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砸落在地面。
天空阴沉沉的,暗色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的脸上,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洗不净的、浓重的血腥味。
蝙蝠侠的黑色制服完美的掩盖住本应刺目无比的红色,那些血迹顺着他厚重的披风滴落在地上,又被不断冲刷下来的雨水稀释、洗去。
厄贝里斯特抱着蝙蝠侠的身体,面具未遮住的一小截下巴苍白的没有血色,可他金黄色的竖瞳却猛烈的跳动着,在这灰暗的场景下仿佛剧烈跳动的火焰,冰冷,但带着焚烧一切的欲/望。
韦恩庄园里,阿尔弗雷德为超人和神奇女侠端来了茶。
“……我很抱歉告诉你们这个。”超人英俊的面孔上带着失去好友后的悲痛,他看着阿尔弗雷德,有些担忧的问道:“阿福,你还好吗?”
“……我‘还好吗’?”
阿尔弗雷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不,先生,我不好。”
“我的孩子死了。”
然后他们一齐沉默下来。
厄贝里斯特将蝙蝠侠的身体安置在庄园下的蝙蝠洞里。夜翼和红罗宾已经赶了回来,红头罩和正义联盟知晓蝙蝠侠身份的各位成员也在陆陆续续的往这里聚集。他没有上去接受大家的慰问,也没有去安慰布鲁斯的管家和几位儿子,他不配去做这个。
厄贝里斯特静静地端详了布鲁斯的面孔一会,转身向蝙蝠洞外走去。
“等等,该死的,你要去哪?”达米安气急败坏、饱含愤怒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害死了他,现在你又想跑去哪里?你这没有感情的怪物,你为什么没有和他一起去!”
厄贝里斯特没有回应,甚至没有停顿,他的身影径直消失在了空气里。
……
“……所以你为什么来找我?”奇异博士看着他,身后的斗篷鼓荡的很厉害,像是想要过来打个招呼,但是又因为气氛不大合适,于是将自己拧成了一个纠结的麻花。奇异博士低头把自己的斗篷拍平了:“据我所知,他的死和你没什么关系,你们的契约应该在他死亡的那一刻解除,现在你自由了。”
厄贝里斯特已经摘掉了他的面具,他英俊的下颌崩的紧紧的,和那位黑暗骑士有种惊人的相似。他没有回答,只是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我要借用你的阿戈摩托之眼。”
奇异博士为他的大胆愣了一下:“你认真的?”他皱着眉,打量了对方好一会儿,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拒绝,缓慢的道:“你应该知道,身为它的守护者,我不会将它交给任何人。”
厄贝里斯特声音低哑:“……你会同意的。”
奇异博士果然同意了。厄贝里斯特开出了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对一位守护地球的至尊法师而言,什么是最重要的?
永远是地球的未来。
“正如我刚才所说的,”奇异博士不断颤动的指尖轻微的互相碰触着,谨慎的寻找着合适的措辞:“就在距今不久后的未来,将会有一场来自宇宙的灾难。这场灾难对人类,乃至整个宇宙的影响都非常,非常……恶劣。”
“我需要你在这件事发生之前,保护好会参加战斗的那些人。”
厄贝里斯特道:“不需要我在危机来临时做什么?”
奇异博士笑了一下,圣所里稍显晦暗的光源映照在脸上,这让他的笑容显得十分神秘。他说:“你总会明白的。”
“我答应你。”厄贝里斯特没有询问过多,魔法侧的事情总是显得神秘莫测,与时间有关的尤其是。即使是他,也无法完全理解时间这一规则在魔法中的影响。
奇异博士的双手在胸前做了个手势,阿戈摩托之眼闪烁起神秘的绿光,,随着奇异博士伸出手的姿势飘到厄贝里斯特的掌心里。
“感谢你,博士。”厄贝里斯特认真的看了奇异博士一眼,转身准备离去了。
“你应该知道,”奇异博士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语调缓慢:“无论你的魔法造诣多么精妙,穿越时间这件事总不会像你说的那么简单——时间本身充满了不确定。”
你是否理解自己将会承受的伤害,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危险?
厄贝里斯特停下了脚步,他微微侧头,唇边的微笑一闪而逝:“当然,博士。”
然后他踏出圣所的大门,身影消失在门外。
王从楼梯上走下来,站到奇异博士身边,充满诧异的打量他:“你就这么把阿戈摩托之眼给他了?”
