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翟记得那年,自己上幼儿园大班,放学的时候,小朋友们都被家长接走了,只有自己一直一直站在校门口的传达室里,等着有人来接。

他很乖,默不作声的看着小老师不耐烦的在一旁跺着细高的高跟鞋。

后来,天黑的只能看到天上的星星,爸爸乐呵呵的跑来,他牵着自己的手,欢开喜地的告诉自己,“小翟呀,妈妈给你生了个小弟弟,高兴吗?”

那时候的林翟还糟然蒙懂,不知道妈妈生了弟弟,意味着什么。

后来,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他便懂了,原来有了弟弟……能够让几乎所有的人都提醒他,弟弟是妈妈生的,而自己不是。

而妈妈以前偶然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无论自己多乖、多努力,都再也没有得到过。

于是,当认清这个事实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要死了,咚咚跳的那个地方,有虫子在蚕食。

后来,在知道即使自己放弃了继承权,后母和弟弟依然没有放过自己,竟然伙同外人抢劫自己,害自己横尸街头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咚咚跳的那个地方,有虫子在蚕食。

而这一刻,在这一刻,叫作心的地方依如前世那样,有虫子在蚕食。

他一直视邵青为自己最亲近的兄弟,甚至比其它兄弟更近一层,因为二人没有任何利益和权世的冲突。

象一棵青松,林翟笔直的站在那里,目中含怒,薄唇紧闭,直视着邵青。

邵青跪在沙发上挣扎了半天,才缓过气来,对视上那双美丽的恼努的眸子,忽然笑了起来,“都快忘了,你现在再没用,也曾经是那条疯狗一样的第五少爷……呵,从小我就打不过你。”

淡淡看他一眼,林翟面色微白,转身形欲往外走。

“第、第五……”

邵青的声音,一贯强势而骄傲的声音里带着难得的试探和怯意,在身后喊他。

林翟苦笑,他不是那个人,不是那个人人害怕的疯狗……他只是一个不够聪明,不够气势,不够手段,为人软弱又没志气……的普通人。偏偏两次人生,都陷进一个人人如狼如虎的彪悍群体里,这不能不说是命运使然。

可惜,前世里吃的亏,这世里还是照吃不误,而自己却从来没有试图去改变什么,这是自己的错。

——所以,活该自己被欺负,活该自己被抓回来捐肾——人家没伸手进肚子里直接取货,已经算是给足自己面子了。

自己这样的废物!

林翟慢慢放松身体,强迫自己放逐那些不适的感觉,然后艰难的转回身……全身酸痛让身体微微晃了一下,立即一双有力的大手怯生生伸过来扶自己。

“滚。”林翟头都没回。

结果换来了一张放大的年青的脸,头发篷乱、眼中冒着血丝,脸上还带着三分委曲两分无赖,“第五,我、我错了……原谅我呀……你看你看,你差点把我撞个性无能,你得为我负责……”

唉,这个被宠坏的坏小孩儿!

林翟叹气,“扶我坐下吧。”

此刻的林翟象泄光了气的皮球,再没有一点力量……再者,他的腰带还在沙发上,他总不能拎着裤子出门吧。

他认命的出声请求帮忙。

“第五……”这个刚才在前一刻还英勇无敌的邵大英雄,现在只会说这两个字,挨在沙发边上,帮林翟穿好腰带,然后抓着林翟的手,舍不得放,又不敢握得太紧。

想起从前两人的莫逆无间,林翟不可避免的心软了,但事情已经闹到这一步,有些话却不能不说,否则,连朋友、兄弟可能都无法作了,这是林翟最不愿意面对的结果。

“阿青……”他抬起清澈的眸子努力与面前的这个人对视,想让他看懂自己的心意,而眸中的温柔,使那人立即软成一团泥,“第五,我不是有意的,原谅我……”

习惯性的,他把头埋进了林翟的颈窝。

“阿青,”林翟拍拍他的头叹气,自己前世里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从来没有这般亲昵的靠近过自己……“你知道,以前的事我不太记得了,而这几年我过得……让很多人都不满意,尤其是我的父亲。可是,这里不包括三个哥哥和……你,你知道,我一直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兄弟……阿青,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就象你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我一样,对吧?”

