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忽然传出的灭顶悲鸣声,让外面的人一片混乱。

七子想闯进来,被老经理断然拦住。那个似乎了解一切的老经理,叹息着请求七子,“请您不要进去好吗,他们,已经忍了很多年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林丘低声的劝慰下,老人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他筋疲力尽的靠在二儿子怀里,抽噎喘息不已。

林翟趁着这个机会,抹平脸上的痕迹,慢慢抬起头来。

他歉意的开口:“早知道这五枚扳指竟让林老先生如此悲痛,我就不会这么冒然前来了。”

虽然,林丘把面前眼圈微红的人的表情看成了同情,但举手投足间渗透着审视之色……“第五先生别误会,我们感激您才对……您可能不理解这五颗扳指对我们家的意义。”

“哦,怎么,能说说吗?”林翟不动声色的问。

林丘端过一杯白水,仔细给自己的父亲饮下,直到老人面色稍稍恢复正常,才把锐力的目光转向林翟。

“在我讲这个故事之前,您能先告诉我们,这几枚扳指,您是怎么得到的吗?”

林翟坦然自若,“当然可以……”他示意林丘坐下,不必审犯人一样盯着自己。

“我对古玩向来喜欢,就在几年前开了一座古玩城。而这五枚扳指之中,有两枚是朋友送的。既然这两枚出世,那么,其它三枚的下落自然能够轻而易举的探听到,于是,我就出面全部收购了它们。”

“哪您怎么知道这几枚扳指与冀勃有关?”

“几年前,发生在冀勃的卖方溜拍事件在行内可是很轰动的,”林翟淡淡的看向林丘,后者脸色瞬时转为暗淡。

“哦,请别介意,我只是陈述实事,没有取笑冀勃的意思。”老人摇手说不介意,林翟暗叹,“行内人都应该知道,凡是收购的东西,是一定要保证其合理合法性的,因此,我们专门问过卖主儿,他姓陈。据陈先生说,这五枚玉扳指是一个叫林翟的人,送到他那里代为保管的。”

“什么?!!”

父子二人齐齐惊愕的抬起头来,直直瞪向林翟。老人急问,“您确定,这扳指是翟儿交给他的?”

林翟点头,“那位陈先生,叫陈瑞东。”

“陈瑞东?陈瑞东?”老人急切的在记忆里翻找着这个人。

“爸,陈瑞东是哥的高中同学。”林丘想起来了。

老人瞬间面色惨白,半天才颤声问:“那位陈先生可有提到……翟儿说过什么吗?”

林翟回想起那天的情景,垂下眸子淡淡的陈述,“陈先生说,林翟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在五颗扳指以七千万港元的天价拍卖出后,林翟先生要负责把货押送给买主,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林翟先生怕半途生异,竟然设下个暗渡陈沧之计,把五枚真扳指交给陈先生保管,说是等有机会再回来拿,而自己带着五枚假扳指上路了。谁也不会想到,价值连城的东西,竟在一个小小的政府公务员手里……而林先生这一去,却再也没能回来。”

“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翟儿,翟儿,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会出事,可是为什么不和爸爸说?啊?为什么不说……你这孩子呀,从小就这样,什么都不说……爸爸对不起你,你回来呀,回来吧。”老人泣不成声,招魂一样抱着盒子又干嚎起来,悲伤至极的嘶吼着,枯竭的老眼里,却没有半滴眼泪。

是……早就哭干了吗?

林翟被自己的揣度吓得泪猛往上涌,他赶紧低头,用苦涩的茶水堵住所有的情绪。

林丘起身帮他斟满,哑声问:“五枚扳指既然在姓陈的手里,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林翟想了想,淡然解释:“那位陈先生说,他听说林先生被劫匪杀害,很伤心也很害怕,怕自己说不清楚受到牵连,就揣着这几件无价之宝隐藏了好几年,后来,他的女儿患上白血症,万不得已,才拿出两枚展转卖到香港,再后来,就被我朋友收购了……五枚扳指,就这样奇妙的转到我的手里,很奇妙不是吗?”

是呀,世界就是这么奇妙。当自己派人拿着林翟的亲笔授权书,找到陈瑞东的时候,那个正直却失信于人的人痛苦失声,连一句话都没说就把扳指全交了出来,说他对不起朋友,失掉信誉失掉良心。

林翟没有责怪他……毕竟是自己所托非人,更何况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于是,这五枚扳指就真真的这样转回到自己手里。

玉寻有缘人。

它害自己失去前生,又展转找到今生,其中因果,谁能说得清楚?

而自己每每对着这五枚扳指,夜夜难寐,痛苦消磨,谁又能理清其中万般滋味?