“嗯哼。”奇异博士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他会是最优解。”
“好吧,你是至尊法师,你说了算。”王瞪着他:“鉴于我们头顶上很快就会有一个紫色的大块头要来抢夺六块宝石,在这时把阿戈摩托之眼交出去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是吧?”
奇异博士没有理会他的挖苦,他耸了耸肩,身上充满神秘气息的藏蓝色法师袍顿时变成了现代人的穿着:“我估计这个时间线马上就要消失了,在此之前我们要不要抓紧时间去吃个金枪鱼三明治?我请客。”
王目瞪口呆:“在世界毁灭之前你就只请我吃三明治?!”
“只是时间倒流而已,王。”奇异博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至于为什么只有三明治……拜托,难道你有多余的钱?”
……
厄贝里斯特没有回蝙蝠洞,他不想面对任何质问和指责,那会让他感到更加愧疚和自责。尽管理智十分清楚的告诉他,奇异博士说的非常正确,蝙蝠侠的死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个任何时候都保持着敏锐和疑心的超级英雄还没有完全信任他,也当然不会告诉他这次的任务目标和地点。
但厄贝里斯特就是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如果他想,他有几百种方法悄悄参与蝙蝠侠的行动,就算是在哥谭立足多年的黑暗骑士也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发现他——谁叫蝙蝠侠擅长的并不是魔法领域?
但他没有。他早就在蝙蝠侠一次次的怀疑中消耗掉了耐心。他承认一开始他们的见面并不美好,或者说,非常糟糕,但之后厄贝里斯特的行为都堪称温顺至极。他主动暴露出自己的弱点,将可以伤害他,甚至杀死他的东西拱手送上,并且在一个小小的实验中验证了他的话的真实性。蝙蝠侠命令他不能杀人,他就遏制住自己的欲望,将尖利的爪牙收敛起来,作出无害的样子。
但即使是这样,该死的,蝙蝠侠还是不能相信他!
有时候厄贝里斯特会觉得难以置信,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多疑的人?他知道向他低头,甚至允许他骑到自己背上的是一条龙吗?
一条龙对他表露出这样的态度,这之后所代表的含义,蝙蝠侠难道会不了解?
作为一条诞生于古老的黑暗深渊,但还年轻气盛的龙,厄贝里斯特简直要被蝙蝠侠的所作所为气疯了。
他是说,他的确已经诞生了很多年,只是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龙族与生俱来的天赋让他不用学习就知道绝大部分知识,但这不代表他拥有足够的阅历去理解消化这一切。
至少他就完全不能理解蝙蝠侠对他的态度为什么一直这么糟糕。
因此在蝙蝠侠又一次拒绝了厄贝里斯特的跟随请求之后,厄贝里斯特心想:“管他的,既然他不信任我,我为什么非得上赶着跟着他?”
他选择留在庄园里,跟同样被留下的达米安大眼瞪小眼。
厄贝里斯特百无聊赖的坐在庄园门口的台阶上,撑着下巴看达米安拿着刀摧残花园里修剪得宜的灌木。
阿福看见这一幕会崩溃的,他想,毕竟韦恩庄园里大大小小的事物都是他在打理,花园也不例外。他又坐在那看了一会,趁着达米安不注意的时候,食指轻轻一勾,那些只剩下半截的可怜灌木忽然簌簌疯长起来,很快就又神奇的长回了原状。
“十分感谢您,洛特凯亚先生。”老管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如果只有我一个人,那清理和复原工作就太麻烦了。”
厄贝里斯特对蝙蝠侠给自己起的人类名字还不太熟悉,稍稍反应了一下才回应道:“哦……没什么,我是说,这对我来说很简单。”
阿尔弗雷德微微笑了一下,声音放的温和了一些:“请不用推脱,您的帮助对我很有必要。”
“你也不用对我这么客气,阿福。”厄贝里斯特站起来:“用你们人类的说法,你和我都是布鲁斯的仆人,我们的关系是平等的。”当然,阿福在布鲁斯心里的地位可比他重要多了,他在心里补充,并对这个事实苦恼起来。
他当然知道,对于人类而言,时间和陪伴是他们加深感情的一种重要方式,老管家待在布鲁斯身边的时间几乎和布鲁斯的年纪一样长,他们之间的感情自然不言而喻。厄贝里斯特只是烦恼于布鲁斯对待他的态度,而这使他的自尊心严重受挫。
他确信他没有表现出这一点,但阿尔弗雷德却像瞧出了什么一样,转身面向还在当疯狂伐木工的达米安,意有所指的微笑道:“韦恩家的男孩儿都很有个性,对吧?”
