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古城是一个极美的地方。
林翟知道它,是因为沈从?文的《边城》。于是,在距离那场海岛之战一年多的时?间里,林翟都是默默的藏身于这座美丽的凤凰古城的。
清清的驼江水,古老的吊脚楼,它们现在是林翟视野里的全部?——他?在这里租了一间小屋,作起了手工银饰的生?意?。
因为店面太小,只有十平米左右,人手太少,连店员加老板,永远只有林翟一个人。所以,虽然银饰的工艺很精美,但他?的生?意?不好不坏。
林翟从?来也没有太在意?这些,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静的一如清澈的驼江水。
这天清晨,沥沥的下起了漫天小雨。灰白的世界里,古老而神秘的凤凰古城,似又恢复了千百年前的风貌——沉静、美丽且弥漫着幽幽的婉约。
林翟从?租住的地方走出来,打着把劣质的塑料花伞。
他?慢慢走在完整而古老的凤凰古城里,清澈的目光犹如也被雨水打湿,闪动着湿露露的润泽。静然的打量着一条条伸向深处的巷子,周围的房屋,飞扬着柔美的檐翘,展示着与众不同的风采。
石板的路,湿润润的,偶尔的一滴雨落下,清脆的一声响,似遥远而厚重的苗女的赤足声由身边掠过。远处的驼江江面上停泊着黑黑的船舸,随流水轻轻地荡漾着,一位身着黑色苗服的老人蹲在上面吸着烟袋,看不清他?的表情。
积水打湿了林翟的鞋,几点泥水,溅在裤角上。说不出狼狈,却别样的让人感觉到真实。终于到达了自?己的小店铺,站在门前,林翟一手拿着伞,一手伸进衣兜里摸着钥匙。
“小林老板,这样的天还过来啦?”邻家的铺子,抱着奶娃娃的年青妇女朝他?微笑着打招呼。那是一个外来打工的浙江女子,本?为是汉人,却因为这座古城,穿起了苗家衣服。青黑的抹头,白银的链子,一颦一笑间散发着与这座古城相同的气息。
也许,我也有同样的气息吧?林翟瞧瞧自?己身上青布的褂子,溅着泥点的布鞋,礼貌的朝那个女子笑着点头。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钥匙。
打开门进去。屋子里散发着潮湿的气味,林翟默默的打开窗户,一条花猫懒懒的跳到上桌子上,肥腴的肚子挨着桌面,厚厚的皮毛里看不见爪子。此?刻,正可怜兮兮的看着林翟。
“小林老板,你家肥猫又偷吃我家的鱼了。”那个浙江女子软声软语的告状声从?窗子外传了进来。
林翟赶紧伸出头去赔礼道歉,“不好意?思,我会?教?训它的。”
桌上的肥猫显然不太满意?自?家主人的软弱,大?大?的喵了一声,林翟抄起雨露露的伞朝屁股给了它一下,“馋猫!”