林翟再一次感慨人生的瞬息万变。

“您、您怎样,才能把它们转给我们?”

哭泣了很久的老人死抱着盒子,颤微微的试探着林翟,那眼神仿佛在说,即使用整个世界来换,他都愿意。

林翟无法面对这样的一双眼睛,自己生父的、痛切心扉的眼睛。

他急急调开目光,把双手摁在胸前,调息片刻,才淡淡看向父子二人,“我这个人生来好奇心很重,我只想知道,具我所知这几年来,你们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它们,可是,就如现在它们就摆在你们面前一样,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呢?人已经死了,你们的损失已经造成了……而保险公司也已进行了赔偿……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

“有意义的,”一直沉默的林丘抬起血红的眼睛,激动的打断林翟,“它是我哥用生命换来的,我们不能让它流失在外面,否则,我哥为此付出的生命又有何意义呢?何况……”他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然后慢慢把一张已经不算很年青的脸埋进臂弯里,“没有它们,我又拿什么去救赎我的罪过。”

“哦?这与您又有何关系,毕竟生死皆由命,”林翟垂下美丽的眸子,惨淡的笑,“而且,具我所知,你们兄弟关系并不算亲密。”

林丘面露尴尬之色……

林翟淡笑,“不好意思,临来之前,我对冀勃进行过一些调查,您要知道,君子比德于玉,我总不能把这些东西交给那些品德无良的人吧。”

林丘低声道:“君子比德于玉吗?若这么说,哥哥是玉,而我……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从小就恨他。”

“啊?!”林翟一愣,忍不住出声,自己这哥哥有这么差吗?

林丘笑的有些精神质,“……所以,那场意外,本就是我策划的。”

你终于承认了吗?

林翟装作瞪大眼睛,心却陷入冷彻刺骨的谷底,他以为过去这么久,自己早已学会了自持,但听到这句话的一刹那,如潮水涌上来的愤怒、悲痛、失望、心灰意冷……交织在一起,几乎令他不能自抑。

他暗暗握紧了拳头。

而对面的老人掩面长叹,“都是我的错。”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护着你的小儿子吗?林翟愤然转过头去。

“他从来不象别人的哥哥,”林丘忽然高声冒出一句,打破了窒息的沉默,他看着林翟笑的古怪……“他从来不会带我上学,帮我出头打架,从来没有……他看似温顺亲和,却象高山白雪,让我觉得那么近那么诱人,却总是望而却步。您不知道,他是多么的聪明,凡事在他那里都能迎刃而解,就拿鉴别古玩来说,只要愿意,他可以一针见血……

“我很想成为他那样的人,可他从不给我机会……即使后来我和妈妈那样为难他,他都是一笑了之……让去寄读学校,他不在乎,赶去法国学与古玩毫不相干的经贸,他也不在乎……你看,他预料到了一切,甚至在走之前就给自己买好了去往法国的飞机票,却什么都不会告诉我们……不告诉……”

“在他眼里,我们只不过是一群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他自嘲的笑一下。

“不是的。”林翟又忍不住反驳。我那时候那么努力,用尽浑身解术和包容渴望着你们家人一样的容纳……你们看不到吗?若非到心灰意冷,又怎么会把价值连城的东西交给一个外人……又怎么会想要放弃一切远走他乡,去作一个孤独异客?

林丘被突然出声的林翟吓了一跳,止住声音直直看着他。

林翟低头苦笑,“咳,我是说,如果林先生真的象您说的那样,就不会在明明知道有问题的情况下去接受这项任务,他大可拒绝你们,然后一走了之……多大的亲情和责任感,才能让他硬生生忍下被亲人陷害的悲痛,去完成一场没有希望的任务……甚至,在最后一刻,他还对你们抱有奢望,希望你们可以手下留情……他没想到他会死,否则,他不会把东西交给一个外人……”

林翟这样为自己辩解,一点没惭愧。

“我也从来没想过要他死,他那样聪惠的一个人,怎么会死?我联系的那些人根本就不是劫匪,只是想挫挫他的傲气,然后再把东西找回来,让我爸对我另眼相看……天杀的,谁知道从哪儿冒出那么一批人来……甚至我都想好了,等事情一结束,任他打任他骂,可是为什么,他明明知道那是个陷井还要去?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变成一具尸体都不肯回来找我们对峙,找我们理论,你说,为什么?”

林丘忽然站起来,隔着茶几抓住林翟的双肩,目光狂乱,猛力的摇晃着,“哥,哥,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哥?林翟大脑中一片空白。

“丘儿!”林父抓住他的手,大声喝道。“你冷静点儿。”

“爸,他用最残忍的方式报复了我们,这就是我的哥哥呀。”林丘依然抓着林翟的肩膀哭出声来。

老人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