厄贝里斯特想想包括达米安在内的四个罗宾,又想想布鲁斯本人,点点头:“对。”
“布鲁斯老爷从他小的时候就表现出了惊人的好奇心,或者说,疑心病。”他看着厄贝里斯特略带惊讶的眼神,笑了:“我没有夸大其词,他就是有很重的疑心病,而且这一点到现在还存在,我想他也把它传染给了他的孩子们,不然没法解释他们在那些‘小团体’里的名声。”
厄贝里斯特不自在的搓了搓手指,心想疑心病重阿福倒是没有夸大其词,他只是没有想到阿福居然真的说出来了。
……果然阿尔弗雷德也对此多有吐槽了吧!
“所以你知道,洛特凯亚,”阿尔弗雷德冲他眨了眨眼睛:“让他在短时间内接受一个人是不可能的,他需要一些时间来调整心态。”
而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厄贝里斯特被安慰到了,真心实意的说:“谢谢你,阿福。”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厄贝里斯特闭了闭眼睛,阿戈摩托之眼的棱角刺痛了他的手掌,他冷静下来,吟诵起龙语魔法。
脚下的魔法阵随着龙语音符渐渐闪烁起光芒,手中的阿戈摩托之眼砰然破碎,化作绿色的液体,滴落在龙血刻画的魔法阵上,并渐渐与那些线条融为一体,发出强烈的,不可忽视的绿光。
他最后看了哥谭的方向一眼,在心里默默道:
再见。
再见,布鲁斯。
最后一个龙语音符从他口中吐出,世界像是突然被摁下了静止键。飒飒作响的树叶停止晃动,河流不再奔涌,火焰像是被涂上喷漆的雕塑。
然后一切飞快的倒退,像是一只看不见的手逆时针方向拨动了时钟。太阳和月亮飞快的升起又落下,树木退化成幼苗,远处高耸的建筑物低矮下去,河床涨涨落落的像是经历了许多个四季。
在一串嘈杂密集的噪音过后,厄贝里斯特感觉自己穿破了一堵厚重粘腻而又坚硬锋利的墙,双脚再一次站在坚硬的土地上。
逆转时空让他耗费了太多魔力来保护自身不被时间同化,而穿越时空壁垒,直面时间乱流令他坚硬的皮肤也承受不住出现了许多伤痕。他几乎要保持不住自己的人类形态,指甲变得漆黑尖利,而后又缩短回正常的圆钝,额头上即将破体而出的双角被压制在皮肤下,眼中金黄的光芒闪烁着退去,最终定格在浅淡的冰蓝色。
用最后一点魔力保持住自己的形象,厄贝里斯特踉跄着扶住旁边的墙壁,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呻/吟。
他现在的样子一定非常难看,黑发狼狈的贴在脸颊上,额上满是冷汗,厄贝里斯特甚至能感觉到粘腻的血液从他垂落的指尖一滴滴落在地上,失血过多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急促的喘息了几下,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周围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他确信自己身处哥谭,这座沉沦于黑暗泥沼中的城市,这个满身伤痕与风尘的黑衣美人。
他胸口那残破不全的契约图纹还残留着黑暗骑士的气息,逆转时空的魔法阵以此为联系发动,他降落的地点一定离布鲁斯不远。
而厄贝里斯特绝不希望他以这种形象出现在他的主人面前。
但事实是他现在浑身无力,双腿沉得像是灌了铅,连挪动一下都十分困难。他的肺像是扎满了碎瓷片,一呼一吸都在体会着疼痛。
厄贝里斯特发誓,从他出生以来他从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而且他的虚弱感还在加剧。
就在他感觉自己越来越糟时,已经开始模糊的眼前忽然出现两个人的影子,接着他听见一个女人的惊叫声:“天啊,托马斯,你看——”
有人发现了他,在哥谭,这实在是太糟糕了。
厄贝里斯特这么想着,然后他陷入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