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若烟莫名觉得焦躁。
面前之人只守不攻,态度温和,出招坚定,似乎是早就料到每一条刀光划过的轨迹一般,令她难以冲破。
不曾想,他竟还?有说话的空档。一边说,一边还招,语句也不见?断续:“蓟教主误会了,请不要相扰。”
“误会?”蓟若烟要问个明白,只得将攻击慢了下来,但口中不放,手中也不停,“若是曼曼在此有个好歹,我要你云浪宗和玄霜门付出代价!”
阿光按照顾影说的,向她解释:“蓟教主请息怒。白曼并无危险,且是自愿为之。设下法阵,原本是为隔绝杂念,安静行事,未料到你会在此时到来。还?请蓟教主稍等片刻,待功成之后,再由他亲自向你解释!”
“一派胡言!”蓟若烟怒道,“若真不知我会前来,为何你会持剑严阵以待?为何这?法阵,要着重掩藏云浪宗的灵气和曼曼身上的魔气?这?明显是在防备我!”
“当然是怕蓟教主误会了,就像现在这样。”
“此情此景,乃是我亲眼所见?,也能叫误会?若不是做贼心虚,又何必遮遮掩掩?曼曼是我教中人,他与云天心的修行从根本上就是冲突的,眼下却同处一阵,识海相连。是在做什么!”
阿光镇定答道:“自然是相互援手,运功传递。蓟教主也亲眼看到了,眼下情势,难道不能说明阵中三人的安全处境吗?”
蓟若烟不怒反笑:“好一个舌灿莲花的男儿。打?量我看不出么?你们两家正道,一家中立,曼曼在其中势单力孤,这?是谁在给谁传功?你莫不是要说,云天心又犯了她那滥好人的疯病,在折损她自家功力,帮曼曼突破魔功修为?”
好像……她还?真接近了真相。
阿光听她话音,顿时也明白她没说清楚的意思。
看蓟若烟这?般心系白曼,口中叫得又亲热,看来先前卧底风波之中必有蹊跷。
云浪宗这?次被围,大约是蓟若烟得了什么线索,深以为白曼被云浪宗挟制,才不顾修行界力量均衡,倾巢对上云浪宗,其实自家也并无十足必胜的把握。
他方才自报家门,乃是因为自己具备剑修资质,所?以优先道出玄霜门的出身。听在蓟若烟耳中,这?便是玄霜门要坚决援手云浪宗的立场了。
即便极乐教此次声势浩大,已经震慑住了其它正派宗门,但那些宗门,不过是修行界中层底层的浑水摸鱼者。若正道的中流砥柱决定出手,蓟若烟这?次冲动,才真是骑虎难下了。
阿光手中剑快,心?思转得更快,一霎时利害关系摆明,便有了劝导的方向。
他一边还手不停,一面将口气中杀意收敛,亮出和善来。
“蓟教主大概知道,我家少夫人丹田之内侵入了一只魔蛊。白曼是自告奋勇,要为她驱除,才会为顾先生所?牵引,坐在阵中。蓟教主说他是贵教中人,凭我经验,魔蛊伤不得魔修,我想蓟教主比我更明白。我所?说句句是实,蓟教主自可安心?。”
蓟若烟闻言,怒气一滞,攻击一停。
阿光就这么展开来说,尽是浅显的道理?,她倒无法立刻反驳。
阿光趁机退开一段,依然挡在蓟若烟和坍塌的炼药堂中间,声音更加温和:“我不知白曼因何自荐,但以常情推断,总是有他自己的理?由。我虽不知,或许蓟教主知晓。”
蓟若烟听到这里,自家心?中补全了阿光不知道的部分。
白曼确实有能力吞噬魔蛊,并将其中魔气转化,有助自身修行。云天心体内那魔蛊被纯净的云浪宗灵力滋养过,长得极好。白曼的确有可能主动要求帮忙,借机私吞魔蛊,提升修为。
可她刚才发作了半天,怎么能在三两句中松懈下来?故此依旧横眉以对,嗤之以鼻,一副不愿信任的模样。
阿光看人,自不必看言行。他感觉不到月蚀的杀气,就知道蓟若烟已被劝服。
“蓟教主或许是关心则乱。你也看到了,她们几人面目宁静,气息平稳,可见行事十分安全。”
蓟若烟双眼微眯,口气依然不善:“你此话说出,是要负责的。”
阿光微微一笑,趁胜追击,把话钉死:“敢要我一个外人负责,说明在蓟教主心中,已有大半相信了。”
“你这?小子,”蓟若烟收敛怒色,明媚面孔上似笑非笑,“剑锋和话锋都不肯让人半步。玄霜门下,果然一板一眼。”
阿光持剑凝神而立,态度不卑不亢的:“方才情势紧急,即便我肯让步于教主,教主也不肯让我,那怎么能退?”
现在不必在动手,他只想尽力拖延出时间,多稳住蓟若烟一时,好教法阵中的治疗能多一时的安全。
蓟若烟自然明白他的用意。她收手之后,便真的感应到,白曼身上魔气和妖气在快而稳定地涨回,修为也比失踪之前高了些。这?才没有继续攻击,选择静待。
阿光顺着她目光凝定的方向望去。
白曼长长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运功几息之后,稚嫩的孩童肩膀张开了,身形逐渐变大。片刻之后,又回到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那些尖刺和兽毛消失了,只见得肌肤如雪剔透,半长发辫黑油油的,垂在光滑的脊背上。
丹僮在旁,给他递过衣衫。他三两下穿了个马马虎虎,起身跑了过来。
“姐姐!可想死我了!”