邵青抬起头看着他,想启唇相击,林翟却抬手阻止住他,淡淡的笑,“难为你迁就忍让了我这么多年,但就因为我把你当成兄弟,所以,有些事一定得告诉你……这里,”他指着自己的心口处,“它里面确实住了一个人,很早就住下了,挖也挖不掉,赶也赶不走……我没办法再接纳别人……”

邵青闷声道:“和你鬼混的那个人吗?”

眼前闪过那张冷艳威仪的脸,林翟有些失笑,“是,和我鬼混的那个人。”

“可是,我、我呢?”看着林翟的笑容,邵青心里是如此不甘,象长了一根刺,眉目不觉又竖立起来。“我认识了你这么久,你不可以这么不讲理……”

晕,素来不知道讲理为何物的邵大公子,现在居然在指责别人不讲理,林翟哭笑不得,把他推开来,让两人恢复到正常的距离。

“阿青,正因为我要讲理,才不能把你引入歧途,你知道,男人与男人并不如想象的那般风光……这是一种罪,”说到这里,林翟苦涩的叹口气,“一种无法得到救赎的罪……”

“我不管它是什么,”邵青飞快的打断林翟,语气坚定而自信,而大手又握上去,“我觉得可以,它就可以……你不必拿这个来吓唬我,我不是小孩子,至少不比你小……第五,我邵青从未对谁这么卑微求全过,难道这样,也不能打动你一分一毫吗……我就不信和你鬼混的那个男人,能有我这么对你好!”

是,和我鬼混的那个男人就是个混蛋,他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对人好,但是——

“阿青,爱不是等价交换,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就好的简单加合。你说了,你已经是大人,所以,这些不必我说你也应该懂的,这样的事情不能勉强的。阿青,别难为自己,也别……难为我,好不好?”

林翟说到这里轻叹,然后不等邵青反映,挣开他的手,站起来往外走,“……我真得走了。”

再不走,就晚了,老屋的规矩很严,象自己这种游手好闲的废物,必须得按时回家。

“如果我说我不放弃呢?”大男孩儿在身后大声的喊,尾音还带着童质的清脆。

你会放弃的……当你真正长大尝尽人生冷暖、人心难测的时候,你也会明白,什么是……天凉好个秋!

林翟回过头来优雅的倚在门上,笑得温文尔雅……“对了,不说到是忘记了……上次你砸了我一个仿青花,今天又把我弄成这样,”他指指自己五彩缤纷的脸,“你还踢了七子一脚,所以,希望在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能很高兴的看到我的帐户数字又能象你家股票那样,飚到最高点……当然,看在兄弟的份上我会给你打八折。好了,不用太感谢我,明天见,阿青。”

说罢,挥挥手,沿着青青草坪,渐行渐远。

“靠,去死吧你个守财鬼——”

五分钟后……

一声气极败坏的吼声,从漂亮的城堡里传出来。

“看吧,我就说,这城堡里的主人一定是个野兽,不是美女!”林翟悠闲的站在城堡附近的一个固定出租车点,朝旁边那位一直在打量自己的美女笑笑。

“所以,就把你这美人给打成这样了?”美女趣兴浓厚的挑挑眉,锁定林翟那张很“吸引人”的脸,满脸同情之色。

林翟笑意加大,“哦,小姐,请注意用词——是帅哥,帅哥!你知道,有时候男人之间难免会用武力解决一些问题,只不过……”他叹着气摸摸五彩缤纷的脸,“我是打输的那方。”

美女咯咯的笑,然后打开一辆好不容易过来的出租车的门,大方的作个请的姿势,“那请虽败犹荣的这位先生上车吧。”

林翟赶紧摇头,“这可不行,女士犹先。”

那美女推了他一把,“别客气了,先生,救死扶伤可是我们每个公民的责任和义务。”

唉,真是个美丽又大方、善良又风趣的好女孩——林翟第一次这般赏识一位女性,而且还是素不相识的。

然后他想,邵青,就应该喜欢象她这样的女孩子才对。

……嗯,这才是正常人生。

再却不恭,林翟道声谢,绮想连连的上了车,“真是谢谢您,若有缘再见,定请您吃饭。”

那美女向他挥手,“一定会有缘的,因为我也住在有野兽的这座城堡里。”

林翟一愣,随即眼前一亮。

呵呵,好呀,美女正好配野兽呀。

他无良的笑,花儿一样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