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想问“怎么回事”,但她忽然觉得自己身子陡然一沉,似乎从万丈高楼一脚踩空,猛然下坠触底。
“啊!”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冷汗浸透额前。
她仍然在床上,还穿着那件白色单衣,盖着条柔软的被子。
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
“玉林啊,侬起身了伐?”
温软的声调,讲着吴地方言,愉快地上扬着。
“今朝么,要早早起身,好收拾清爽,随阿娘阿爹,到伊格亲家府上拜见侬格岳母岳翁,同侬个夫郎重归于好哇!”
那男子说完,爽朗地咯咯笑着,走开了。
这是哪?
玉林,是谁?
这名字,听起来还有点耳熟?
顾影惊疑不定,站起身来深深呼吸几次,让自己冷静了下来,然后下床看了看自己所在的房间。
这不是她原先住的地方。
屋内摆放着一些崭新的家具和箱笼。床帐是大红色的,上面用金线绣着龙凤呈祥的团纹。床柱和床帮上,雕着和合仙童,游鱼戏莲,鸳鸯共浴。床边的架子上,挂着那套状元红袍,梳妆台上摆着宫花纱冠。
“咦?这真的归我了吗?”她又惊又喜,上前去抚摸。
软而光滑的绸缎,触感很细腻。
这竟然不是做梦!是真的!
正高兴着,忽然她脑海里出现了另一个声音。
“哎呀,这花样错了,不该有龙。”
她想起来了,这好像是刚才在虚空中听到过的,那个年轻的女子。
随即,她眼前一花,眼前的龙凤呈祥,变为了鸾凤和鸣。
顾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离奇的事。这可是千针万线绣成的精致花样,她方才还看得很清楚呢,怎么可能在一瞬间改变!
她陡然生出恐惧,头皮一阵发紧,大声喊:
“你是谁?你究竟在哪里?你怎么做到的!”
那年轻女子沉默了一会。语调变得很端庄,但声音里总有股装模作样的意味,怪怪的:
“我是西王母座下女仙,身处瑶池仙宫,风月鉴,警幻司。官拜掌簿女使,名曰无情仙。”
顾影眯起眼睛:“我不信。”
“你方才不是已经见证,我在瞬息之间,便可改换房内陈设?”
“可我也见证过,你在虚空之中,自言自语,呵呵傻笑。”
“那不是我。”
“哦,你说不是,那就不是吧。”顾影满不在乎,“反正你可以一瞬间改变绣花,那也有这个能力,在一瞬间,编出什么‘风月鉴、警幻司’的鬼话。”
“你似乎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我也可以一瞬间对你——”那声音忽然转为严厉语气,“生杀予夺!”
“那你杀啊。”
“你——”那声音立刻就被她挑动得愤怒起来,“你刚进入这个情景,好好在屋里待着,什么都没干!我怎么杀?”
顾影笑了笑:“我现在刚起床,要喝水,床头桌上却没有……”
她望着的桌面上,原本空无一物,现在她说了这话,那里竟然凭空出现了东西。
先是有个茶盏放在了那里,热乎乎地泛着幽香,又忽然消失。然后换成了茶壶,这次不冒热气了,同时在旁边搁了四个一套的小茶杯。
等顾影走过去,在桌边刚出现的花墩上坐了下来。眼睛一望桌子,只见那套茶具的下面,又凭空出现了一个茶盘。
“噗嗤。”她实在是忍不住,“就算你是个仙女,也是个业余的仙女。”
“哼。”无情仙冷冷应对。
顾影倒出变冷的茶水:“你看,若这茶里,被放了一些鹤顶红呢?此毒无解,吃了必死。这是你能做到的。”
“我说了!”无情仙咬牙切齿,“你什么都没干!我不可能这样就杀你!”
“那么,你想让我干什么?”
“你有工夫和我罗里吧嗦,不如自己想想,你该干点什么!”
无情仙丢下这话,似乎是气得狠了,再不出声了。
顾影试探着叫了几声:“无情仙?无情仙?”
“闭嘴!”无情仙无奈应声,“你在脑——心里默默念,我就能听到,别喊了!傻不兮兮的。”
“我明明有‘脑海’这词,也知道思绪都从脑海中来,你还专门更正做什么?”顾影好奇。
“因为你是——算了,这么说吧,是你无意中窥得了仙家的一角,才有这个念头。反正这个也没有大碍,知道就知道吧。”
“哦。”顾影道,“那你总该指个路,眼下我要做什么?”
无情仙道:“刚才‘你爹’不是已经叫你了?你梳洗一下,穿上你这状元袍,出门找他,然后跟着那意思走,你就知道了。”
“哦。”顾影起身看了看房里,“无情仙,你能变变我吗?”
“嗯?”
“你也不安排个侍女给我,我堂堂状元娘子,还得自己打理啊?而且,既没有水盆架,也没有个盥洗小套间,连个马桶都找不到。我这早晨起来,什么也干不了。你不是说生杀予夺吗?这些日常用度,却给我变不出来了?”
“哦……这倒是我的疏忽。”无情仙忽然显得十分愉快,“你们凡人不懂。我们小仙女,都不用上厕所的。”
顾影一时无言以对。
好在无情仙法术高强,一下便给顾影红袍加身,淡淡妆容覆面,穿得很是整齐,让顾影这中状元的成就感满溢在心房。
“好了,神仙只能帮你到这了,剩下的自己看着办。”
“嗯,好吧。”看在不用考试就能过一下状元瘾的份上,不跟神仙抬杠了。
顾影走出门来,只见这原是一座小院子里的二层小楼。走过楼梯夹道,穿过小小院落,只见墙上还贴着双喜的字样,红色稍稍减退。
她莫名知道此院正堂在哪,如何走去;也在看到堂上母父双亲之时,心中安宁。
说起来,她原先的双亲是谁?长什么样?她怎么毫不记得了?
“孩儿拜见母亲大人,父亲大人。”
“好格好格。自家孩儿,勿要拜来拜去格!”父亲一脸喜气,情绪颇为外放,几步走过来抱了她一把。
母亲说的是官话,含蓄多了:
“玉林,从前你铸成大错,险些坏了两家的和气,和夫郎的名誉。今天你虽然以状元之身上门,为的是赔礼道歉,使两家重归于好。若再有任性妄为之事,为娘可不会再饶你!”
“是!”
顾影口中应了,心里却想:“这事情……莫名熟悉?”
父亲又笑道:“哎呀,老婆子,勿要再训格。我格阿囡么,早就改过了,啊?”
顾影心中对他依赖又熟悉,笑着点头。
父亲道:“今朝啊,侬可要好好地赔罪,把我秀英儿婿接回来,一家人团团圆圆。”
顾影这才全明白了。
她在脑海中惊讶地喊:“无情仙!我想起来了!这……这不是小时候看过的戏文吗?”
无情仙赞许:“没错,就是那出《碧玉簪》。”
顾影心里有点怨气:
“一开始说玉林玉林的,又是个状元,我还道是那位逆境翻身,《赖婚记》的邬玉林,却原来是这混账种子,《碧玉簪》的王玉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