方才在识海之内,阵中几人完全了解外边的情状,只是运功之中不可分心?,强自镇定着。此时白曼一醒转,便笑嘻嘻地欺近,娇声叫了几句姐姐,惹得蓟若烟又是嗔怪,又是欢喜。
“还?敢乱跑,下次我就剥了你的小刺猬皮!”
“姐姐要我做围脖,还?是做坐垫?也不怕扎着。”
“还?敢赖皮?我是你姐,怎么管教你都是应该的!”
“哎哟,好疼!姐姐不爱曼曼了,嘤嘤嘤……”
阿光也不知道是当做听到好,还?是当做不知好,默默地换了个站位。看似闲走,实则是往法阵中去,护在云天心的旁边。
他心?中忐忑,只是面上不显。
“这?些情报,和从前听到的大不一样。
“想想云浪宗先前对于白曼身份的推测,和云天心坚持不吐口的倔强,总觉得有些先入为主,乃至错付了用心……
“唉,怪不得蓟若烟名义上说要搜捕叛教之人,实则全程小心翼翼,但凡有点消息,便要亲身前来。也不知顾师姐知道了其中多少,又有何打?算?
“但看白曼这乳燕归林的模样,只怕蓟若烟再想发难,心?里没了顾忌,手中就更无顾忌。以我一身,能否守得住在座两人?”
越是烦乱,越要屏息凝神,以免蓟若烟察觉。阿光握紧了剑柄,不敢有丝毫懈怠。
第二个睁眼的是云天心。
魔蛊离体之后,她只觉得气海陡然空虚。修为下降得太久了,她一直觉得不安,今日终于可以恣意修复,令她顾不得强敌当前,便在原地运功一周天。稳住了心?神,聚起了灵气,她心中才有了底。
方才在识海之内,她得知外界境况危机,无法淡然处之,竟惹出了一道凶险的劫数。幸好顾影早知道她对阿光放不下心?,提早做足了防范,这?才有惊无险,稳住她识海中的动荡,最终将魔蛊成功转移到白曼的妖丹之中。
说到顾影……
她抬头看了一眼,便惊呼出声:
“顾先生!”
阿光猛然听她这?声,肩膀就是一僵。转头看向顾影,恰好看到她面色煞白,额头布满冷汗,整个身子软倒在地的模样。
他脚步一动,又忽然一收。
云天心和丹僮都比他离得近,立刻就围在顾影身旁。丹僮将准备好的药送入顾影口中,又探查过一番脉象,才道:“师傅无碍,只是体力不支。”
云天心这?才松了一口气。
在各种?热闹的动静中,阿光独自持剑站在当中,忽然就觉得,自己不属于任何一边了。
他心?底莫名发酸。
“是啊,我有什么立场赶过去……”
初见?之时,以为她心中对玄霜门抱怨,想要借机为难,他还?多加警惕过。
不想,越相处,越能感觉到她冷淡的态度之下埋藏的深意。
其后越界的行为,让他感到无比羞惭。但刨除那些难以启齿的片段,只想想她在枕边道出的那些预判,竟全都成了真。
她曾说过一句最荒唐的话。
“阿光,你有成仙成圣的资质,蓟若烟不是你的对手。”
而他,现在才信。
方才打?斗之中,他手握剑柄,只觉得自身拥有的力量在节节攀升。那力量在脉络里强烈推进,几乎撕裂肌肤,让他从脏腑往骨肉透出疼痛来。短暂的痛感过后,筋骨便像被清冽的风洗过一遍,让他整个人都舒展了。
虽然未经修炼,但他就是知道,这?便是跨越境界的感觉。
他见?过玄霜门人苦苦修行,也见?过云浪宗里长久的闭关,无非是为了一线精进。到了他自己,才知传说中资质绝伦的修行者,功法进境能达到一日千里,并非虚妄之言。
一开始,接下蓟若烟的剑招,是有些勉强。
几招过后,他便在这刺痛和舒展中,渐渐耳聪目明,能明显地捕捉得到她的手臂来去,月蚀搅动出气流变化。
又过一阵子,他能把月蚀的心?声也尽数接纳,窥得她人与刀的默契和矛盾,再也无所?畏惧。
到了后来,他已将蓟若烟看破,只需要把碎月提前放在该放之处,以不变应万变,轻松之极。
他明白,今日蓟若烟并未尽全力。
不同于缓缓修炼的孩童,他现在才起步,确实也有些晚了。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进境涨得飞快。难得第一个陪练喂招之人就是这样的高手,他明白自己一定要全力而为,将来之不易的机会尽其所用。
但也很可惜,蓟若烟今日的境界就在这里了,他今日的修炼,也只能到这里了。
收手时,他心?里还?带着些遗憾。想着师姐的指点果然不错,待会定要再好好探讨一番才是。
却不料治疗完毕,大家都好好的,只有她垮了下去。
而他,没有资格再近前。
作者有话要说:顾影:
大家好,夜深人静,说点心里话。
我就是那个注定成为渣女,却总是在做好人的女主角。
在我经历了两个“牺牲我一个,幸福全世界”的单元,我终于觉得好像哪里不对。这样不得行,下个单元,我一定要演个坏人!彻头彻尾大反派!flag就插在这了!
(阿光:导演,又疯了一个。
无情仙:唉,没救了,拉走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