肥嘟嘟的猫仿佛有人要杀它吃龙虎斗一般,大?声惨叫着跳下桌子,缩到了放着银丝的竹箩里面。立即,脸盆大?的竹箩被它填得?满满的。远远看着,就是一团毛绒绒的球。
林翟打了些水放到猫碗里,然后坐在板凳上开始磨打那些银饰。这样的天是不会?有客人上门的,他?决定再弄一些新的花式出来。
如果没有人打扰,他?可以这样坐上一天,然后加工出几件更精致一些的手饰备用,接下来几天,就不必再工作了。
于是,这样一干,竟然一直干到了中午时?分。肥猫耐不住饥饿了,蹭到林翟旁边叫张不停。
林翟的左耳朵现在有些听不大?清楚东西?,所以他?没有听到肥猫的叫唤。等半天见没有理它,肥猫索性窜出窗外,又奔着邻家的鱼香去了。
“喂,老板。”一个声音忽然在耳边很大?声的响起来,吓了林翟一跳,他?猛得?抬头看上去,只见一个人手拿把伞正皱眉看着自?己。
“我都叫你半天了。老板,你做不做生?意?呀?”那人嘀咕着,低头看着柜台里的银饰。
“做做,真是不好意?思。”林翟赶紧站起来,跟在客人后面介绍,“您看看,想要些什么呢?我这里有项链、耳环、戒指、手镯……还有长命锁。”
“拿手镯出来看看吧。”
林翟手忙脚乱的把一盘码放整齐的手镯拿出来,轻轻放在柜台上,“价钱上面都标的很清楚,您喜欢哪个直接拿给我看就好。”
“样式到是蛮多的……好了,你去忙吧,我要好好选选。”那人挥苍蝇一般挥手,林翟赔笑着退回到自?己的板凳上。
林翟继续低头打磨手里的银饰,这是项细活,需要全神贯注的精打细磨,可等他?想起来问客人是否挑好的时?候,发现柜台前早已是人去楼空。
他?一愣,然后明白自?己是遇上打劫的了!
唉,我可是穷人呐!他?苦笑着站起来快步追了出来。
“大?姐,看到刚才有人从?我铺子里出来吗?”他?问正在给孩子喂奶的浙江女子。
“看到了……你生?意?真是好喽,一下子卖出那么多。”女子朝他?笑着,高高的颧骨露出来。
林翟苦笑,“你看到他?往哪个方面去了吗?”
“哦,这边这边……”
林翟点头谢过,冒着小雨,顺着女子指点的方向追了下去。
“看那急样子,是找错钱了吧。”女子嘻笑着对屋内的老公说。
追出去两个巷子,雨水已经打湿了林翟身上的布褂子,湿哒哒的水滴,从?柔软的发稍淌下来,遮住了眼睛。他?站在空无一人的巷子中间,茫然的看着四周。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一个声音冷冷的从?身侧传过来。
心里一跳,扭头看过去。
一个高大?的人影慢慢从?另一条巷子里现出身形,手里还抓着那个满脸是血、哭哭涕涕的的小偷。
林翟抹一把脸,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三哥!”
“要让我一直在雨里站着吗?你这个没出息的家伙。”第五沧的额头溅满了水迹,锐利的目光盯过来看上去很是不悦……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这个弟弟就觉得?气都不顺。
“哦,来铺子里吧。”林翟转身走在前面,听到背后冷冷的吩咐声,“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笨蛋。”
然后是小偷鬼哭狼嚎的求饶声和?劈里吧啦的拳头落在皮肉上的声音。
“还是送派出所吧。”林翟转回身来,轻声说。
第五沧哼了一声,挥挥手。
于是,连打人的和?被打的,瞬时?消失在湿露而空幽的小巷里。
回到铺子里,肥猫已经带着浑身的鱼腥在竹箩里睡着了,把一团团银丝滚得?到处都是。林翟倒了一杯热水,慢慢递到第五沧跟前,然后拿出一块干净的毛巾,默默的给他?擦头发。
“你就是个面软心软的笨蛋。”第五沧在毛巾里嗡声嗡气的骂人。
林翟苦笑,却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儿,“那好,现在我去杀了他?,然后再去监狱里度过我美好的一生?。”
“不许和?我顶嘴。”第五沧夺过毛巾,抛在一边,直直的抬眼瞪视着自?己的弟弟,当?他?看到那身蓝不拉唧的大?褂子和?满是泥水的布鞋片子时?,火气更大?了……“瞧瞧你这样子,叫花子吗?第五堂的脸全让你给丢尽了……好了,今天就跟我回去。”
“不!”林翟淡淡的吐出一个字。
“你再说一句!”第五沧狠狠的站起来,揪住了林翟的大?褂子,那声怒吼直接吓醒了沉睡的肥猫,喵得?一声,嗅到危险的它窜出老远,又跑到邻家去避难了。
“我就这一件衣服,撕了,你得?赔。”林翟淡淡的说。
第五沧简直要抓狂了,一把推开林翟,在小铺子里乱转,顺便踢飞了落在地上的那些银丝。
“气大?伤身,三哥,对你身体不好。”林翟细声细语的的提醒他?。
听了这话,第五沧终于不转了,表情奇怪的看着林翟。林翟以为他?是被自?己实在气着了,正在酝酿情绪等待下一□□发时?,谁知只听他?慢慢放缓了语速说:“回去吧,父亲受伤了。”
右眼皮不自?觉跳动一下,林翟慢慢垂下眼皮,但还是只回答了一个字:“不。”
得?到同样答案的第五沧这次没有暴跳如雷,他?生?生?压下了满腔的怒火,简直是低声下气的求自?己弟弟,“他?在昏迷中叫的都是你的名字,小五儿……你们的事,是你当?初死气白赖愿意?的,即使即使现在你不愿意?再和?他?……你也不能说走就走呀?除了是他?的……情人外,你还是他?的儿子,还是第五堂唯一的继承人。你有点责任感好不好?”
