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侠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
说实话,厄贝里斯特的反应和他想的完全不同。在来这里之前,他以为他们之间会有一场激烈的厮杀,或者厄贝里斯特愤怒的叫喊,难以置信的质问。但这些想象一个都没有出现在现实当中,厄贝里斯特像是无比平静的接受了这一切,那些激烈的东西被他压制在最深沉的眼底,蝙蝠侠只看到他震惊、茫然,然后心灰意冷。
从一开始蝙蝠侠就知道他不了解厄贝里斯特,他和他曾经遇到的那些罪犯完全不同。想到这里,蝙蝠侠皱了皱眉,在心里更正道,不,他本来就不应该和那些罪犯相提并论。
但现在其实不是探究这些的好时候。蝙蝠侠捡起地上那把满是血迹的匕首,眉心蹙了起来。他不知道厄贝里斯特会把自己传送到哪里,但如果他没有离开哥谭,那就只有一个地方可去——
废弃化工厂远处的楼顶上,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放下望远镜,似是惋惜的叹了口气。
他居高临下的望着蝙蝠侠从厂房里出来,跃上藏在草丛里的蝙蝠车,蝙蝠车的车灯亮起,照亮了前方大片路面。它嗡鸣了两下,像是找准了目标似的,对着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
厄贝里斯下意识的把自己传送到了位于哥谭的安全屋。
这是他潜意识中不会被发现的栖身之所,没人会在这个时间来到这里,它安全、隐秘,能让他独自舔舐伤口。
落地的那一刻他已经站不稳了,踉跄了一下,身体撞在沙发上,把它撞歪了一角。然后他跪坐在地上,喘息了一会,血顺着嘴角滑下来,滴在他苍白的手背上。
面前有脚步声传来,厄贝里斯特现在还留有一星半点的理智,知道是邪/教徒的魔法又开始兴风作浪,因此没有抬头去看。但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布鲁斯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讳莫如深,缓缓的叫道:“……洛特凯亚?”
厄贝里斯特浑身一抖,发现脸上的面具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他惊惶的看着布鲁斯,张了张嘴,只从嘴里挤出一个干涩的音节:“我……”
布鲁斯说:“你骗了我好久啊。”
厄贝里斯特喃喃道:“我……不是……”
“你想说你没有吗?”布鲁斯打断了他:“你想说你没有骗我?你没有欺瞒我?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你还不肯承认?”他厌恶的说:“你就是个骗子,嘴里从来没有一句真话!”
厄贝里斯特不敢再看他的表情,但下巴被捏的生疼,移不开目光,他迎着布鲁斯厌恶的眼神,哀哀的说:“对不起……”
“你心虚了?害怕了?”布鲁斯说:“真难以置信,我以前竟然那么相信你,可是你呢?把我耍的团团转,你心里一定觉得非常好笑吧!”
“我没有,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厄贝里斯特想要辩解更多,胸口的伤一阵剧痛,他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布鲁斯松开了他,他摔到他脚边,一边咳一边断断续续的说:“……我没有……咳咳,我真的……”
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只听见脚步声从他身后传来,一角带血的披风出现在他眼前。
厄贝里斯特猛的睁大了眼睛。
他挣扎着把自己的上半身撑起,看见已经死亡的那个蝙蝠侠出现了,血从他的指尖不断滴下来,和布鲁斯一左一右的站在他面前。
他问:“那天你为什么没有来?”
