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脸色难看地泛着白,一双眼睛黑洞洞的,像一潭不再流动的死水,没有他这个年纪应有的生机和朝气。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两人,眼神大部分都定格在程翎脸上,良久之后才缓缓地开口:“我说过了,我来参加游戏了,你为什么不信我。”

程翎有点恍惚。

这就像是五年前,他和程裕的最后一次见面,程裕失踪前他们在现实中的最后一次见面。

那时候程裕推开门以后就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去参加游戏了。”

那是一个夏天,程翎不记得具体是几月了,但是那时候天气的闷热让程翎印象深刻。

那时他是个刚刚大四的普通人,程裕还是个准备初升高的小少年。

他瘫在老爸办公室里的空调底下躲暑气,尖锐的蝉鸣穿透厚重的玻璃一阵一阵刺激着耳膜,惹人烦躁得很。

程裕这个臭小子推门就来了这么一句话。

“你不是准备中考了吗,打什么游戏?”程翎皱着眉问程裕。

程裕扶了扶无框眼镜:“我有我自己的规划,这个游戏是我感兴趣的,我想缓一缓中考,先去做我喜欢的事情。”

程翎知道程裕一向早熟,但归根结底还是一个还在上初中的小孩,说这话实在是有点儿戏了。

“这话你跟爸妈说过了吗?”程翎皱着眉坐起身来,“只要你敢说,爸就敢打断你的腿。”

程裕白净的脸只是僵了小小一瞬,很快就调整过来了,有点别扭地别过脸:“我只和你说,你别告诉爸妈。”

程翎冷笑一声:“你是让我包庇你吗?休想拉我下水。”

程裕懊恼地开口:“早知道不和你说了,你根本就不懂我的意思!”

程翎看着弟弟皱着脸的样子有点好笑:“我不懂?那你和我说说?”

程裕悄悄翻了个白眼。

日头好像正当午,太阳悄悄换了个位置,金灿灿地照到程裕脸上,映得少年白皙的脸庞煜煜生辉。

“这是最近才出现的游戏!你大致可以理解为……嗯……理解为沉浸式体验的实景游戏。”

“实景游戏?你去玩实景游戏干嘛?扮NPC吗?”程翎鄙夷地看着他。

“不是!”程裕有点气急败坏地说,“这个游戏是裕丰集团研发的,很厉害的!”

“裕丰?”

程翎当然知道裕丰集团,那是他们老爸公司的头号死对头。

“裕丰做的游戏很厉害,所以呢?你要抛弃家族产业去继承敌人的公司了吗?”程翎对他竖起大拇指,“牛叉,你真牛叉。”

程裕攥了攥拳:“你懂个屁!你以为你什么都懂,自己就是最厉害的,可是你知道吗,裕丰的技术已经可以让人摆脱肉/体的限制,人可以直接用精神畅玩游戏了。”

“现在已经有这样的技术了?你怎么知道的?”程翎眯着眼看他。

“我自有办法。”程裕缄口不言消息的来路,“你就等着吧,等我掌握了切实的技术你就知道我到底在做一项多么超前、多么伟大的事情了。”

“我可去你的吧,你小子最好别整这些有的没的,给我好好去学习。”程翎瞪着他,做了一个举拳的动作,“你中考如果没考好,我先老爸一步揍死你。”

理解一下,程裕正在青春期,正是自我人格独立的时候,谁青春期没觉得“地球离了我不行”?他青春期那会还在相信光,觉得自己肯定有一天能变身奥特曼呢。

程裕气愤愤地拧开办公室的门,头也不回地甩下一句:

“你就等着后悔自己说了这些话吧!”

他的身影消失在过道里,蝉鸣依旧刺耳,夏天依旧炎热。

一个月之后,程裕在他上学的寄宿制贵族学校里失踪了。

人间蒸发,杳无音讯。

直到程翎也进入了这个游戏,才知道程裕的决定是多么的荒唐,超乎他想象的荒唐。

……

眼前的程裕依旧是那年夏天时的少年模样,程翎已经很多年没看过会动的、立体的程裕了。

真稀罕。

程裕撑着石头站起身来,王子这才发现他那半透明的黑色身子居然是不符合那张脸的高大。

大约有三米高的身躯高高耸立着,那张少年的脸泫然欲泣,眼尾和嘴角都难看地垮着,他悲愤地大吼,声音全然没了方才唱歌时的婉转:

“你不信我!你阻止我!你凭什么!”