这些话从?作哥哥的嘴里说出来实在有些艰难,而他?又不得?不说,所以,说完这些话的第五沧表情扭曲的一塌糊涂。
林翟看着他?忍不住笑了,但还是摇了摇头,“回不去了,哥。”
这声“哥”,叫得?第五沧心里软得?什么似的,他?再也提不起气来骂这个弟弟,闷了半天,只能伸出大?手拍拍他?的肩膀,“也许他?确实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但他?也是为了第五堂,这些许他?为第五堂可谓操碎了心。小五儿,别人不理解,你应该最?能理解他?才对。”
“一码是一码,三哥,作儿子和?作……是不能混为一谈的。我一个人在这条路上走得?太久了,我没有办法再坚持下去。哥,如果嫂子这样对你,我想,你肯定比我选择的还要彻底,不是吗?”
一提到自?己那个依然作交警的、比男人还强的老婆,第五沧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回去吧,三哥,第五堂有我没我,其实没有什么区别……二哥不是已经回去了吗。”林翟坐回自?己的竹椅板凳,低下头继续打磨未完成的那些银饰。
默默的看着小巧的玩意?,在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指间转动变化,第五沧所有的话全部?都化成了一声叹息,“你再好好想想,他?真的离不开你,真的。而且,第五堂现在也离不开你,你应该明白的。”
说罢,第五沧站起来慢慢往门外走,又忽然想起什么一样,转回头勉强笑了一下,迟疑着说:“哦,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上个月,二观来过,可他?说……怕你会?咬他?,没敢露面就逃回去了。”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让林翟一个恍神……怕我咬他?吗?哼,自?己又不是狗!
自?己不会?咬他?,只是会?再补他?一枪。
象当?初那样,对准他?的胸口?,什么都不用说直接开火,但这次再不会?打偏。“银蛇”的绰号不是浪得?虚名的,一枪毙命对林翟来讲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在于他?愿意?不愿意?。
或者直接用手掐死他?也成,这样看着他?蹬腿蹬脚,然后慢慢窒息而死,会?是一件很令人开心的事情。
林翟在肚皮内咬牙切齿的想着。
对第五观,林翟觉得?,自?己实在没什么可说的,自?己和?他?的帐是算也算不完的……自?己不惜违背那个人而救了他?,还远巴巴的送个高等血统的媳妇给他?,给他?办各国的护照,把自?己小金库里的钱寄过去……可谓算是仁之义?尽了。
可他?呢,他?却让自?己在兄弟情和?爱情之间冰火两重天,倍受着背叛那个人的煎熬,饱受着迫害兄弟的骂名,而且这一“煎”就是两年多,再肥的人也会?被煎熟的……这样的日子不是人过的。
所以,第五观你罪不可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