厄贝里斯特的瞳孔一缩,剧烈的颤动起来。
已经死亡的蝙蝠侠说:“如果你来了,我就不会死。”
厄贝里斯特开始浑身发抖。
已经死亡的蝙蝠侠说:“是你,厄贝里斯特,你害死了我。”
厄贝里斯特终于撑不住了,他没力气再支撑自己的身体,再一次摔到地板上,脸埋在手臂当中,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是我,对不起……是因为我,咳咳咳……对不起……”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在地上摸索着,想要抓住那个已经死亡的蝙蝠侠的脚腕,像是想要祈求他的主人,赐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
忽然,一只黑色的靴子伸了出来,一脚踩住他的手,冷冷的一词一顿道:“你该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厄贝里斯特一惊,然后头皮一痛,今天刚见面的蝙蝠侠正站在他的面前,神色冰冷,伸手抓住他的头发,一把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手里拿着一把他再熟悉不过的匕首。
“是啊,应该这样。”已经死亡的蝙蝠侠和布鲁斯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后,一人一边的把他摁着跪在地上:“赶快动手,让我们杀死他。”
厄贝里斯特看着蝙蝠侠的脸,抑制不住的颤抖:“不……别这样,别是你……”
已经死亡的蝙蝠侠凑到厄贝里斯特耳旁:“为什么不能是我,你害怕了?”
厄贝里斯特又是一颤。
刀尖离他越来越近,厄贝里斯特想要后退,但他拼尽全力的挣扎,也不过是轻轻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声啜泣似的呻/吟:“别,别是你们,别是你……”他一边咳嗽,一边崩溃的哀求:“我可以……我可以去死,但是……咳咳咳……换一个人,换一个人吧……”
他垂下头,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求求你,别这样对我……”
……
一个金色的光圈出现在安全屋内,奇异博士大步走了进来,一边和他的斗篷互相拉扯,一边说:“厄贝里斯特,之前收到你的传信的时候,我正在——”
看清屋内发生的事情时,奇异博士的声音戛然而止。
厄贝里斯特倒在地上,一些黑色的触手从他身上生长而出,将他缠绕着紧紧束缚起来。触手的头部围绕在他胸前的伤口,不断吞噬着新鲜的血液,以此汲取成长壮大的力量。厄贝里斯特半睁着无神的眼睛,一动不动,黑色的发丝软软的垂落在地上,任凭触手在他身上肆意游走,口中不断喃喃着什么,像是已经陷入到极度黑暗与痛苦的梦魇当中。
“——该死!”奇异博士暗骂了一声,立刻来到他身边,手上绽放出金色的魔法光芒:“放开他!”
他一把抓住厄贝里斯特身上的触手,像拉扯藤蔓一样把它们从他身上扯开。触手在碰到他手上的金色光芒时瞬间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化作一阵黑色的雾气,飞快的消失在空气中。
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受到威胁,剩余的触手疯狂的向奇异博士涌来,缠住他的四肢和脖子,像是也想把他带入心底最难以面对的幻觉。
奇异博士不得不腾出一只手和自己身上的触手做斗争,身后的魔浮斗篷也在使劲把触手往外面拽,两方互相缠绕着扭成一个红黑双色的麻花。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奇异博士也发现这些触手的生长来源,是厄贝里斯特身上不断散发出的痛苦和绝望,虽然不知道他都经历了什么,但在两个人的生命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奇异博士不得不采取不那么温和的手段——他得强行把厄贝里斯特从幻觉里拉出来。
他把厄贝里斯特抱起来,一只手摁住他的额头。金光从奇异博士的掌心冒出,邪恶的魔法气息霎时从厄贝里斯特身上分离出来:“厄贝里斯特!”
厄贝里斯特仍在痛苦的颤抖和呢喃:“不要……别这样……”
奇异博士不得不增大了输出:“厄贝里斯特,醒醒!不管你看到了什么,他们都是假的!”
邪异的气息沸腾翻滚着,因为奇异博士的魔法被迫从厄贝里斯特身上离开,却像嗅到肉味的鬣狗一样,徘徊着不肯离去。
但邪/教徒的魔法对厄贝里斯特的影响仍减弱了不少,他眨了眨眼睛,迟钝的看向奇异博士,已经失焦的眼睛过了半晌才勉强凝聚起来,声音干哑:“……博士?”
