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人间妄想

作者:谈栖

听她这么说,尉迟车速也没有丝毫降下来的趋势,声音一如既往平稳:“不快点,来不及了。”

来不及什么?鸢也懒得问,反正他现在就是要带她去,到了自然知道,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

下了高速后,尉迟的车速降下来,但还是比马路上的其他车快,堪堪踩着限速线,而且越开下去,他越往郊区,鸢也认出,这里是晋城的边缘,附近有一座很高的山,经常吸引周遭几个城市的驴友过来攀爬。

她皱起眉头,看向后视镜,只能看到尉迟全神贯注的目光。

尉迟还真的是朝那座高山而去,这座山这些年已经被开发得淋漓尽致,有一条盘山公路可以直达山顶,这会儿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不过在这里,他的车速反而低下来,稳稳地开到山顶停下。

他回头要把一个墨镜戴在她的脸上,鸢也身体本能地后仰避开,冷淡地看着他,他也就没有再往前,只说:“戴上,下车。”

鸢也与他对视三秒钟,本着看他玩什么把戏的念头,接了他的墨镜,尉迟唇边弯起一个浅弧,自己也戴上墨镜,先一步下车。

鸢也将墨镜翻来覆去看了一下,没看出什么异样才戴上,跟着打开车门。

就在她打开车门的一刻,天地忽然间暗下来,仿佛是有一块黑布将当空的太阳罩住,把上午变成了晚上。

鸢也愣了愣,下意识看向天空,这个墨镜不是一般的墨镜,可以清楚地看到太阳被一个黑色圆圈慢慢覆盖而过,四下也逐渐昏暗,到最后是堪比昼夜的黑暗,

“刚好赶上。”尉迟低声,“今天上午十点三十四分,能看到日全食。”

原来是想带她来看全日食,鸢也扶着车门,微微仰起头,想起昨晚刷微博有看到相关的报道,只是不感兴趣就没有点开看,也没有记住,更没想到他竟会有这个兴致。

山顶毫无遮挡物,视野辽阔,虽然这里不是最佳观测点,但也可以看到这个天文奇景的全貌,倒是比鸢也想象中的要震撼许多。

日食全程不过持续三分钟,很快天空又亮了起来,世间万物复苏,山风掠过树枝,草长莺飞。

尉迟摘下专用眼镜,转过身看她,温温和和地说:“日全食最近一百年里只发生过七次,还不是所有地方都能看得到,这么难得一见,错过了岂不是可惜?也许等到下次再发生,我们都已经不在了。”

鸢也倚着车门,似笑非笑:“尉总现在还有这个闲情逸致呢?”

“一个时间里该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难道我要为了不知道多久以后的死亡,从现在开始不吃饭不睡觉不处理公务?”尉迟回道。

鸢也虚情假意地说:“尉总的心态真的很令人佩服。”

听不懂她的明嘲暗讽一般,就着刚刚发生的事情,尉迟问:“你知道日食是怎么来的吗?”

他有心情聊这些无关痛痒的话,鸢也可没兴致奉陪,只是隔着镜片看着他,倒不觉得他特意把她带到山顶来,只是为了看一次日食,便默不作声地恭候他的主题。

她没有接话,尉迟亦不在意,兀自道:“因为月球、地球和太阳在同一直线上,月球挡住了太阳射向地球的光,所以有了日食,于是有些人就以为,能把太阳挡住,是因为月球和太阳一样大。”

“其实恰恰相反,月球比太阳小得多,只是因为离得远,利用了对称原理,才挡住它了的光。”语调慢慢降下来,他见着鸢也,眸底比过往的山风还要轻缓,“所以眼见不一定为实,但人总是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鸢也摘下眼镜,看清他身后的重峦叠嶂,神情不变:“比如?”

“当年很多事情,不是你看到,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果然。鸢也心下一晒,果然是别有目的。

从日食的眼见不一定为实,带到当年事情有另一面,三年过去,尉总的谈话艺术越发登峰造极了,她曼声:“比如?”

尉迟双眸像深深的潭水:“巴塞尔的事情,不是你以为的那样,起码不全是。”

巴塞尔三个字一从他口中说出来,直接就让鸢也的记忆退到那场倾盆大雨,以及大雨也浇不灭的山林大火,脸上所有色彩瞬间化整为零,遍寻不到半点情绪。

“哦?”

“我不否认,我的确有派人追赶你,并且让小圆都把你引进难民营,我这么做,是因为难民营鱼龙混杂,最容易起矛盾,最容易把事情闹大,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你在那里的消息,传给每一个要找你的人。”尉迟语调缓缓,每个字都清楚地传递进鸢也的耳朵里。

旧事翻开,明明已经过去那么久,然而一幕幕还是那么清晰,连细节都没有淡化。

确实,她会往难民营的方向跑,是因为后面有追兵加上小圆指了路,她情急之下,别无选择,所以照做。

她也记得,一开始追着她的只有美国人,就是进了难民营后,美国人和难民起了争执开了枪,才引来了法国人。

所以呢?他现在承认故意利用环境引来追杀她的人,是什么意思?要她夸他一句运筹帷幄一切如愿以偿?

鸢也高估了自己的冷静。

小表哥是她最深处的痛,尤其是她刚刚从青城离开,她路过小表哥的房间,看到他的房门上着锁,连她这个离开三年多的人房间都没有上锁,只有永远都回不来的人房间才会上锁,对,如果没有他这番运筹帷幄,小表哥何至于会成为永远回不来的人?

前面他说巴塞尔的事情不是她以为的那样,呵,两条人命确确实实死在他的算计之下,只要这个事实在,他所谓的误会就都不是误会!

霎时间,鸢也的情绪收拾不住,冷笑连连:“然后呢?继续说,不会又是当年那个论调吧?引来沅家人是为了让沅家人亲手杀了‘我’,我‘死’后就能脱离沅家人的关注,从此以后不用再受性命威胁?整个局都是为了保护我?”

尉迟无声看着她。

“如果是,看在刚才日食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三分钟的时间重新编造一个理由,因为过去三年我闲着没事,又查了一遍当年这件事,才知道,尉总你啊,真的很精彩。”

鸢也朝他的方向走去,将彼此的距离拉近到十公分,眸底一片冰冽:“你要是编不出来,那就换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