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进入新纪元至今,人类都已经经历过进化升级,却仍没战胜顽固传承的脱发基因,当代一百岁以内的青年人,和古时候二十岁出头的小年轻一样,也还是时常在社交网络上哀嚎要青年早秃,市面上针对各个年龄层的防脱发及毛囊保养产品层数不穷,医疗机构还推出了相当完善的头部毛囊修复手术。

就是这么个情形,人还在为了掉发而烦恼,崖将军却在要求他的猫别掉毛,实在强猫所难至极。

还好他的猫很好脾气,听了这番要求,也没有要造反的意思,只在人起身时随之一道站起来,像个很懂事的小尾巴,跟在人身后溜溜达达。

倒是百里替猫打抱不平了一回。

电子管家在崖会泉去换外出衣服时很是公允地说:“少爷,您对您的配偶的要求很无理,因为猫掉毛是一个客观现象,就像当代人依旧会掉头发一样,并非依靠自我意愿,就能够控制自身不脱发掉毛,您更不能因为自己没有这方面的烦恼,就认为这对其他人来说都不算个难题。”

崖会泉是真没有掉头发的烦恼,他也从没在这方面费过心,他是那种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熬上几个月的夜,也不会在淋浴间里一洗头掉一把头发的“头发大户”。

由此,对别人的这份苦恼,他也是真没法感同身受,甚至听得有点不解。

“恕我眼拙。”扣着衬衫的他纳闷地说,“我也没看出来当今世道原来秃子很多?”

猫在一人一AI交谈间也进了房间,它在四周逡巡一圈,最后看上了才被崖会泉换下来的家居服,大摇大摆跳了上去,在衣服上把自己盘成一个毛球。

“因为头部毛囊保养早被归在了形象管理的常规项目里,如果让人看见保养不当的结果,会被认为是一种失礼。”百里和自己不知脱发疾苦的少爷聊着天,还现场拉出了一张数据单投送主人终端,“您瞧,这是一份各行各业对于头发管理需求的统计图,上面显示了头发管理对于个人形象的重要性,尤其对于各行业的门面及领军人物来说,公众对他们有形象预期,‘谢顶’如今和‘大腹便便’一样,都会被归在‘个人形象管理不良’的范畴里,还有可能因此被竞争对手拿去做文章,当做个人能力不足的有力证据之一。”

崖会泉把衬衫扣好了,一低头发现有个毛球占据了他才换下的衣服,他顺手在毛团上揉了两把,才对百里特意调给他看的统计淡淡点评:“这只能说明,面子工程从政绩延伸到了个人本身,又由上至下的影响着群众,才让追求头发保养成为一种全民风气,甚至能反过来影响政绩。”

说到最后半句,对这种形式很看不上眼的他嗤笑一声,感觉本来一件顶多只是对外形吹毛求疵的事,到了一些人手上也能变成一股歪风邪气。

崖会泉低头去看自己才撸过猫的手,发现几乎没带下几根猫毛,心情便又好转一点,感觉他的猫十分听话,有在努力。

“您是在看自己是否带下猫毛吗?”不会读心,但能读取主人动作和微表情的百里又说。

电子管家不让主人沉浸在“猫很努力”的假象里,很实事求是。

“除了告诉您猫掉毛是客观现实,您不该过分苛求它,少爷,我刚刚还想要提醒您的另一件事是,您对掉毛的顾虑也来得太早了一点,按着常规发育进展,您的猫配偶要一直长到三个月前后,才会迎来第一次较为大型的掉毛,进入胎毛脱落期,它现在还是个猫宝宝,本身掉毛率便很低。”

崖会泉:“……”

“既然后面这条更重要一点。”崖会泉说,“你为什么不把它放到最前面?”

百里能读微表情,读主人动作,这会,他却又像忽然人工智障,没听出来人开始不满了,他快乐地说:“我先用人类仍未战胜脱发来举例,才能更好的告诉您猫也没有战胜掉毛是情有可原,随后我再告诉您您的猫不怎么掉毛,这就形成了一个先抑后扬的惊喜。”

然而主人一点也不觉得惊喜,崖会泉扣好腰带的金属带扣,他一点都不想搭理百里了,只默默捞起在一边围观“人机斗争”的猫,一言不发地火速走了。

免得晚走一步跟电子管家吵架。

“你是不是能听懂我们的话?”崖会泉在车开出宅邸大门时才说。

车辆已经离开百里的链接范围,他问话对象的是他的小毛球乘客,对方不屑于去坐他身旁的副驾驶位,也不喜欢后排宽敞座椅,一上车就又自发上了他的大腿,独独钟情于这个带温度的专属座位。

反正小家伙就一丁点大,只要对方不嫌这块带体温的垫子体脂太低,枕靠起来太硬,崖会泉也就随便猫趴,还注意调节了一下安全带,免得发生把猫在自己和安全带间压成一张小猫饼的惨剧。

