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人间妄想

作者:谈栖

只是除了这三个字,他再也没有说别的话。

鸢也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为现在的冒犯向她道歉,还是为过去伤害她道歉。

瞧,尉总就是尉总,每个字都这么金贵,道歉也不会好好说,这样含糊不清。

宾客都已经从游轮上离开,只剩下工作人员还在善后,走廊里经过一个清洁工,没有发现这里还有人,拖着垃圾车轱辘轱辘地走了。

随着声音远去,鸢也亦没了在这里跟他耗下去的耐心,再次挣扎要把他甩开。

她那三年学过一些散打,只是在从小接受过专业训练的尉迟面前还是有明显的弱势,所以她没有硬碰硬,取了巧,一时没有被他制住,两人在狭窄的杂物间里,一人反抗,一人压制,连续过了几招。

鸢也眼底掠过暗光,取不了胜的不甘催化着血液里的叫嚣,想直接扣动扳机,一了百了……

念头还没有完全消灭,尉迟就找到她的空隙,突破防御抓住她两只手,叠成X按在胸前,同时把她压在墙上,鸢也戾气横生,当真是有了开枪的冲动,冷不防听见他问:“你什么时候想起‘时见’?”

鸢也抬起了头。

刚才一番你来我往,他们已经退到杂物间的深处,光线昏暗,连他的神情都照不清楚。

尉迟一句话问了两次:“你什么时候想起‘时见’?”

鸢也面无表情,只拿一双褪去虚假笑意,像被雪水洗过一般的眼睛看着他,由内至外散发刺骨的冰凉是态度,也是警告。

她要他放开她。

四目相对,少顷,尉迟终于松开了手。

鸢也后退几步拉开距离,从“鸢也”的称呼联系到庄舒的出卖,再从庄舒牵连到“时见”的记忆,重逢第二天,他们就把分开那日发生的事情一件件拎出来,向对方要个解释。

鸢也将身上的衣服整理整齐,一晒:“巧得很,就是那一天,刚想起来。”

……难怪她当时的情绪会失控那么地步。尉迟喉咙一滚:“全都想起来?”

鸢也笑了:“尉总这话问的,是你也都想起来了?”

他说他失忆过,刚好忘记四年前……哦,不对,算起来得是七年前,在青城经历的事情,一直接受精神治疗,就是想要找回记忆,所以现在是找到了?(129)

尉迟抿唇不做应答,杂物间狭窄,唯一的出路被他颀长的身体挡住,鸢也不怕他,也不觉得他能对她做什么,她不想回答的话同样可以走。

只是他刚才的语气夹带着叹息,倒是让她感兴趣,在这件事上他想怎么洗,才立得住他那有苦衷的人设。

突然间,就不着急走了,鸢也身体倚着铁架子,扬起的嘴角要笑不笑:“该想起来的,我都想起来了。”

尉迟沉声:“说清楚,你都想起什么了?”

还要问这么清楚?怎么?试探她?看她是不是都想起来,要是没有完全想起来,他就能重新寻到漏洞强行解释?鸢也舔了一下小虎牙,看着站在杂物间里唯一一扇窗户下的男人。

此刻天色已暗,码头开了几十个强光灯才勉强将四下照亮,最靠近杂物间的那个灯大概是快坏了,忽暗忽明,落在他脸上影影绰绰,神情愈发晦涩难懂。

四下太封闭,两人距离又太近,呼出吸进的空气都带着他的气息,鸢也待不下去,要走出杂物间到空阔的地方,擦肩而过时,尉迟抬手挡住她的路,薄唇抿着。

想起什么是吧?

行,说就说。

鸢也眼底清冽如泉:“想起我怀孕四个月你让我等你回来,我乡下一等三个月。”

“想起隆冬十二月终于等到你的消息,却是你另有新欢半山别墅也换了女主人。”

“想起大雪封山我徒步走到别墅刚好看到你和白清卿在拥吻缠绵,想起我跌倒在雪地里腹痛难忍爬了一路,想起你就站在我面前说孩子生下来后我就离开因为你已经厌恶我,还有很多,再往前追溯还有我们怎么认识,你怎么追求我,我们怎么在一起,织女河的莲花灯,青城大学的玉兰花,还有儿戏一样的拜天地,怎么样?我想起来的这些足够了吗?嗯?”

尾音上翘,同时她毫不留情一把推开他挡路的身体。

刚才怎么甩都甩不开的男人,被她一推竟是往后退了两步,那张长年累月都是云淡风轻的脸,在那一瞬间掠过一抹极为复杂的情绪,他似是想要说什么,终还是抿紧了唇,只将下颚绷得紧紧,不透光的杂物间,晃眼一看他脸色略显苍白。

鸢也缓慢地往肺腔输送一口没有他味道的空气,险些不稳的情绪此刻已平复下来,忽然感觉没意思——说这些话,原本是想看他能唱什么戏,现在倒觉得,她为什么要浪费时间看他作秀?苏先生还在船下等着她呢。

没了兴趣,不想再说,鸢也收起手枪,然后越过他。

这次尉迟没有在拦她。

走了三五步,鸢也想起一件事,回头说:“我这个人非常厌恶脏东西,希望尉总下次不要再随便碰我,万一我受了惊,走了火,伤了你,要怎么办?”

尉迟只是阖上眼睛,半边脸都隐藏在黑暗里。

鸢也直接出门。

后脚跟也迈出杂物间时,身后跟出来一句话:“你和苏星邑是什么关系?”

鸢也似是没听见,步伐不停不顿。

尉迟一直看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才抬起手,捂住了胸口方才被她手肘撞上的位置。

这是心脏,她下了重手,痛感从外至内,久久不散。

……

鸢也直接走到她住的那间套房,面上无波无澜,没有被尉迟打乱半点情绪,先拿起枕头,再掀开被子,都没她要找的那样东西,忖了忖,她转身走进浴室,目光一扫洗漱台,空无一物。

都没有,那还能在哪里?

她走出房间,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进了客卧,一眼就在小茶几上看到了它——一个钻石发夹。

鸢也走过去拿起来,这个钻石发夹是苏先生送给她的,和当年他托霍衍送给她的那个,一模一样。

只是原来那个落在了尉公馆,这个是后来重新定做的。

尉公馆……记忆触及了敏感点,鸢也脸色陡然冷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