所染,那现在这副模样便是灼灼红芍,是在红尘里滚过千百遍,倏而开成一片。

她扭头去看严歇,却见他还是那副样子。

严歇猜出她的意思,主动解释道:“旁人眼中我并非现在模样,只是这障眼法不曾作用在你身上罢了。”

璀错端详了自己一会儿。

严歇绕到她身后,将一串红色珠子戴在她脖颈上。

璀错通过水镜看他,恰与他四目相对。

“这串珠子能遮掩你的仙力,叫旁人感应不到。只要你不发动灵力,便没人会怀疑你的身份。”

璀错随口问道:“那我是什么身份?”

严歇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换了说辞,只道:“我的远房表妹。”

璀错“唔”了一声,那便也是只玄鸟。她颇有些奇怪道:“表妹为何要长成这样?再普通些,不是更不易引人注目么?”

严歇深深看她一眼,“我们这些带翅的,天资如此,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