他嘶嚎着,由影子构成的身体被风吹了一般消散,独留一张脸在原地悬浮着。

那张脸又像是一瞬间就经历了百十年一样,从两颊开始,迅速地失去水分,干枯、然后腐败,粘连在骨头上的皮化为粉末“簌簌”地往下掉,最终只剩下一个还有眼珠子的头骨在空中发不出声音,只有“咔哒咔哒”的咬合声。

“真变态。”程翎木着脸评价了已经,双手利落地交叉在自己的肋骨前,“噌”地拔出两把骨质弯刀,抡着刀就向前奔走。

那颗头骨突然开始变大,很快就已经把程翎和王子上方的空间填满了。

巨大的骷髅头投下一大片暗影,几乎笼罩住了整个山头,王子被这去可怕的气势压迫得跌坐在地上,胸膛不断上下起伏喘着粗气。

程翎奔跑的身形突然一顿,好像被透明的丝线扯住,定格在了原地。他此刻已经到了原本程裕坐着的那块石头旁边,变成骷髅头的程裕布满血丝的眼球“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停在了无法动弹的程翎身上。

“喂!”王子焦急地喊了一声,只感觉头顶的光线越来越暗,巨大的骷髅头缓缓下沉,“咔哒咔哒”的声音如擂鼓一般在耳边炸响,那森白的颜色越发清晰,骷髅头张着深不见底的巨口离程翎越来越近。

“跑啊!快跑啊!”王子咆哮着,可是他不敢靠近,只能慢慢后退着,眼睁睁地看着程翎被那两颗可怖的眼球盯着,一点一点地被吞噬进那张裸/露着苍白牙齿的嘴里。

就在程翎消失的那一瞬间,王子好像又听到了歌声,婉转、哀怨的歌声。

是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唱的歌声。

“轰!!!!”

如同爆炸般的声音在空中掀起惊涛骇浪,漆黑的火舌舔舐着苍白的头骨,布满血丝的眼球后面喷薄而出的是粘稠且泛着死气的黑火。

头骨炸裂开来,漫天的黑色火焰席卷而过,带来铺天盖地炙热的温度。

程翎双眼微红,抡着冒着黑火的弯刀破空而至,如同神明天降,带着劈裂天地的气势破空而至——

“我可去你妈的。”他轻骂一句,熄灭的刀上的火焰,把刀收了回去,只留下细小的黑火“劈里啪啦”燃着满地的骨头碎片。

他站在一圈跳动的黑火之间,脸上的光晦暗不明,像是在进行某种隐秘又黑暗的祭祀,浑身带着一股秘而不宣的浑浊气息。

“啪嗒!”

清脆的响声在他脚边响起,程翎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居然是一只闪着光的玻璃高跟鞋掉在了他旁边。

“这是……水晶鞋?”程翎捡起这只鞋,用手背轻轻叩了叩。

纵使他腰缠万贯,也很难想象用这么大一块透明水晶打造出来的鞋子会是何等奢华。

“鞋子?”王子挪着脚步蹭过来,“为什么杀了那个怪物以后会掉下来一只鞋子?”

“是系统奖励。”程翎下意识地回答,然后转头就看见王子宛若智障一般呆滞的眼神,“……抱歉,我忘记你听不见这些话了。”

等王子恢复清醒了以后,程翎把高跟鞋往他眼前一递:“你在这里面看到了什么?”

那只鞋子的切面很多,闪着透亮的光,王子凑近看着那镜子一样闪亮的的切面,惊讶地叫出了声:“安洁莉娜?!”

反光中的并不是他自己的脸,一个发色乌黑,面容精致的少女微笑着看着他。

程翎掂了掂手里的鞋子,眼眸低垂着,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王子看着他的神情,一时摸不着头脑。

程翎也在这只鞋里看到了别人影子,只不过他看到的不是公主,而是程裕。

刚刚那个怪物显然不是真的程裕,而是这只鞋子变成的怪物,这个鞋子肯定有读取记忆的功能。

他刚刚被吞进那个骷髅的口中,又听见了特别强烈的歌声。

这歌声意味着什么?

他把鞋子收起来,仰头看了看头顶上一个又一个黑洞洞的圆。

【NPC玩家[程翎]触发单独系统任务[带皇埔傲天王子逃离‘血中世界’],限时五小时,请把握时间。】

……

不得不说这个王子的名字真的很跳戏。

“喂,王子,”程翎把水晶鞋栓到腰上,“你会游泳吗?”

王子不明所以:“会啊。我们贵族从小就要学习各种逃生技能,当然是会游泳的。”

程翎点点头:“那好,你记得憋气。”

“啊?”王子茫然着,突然就觉得身子一轻,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被程翎举起来了,“你要干什么——啊!!!”

程翎用力一掷,王子如人形炮弹一样笔直地冲着某一个黑洞飞身而去,惨叫声空荡荡的山上回响。

“嗤!”

王子没入黑暗时发出了这样一声。

程翎抱着臂冷眼看着上方。

“这样果然不行。”

随着他的话音刚落,“哗啦”一声,浑身都在滴着鲜血的王子再次从空中坠落,程翎战略性后退一步,王子笔挺挺地砸到他原本的位置上。

程·毫无人性·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