“咪。”猫对人类的提问回答说。

崖会泉就落下一只手,把它从头顶一直摸到尾巴:“我觉得你能听懂,也很喜欢观察,并且你应该能分出来,屋子里只有一个人,还有一道声音属于另一个……没有实体的家庭成员,和我不太一样。”

猫这次没出声。

但它把脑袋抬了起来,以一个永远不会得颈椎病的姿势后仰着脖颈,望着人类的下巴。

崖会泉不常和人闲聊,总是一副跟谁都懒得多聊几句的样子,然而此时,对着自己的猫,他却展示出了难得的慷慨,乐意和猫心平气和地聊上一会。

“你会觉得跟一个看不见的对象聊天古怪么?”崖会泉又说。

他把手指浅浅埋在猫后背的毛发里,感受着对方同样回馈给他的温度。

和他完全不同,对方是柔软的,茸茸的,触碰起来就令人放松,十分温和无害的。

“咪。”猫把它的小圆脑袋往旁边偏了一下,又正回来。

看着像个摇头。

“也是。”崖会泉便又摸摸猫的脑袋。

他单方面替猫决定道:“你要是觉得古怪,也不会对百里的‘随处可见’习惯得那么快,适应不了这个家。”

猫敏锐从人的语气里分辨出了一抹愉快,这让它用脑袋又拱了下人的掌心,很是乐意用一些软乎乎的卖萌小动作帮人将这份愉悦情绪延长。

它真的能听懂话,也能分辨出人与人工智能的差异。

并且很奇妙,这份分辨能力在刚随着男人回家的那天,似乎都还是不存在的。

猫那时会被吧台上的咖啡机吸引,会分辨不出车载音响里忽然传出的陌生男声究竟来自何方。

短短一周出头的时间,它仿佛正在飞快进化。

崖会泉毕竟是个习惯内敛的人,在表露情绪这方面,他慷慨也慷得很有限,偶尔突发奇想,愿意跟猫聊上一会,对于那个“一会”的控制也相当严格,

他并不会真的去对着一只猫长篇大论的剖析内心。

得出他的猫应当是很适应他家这个结论之后,总共聊了不过四五句话,崖会泉便又恢复吝啬本性,在随后路程中闭了嘴,直到车行驶到登记机构门口,他才又轻轻在猫脑袋上拍了一把,示意他的小乘客和他一起下车。

今天过来只为给猫登记大名和打印身份卡,整套流程纯自助手动操作,不需要借助上回那样的智能系统。

崖会泉在调出键盘面板时,猫出于天性,被屏幕上花花绿绿的色块吸引了注意,灵活的身体一挣就脱离了人的胳膊,跳到了操作区的空白边缘,踩着感应区外的金属框转悠。

“不要乱踩,不然你的名字变成什么样,谁也不敢保证。”崖会泉说。

他话是警告的话,语气却不是带着威慑的警告语气,平和到跟一个纵容熊孩子的家长也没什么差别。

猫没有乱踩,也没下来,只把四只收到一块的爪子都规规矩矩拢在身下,它乖巧坐在空白边缘,从操作键盘的一侧垂下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咪。”猫跟做汇报似的说。

崖会泉已经开始输入姓名,他余光瞥见到这副仿佛在说“我乖吗”的样子,有心想要夸一句,但电光石火间,百里在他临出门前说的那句“您的配偶还是个猫宝宝”跳进了他的脑子里,让他思维打了个结,话出口时忽然嘴瓢,说了句:“还行,是个乖宝宝。”

猫:“…………”

崖会泉:“…………”

猫怎么想人不太清楚,但在这句嘴瓢说完之后,很显然,有位先生被自己恶心到了。

崖会泉怀疑自己刚才疯了,这称呼腻歪到他生平从未用过——也没人敢对他用过,他把自己活生生整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屏幕也没仔细看,匆匆扫一眼“黎旦”这两个字是录上去了,就飞快敲下确认键。

然后五分钟后,在一身鸡皮疙瘩的崖先生的倾情帮助下,新鲜出炉的“黎先生”拿到了自己的星盟公民身份卡。

崖先生出于职业习惯,他先目光扫过电子卡片的代码部分,检查编号,确认编号无误。

接着,崖先生目光转落到最上一行的姓名上。

他和跳到了他肩膀上的黎先生一起注视着姓名上的“黎旦旦”,陷入了死寂一样的沉默。

崖先生正在怎么想,说实话猫也不太清楚。

当事猫黎先生只在认真揣摩一个问题——

一个男人,上一秒还叫你宝宝,下一秒叫你黎旦旦,给你起了一个对公猫来说如此不祥的名字,这是为什么呢?

他到底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