奇异博士松了口气,一边和那些黑色的触手搏斗,一边快速的说:“清醒点厄贝里斯特,别让那些魔法影响到你。你坚持了这么多年,别因为这个功亏一篑。”
这像是提醒了什么,厄贝里斯特强迫自己把三个不断出现在周围的幻象抛开,他勉强凝聚了一些力量,黑光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渐渐包裹住全身。那些触手不甘愿的剧烈扭动着,大部分被切割化为雾气消失在空气中,一小部分逃得快的,在黑光到达之前就重新钻回厄贝里斯特的身体里。
“……你做了什么?”意识到他做的和自己想的并不一样,奇异博士皱起了眉,不赞成的低声说:“你并没有完全驱逐它们。”
厄贝里斯特在他怀里颤抖着低喘:“只是残留的一小部分……总比连累你要好。”
“你……该死。”奇异博士没时间跟他讨论这个问题,双手做了个手势,阿戈摩托之眼顿时绽放出耀目的绿光。一圈绿色的时间停滞魔法被他施加到厄贝里斯特胸前,流血不止的伤口总算暂时止血了:“这又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又快又沉肃,像是压抑的怒火:“你在干什么?你的肚子刚被开了个洞,现在胸口又被人捅了一刀?”
厄贝里斯特忽然抖了一下。
意识到他相当抗拒这个问题,奇异博士眉头皱的更紧了,但还是放松了自己的声音,转转移了话题,希望这能让他好受一点:“你身上的魔法更像个诅咒,这气息我感觉有点熟悉,你是不是遇到了那个邪/教的人?”
“或许,”厄贝里斯特闭着眼睛,低声说:“我来到哥谭后遇到了一个邪/教徒,他挟持了一个女孩,要将她当做祭品献祭给他口中的邪神。为了报复我将那个女孩带走,他用自己的灵魂对我释放了魔法。”
“这作风听起来和我知道的那个一样,”奇异博士评价道:“他们还有拿血画召唤法阵的传统,你有见到别的吗?”
“有四个男人,”厄贝里斯特说:“在我来的时候已经死了,那个魔法阵我看着眼熟,二十年前我在伦敦见到过,但那个血刻画的魔法阵,在邪/教徒攻击我的时候被毁了,我无从考证。还有……”他喘息了一下,继续说:“我在地下找到了一个雕像,它像是召唤仪式所需的重要道具。”
“等回去之后再给我看吧,我猜它会影响你的精神,我可不想再对付一次那些令人生厌的触手了。”奇异博士单挑起一侧眉毛:“当然你也不用太在意这些事,希望你还记得我这个至尊法师的作用,先生,这属于我的工作范畴。”
他见厄贝里斯特的心情像是平复下来了,扶着他站了起来:“走吧,跟我回圣殿,我早说你的伤还没好,这回你又要在那待上一个多月了。”
厄贝里斯特愣了一下。
那道连接着原生位面的空间屏障突如其来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之前原本只是隐约的渴望,在今天一连串的打击和还未清除干净的魔法引诱下,成为了诱惑他的、恶魔的低语。
“……不行,”他捂住眼睛,有点痛苦的说道:“我……不能回去。”
“你在说什么?”奇异博士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你以为自己的伤口不再流血就是好了吗?你会死在这,厄贝里斯特,跟我回圣殿,你的伤不能再拖了。”
……我当然知道。厄贝里斯特闭着眼睛,痛苦的想,他知道他应该回到纽约圣殿,回去养伤。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许多问题要弄清,不能这么任性的肆意妄为,任由伤口恶化,意志消沉。
但是……但是现在和平常不一样,他已经没办法再以平常的心态去看待仅和他一线之隔的黑暗空间,他的原生位面。那是他的起源,他的血脉归所,他所有的退路。
那是孕育他的家。
“……我不想回去。”厄贝里斯特总算睁开双眼,金黄色的眼睛微微颤动,里面流淌着碎金,仿佛只要他轻轻一眨,就能落下来,滚出一片湿痕:“我不能……我不能看到它,我没办法去想。”
他将声音压的很低,尾音轻颤:“……我还有和你的约定没有完成,我不能回去。”
痛苦翻涌着向他袭来,一段时间里,他的大脑纷杂混乱,无数记忆错乱穿插着在他脑中闪过。他看到他的主人对他的指责,他对他微笑,他呵斥,他防备。
他本以为蝙蝠侠在这个世界为他构建了一个家庭,但这不过是……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的臆想。他的主人从未接纳过他,他也从来没被邀请过,只是……只是当他感受过主人手掌的温度,就欢欣的以为自己已经被他的主人承认和赞同,错将他手心的暖意当做客厅里融融的壁炉。
但不是,从来不是,他一直待在冰天雪地的室外,他只是丧家之犬,从无归处。
插在胸口的这一刀血淋淋的为他翻搅出一个,令他无比痛苦、他已隐隐意识到,但从来不敢承认的事实。
蝙蝠侠,他的主人,从来没有接纳过他。
他从来不想要他。
厄贝里斯特垂下头,凌乱的发丝狼狈的散落下来,只觉得指尖发冷。
他闭着眼睛,低声说:“……别管我。”
奇异博士看着他,沉默了一会。
他难以想象厄贝里斯特来哥谭这短短几个小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他的意识如此消沉,但他当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放任不管,语气严肃下来:“不管你经历了什么,不管你如何看待你自己,事实不会改变,你对这个世界产生的积极影响也不会改变。”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不赞同你那套关于恶人必须存在的论点,虽然你对此践行良好,但这不能改变你是个好人的事实。”
厄贝里斯特低声说:“我做那些只是——”
“只是因为和我的约定?”奇异博士快被他气笑了:“你什么时候能睁眼看看,你所做的那些早就超出了约定范围,是我让你去救变种人的同时还关心他们的心理健康?我让你去开导超人的心结?还是我让你去拯救地球?”
他越说越生气,简直维持不了自己一直以来的风度:“维山蒂在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好好反思一下,是你自己愿意帮他们的忙,别见鬼的什么理由都往我头上扣!”
厄贝里斯特:“……”
他认识奇异博士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暴躁,想要说的话一下子在喉咙里卡了个壳。他眨了眨眼睛,想说他其实也不觉得自己做的那些有多好,但好像不论他说什么,奇异博士都能用刚才的话把他堵回来。
厄贝里斯特的目光垂了下去,不知道怎样解释他不想回混乱空间的原因。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被他来时撞歪的沙发缝隙里,不那经意间露出的一小块黑色,浑身顿住了。
厄贝里斯特愣了一会,伸出鲜血未干的手指,扣出卡在缝隙里的小小物件。
那是一枚被做成蝙蝠形状的微型摄像头。它冷冰冰的镜头对着他,映出一只瞳孔缩小的金色竖瞳。
厄贝里斯特捏着它,一瞬间觉得浑身发冷。
奇异博士也看到了,立刻伸手握住厄贝里斯特的手,连带着把那枚摄像头也握在手心,紧张的沉声叫了一句:“厄贝里斯特。”
厄贝里斯特在原地呆呆的站了一会,挣脱了奇异博士的手,又用颤抖的手指将那枚蝙蝠摄像头塞回了原处。
他的声音奇异的平稳下来,像理智崩溃前最后一根绷紧的细线:“我们走。”
“离开这,去哪……去哪都行。”
“就只是,离开这。”
蝙蝠侠推开门的时候,只看到一点金色火星,在空气里迅速的消散。他在房间里观察了一圈,看见被撞歪的沙发和旁边滴落的血迹,眉心紧紧皱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的评论看的我……你们是魔鬼吗???
既然如此,今天也是你们要的刀子
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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