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恢复记忆不久的大脑,大约能类比为一个骤然载入了海量信息,需要一点时间来转化?吸收新数据的系统库。

并且该系统本身都是重新上线,在停滞了不短时间后侥幸重新运行,所以,同样需要花上点时间,系统得多跑几遍这个“吸收-转化”的指令流程,才能逐步稳定运行,提高信息处理的速度与流畅度。

沃修是直到他都稀里糊涂离开了那间卧室,又十?分不着北的就被带进了一个餐厅,他眼睁睁看着“那么大一个人”先把他小心放上了一张高脚椅——还又很快把他提起来,他条件反射在半空中晃了一下四肢。

沃修:“……”

这时,暂时卡住的大脑终于艰难挣扎过了“无响应”期,开始继续处理信息。

他听见好大的崖会泉说:“百里?”

屋子里即刻有人应声:“是的少爷,早上好,黎先生,您也早,请问两位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好大的崖会泉说:“从小客厅送一张垫子过?来,加给猫的椅子,它好像不太舒服。”

一台家政小机器人转眼从墙角开了出去,它的静音动力轮飞快滚过?光洁地砖,又很快高举着小机械臂,带着张蓬松软垫回来。

“黎先生怎么了?”停在高脚椅旁边的家政机器人一边问,一边就像个传说故事里的长脖子小怪兽,“咔咔”把脑袋升得比餐桌还要高,在把软垫铺上高脚椅时,它顺便探头看了沃修一眼,凭着一副机械身躯,也?让沃修从它动作中看出了很真情实感?的关心。

沃修的脑子跑完了半程信息,记起百里是崖会泉的电子管家,是主管这个家的人工智能,也?是他AI界的新晋好兄弟。

同时,崖会泉之所以看起来“好大一个人”,也?不是因为对方真的变大了,而是因为他自己变小了。

出于一些?原因,他现在是兽形,被当成?了一只猫。

那么“黎先生”是在叫他,是给猫起的名?这么讲究,这年头的猫都还要有名有姓……还是这是眼前这个人的独有习惯,对方比较注重这方面,认为自己的猫也需要有完整姓名?

后半段信息还没加载完,做“猫”时的记忆与人的记忆正在磨合,偶尔还互相打架,沃修一面对“黎先生”这个称呼有点疑惑,总感觉自己漏了什么重要信息没想起来,“自己的猫”这个念头刚一进入脑海,让他突发心律不齐似的内心一动,思维都差点全盘打乱了。

一面,他感?到自己又被一双手小心托着,重新被放回加了软垫的高脚椅上。

沃修:“……”

这种被托着移动的感?觉好怪。

他抬头去看手的主人,崖会泉正好也?在看他。

崖会泉当?然就不知道自己的猫身上已悄然发生剧变,他早上结实把猫压了一下,哪怕用了近乎弹开的速度起身,但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在翻身过去的瞬间,他动作是带着技巧力度的。

假如那时候身后真有一个人,那一刹那的暴起足以迅速压制对方,借着瞬时爆发力?量与技巧牢牢控制另一人的行动。

然而,所有关于“房内有人”的感?受都似乎只是错觉。

除了今天不知怎么突发奇想换了地方,从枕头上跑到他背后睡的猫,崖会泉没在身后找到第二个活物。

他都没空去细究自己为什么会困乏间以为房间有人,也?无暇去找还有没有其他证实房间被潜入的证据,被他用战术技巧压制的黎旦旦当时一声不吭“横尸”眼前,让见惯了大场面的崖将军吓了一跳,一门心思只惦记赶快看猫。

在楼上,崖会泉已经手动将黎旦旦从头到尾巴看了一遍,情况似乎还好,他没摸到骨头和关节损伤,几处重要软组织也?都初步判断健康。

下楼后,怕纯人工的检查还是有误差,毕竟自己也?不是兽医出身,在这方面并不专业,崖会泉把黎旦旦安置好后才跟百里说了不慎压猫的事,让电子管家再做个细致的全身扫描。

百里就对人压猫这事也?很是震惊。

“您怎么可以用自己的体重去压黎先生呢?”电子管家在启用扫描光线时严肃地说,“即便黎先生的体型最近又有所增长,是只比同龄小猫要强壮许多的猫,可与体脂率常年保持在一个较低水平,看着是这副样子但其实也?有一百几十?斤的您相比,它真的太幼小柔弱了。”

“……”崖会泉说,“你做个检查为什么话还这么多?”

“这副样子”的崖将军,浑身基本没有多余赘肉,宽肩窄腰,仿佛连骨骼都生的非常标准,而与端正骨骼一道构建了他那副漂亮体格的,是长期高强度训练造就的流畅肌肉。

众所周知,同体积下的肌肉重量远高于脂肪,有着高密度肌肉群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太轻,再加上身高摆在那里,相较于一只猫来说,是真不可谓不沉重。

不过?作为百里这番谴责中的另一位当?事人,沃修听了第一反应却是在想:“不至于,也?还好吧。”

他下意识代入做人时的视角。

曾经虽说也?没有好好拥抱过这个人,但在两人第一次真人相见时,沃修不只一回的“搬运”过?这个人,也?似乎从来都很轻松,反倒是让他很疑心了一阵这人是不是因为伤情的关系,体重在荒星上持续减轻。

然后等这一轮想完,沃修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眼下状态,他后知后觉想了下百里对自己的评价:“……”

朋友,说谁幼小柔弱呢?

沃修有心为自己抗议,又在两秒后对着举起的前爪陷入失语,发现他现在可能确实缺乏一点说服力?。

就在他感?觉举着爪子有点傻,准备把前爪又踩回软垫上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

崖会泉注意到猫的举动,把那只抬高的爪子给轻轻捏住了。

“再扫描一下这条腿。”崖会泉对五分钟前才给出“数值正常,没有受伤”扫描结果的百里说。

他担心黎旦旦还是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却连AI也?没扫描出来,猫才用这种小动作来表示。

但百里再次扫描,人工智能还是回答:“确认没有受伤,黎先生的这条腿很健康。”

崖会泉就皱了下眉,他没松手,只低头直接问猫:“难受么?”

沃修身上并不难受,那猝不及防的一压仅压懵了他的脑子,让他好久没回过?神?来,对于他这具缩水还兽化的躯体本身,是真的没造成?任何伤害。

这份郑重其事的关心倒是弄得他很不适应,让他总感觉自己在面对一个假崖会泉。

在沃修的记忆里,崖会泉是不会这么直白,也?不会把担忧和关切都明晃晃表露的。

按着他以往经验,崖会泉就算是想要表达关心,方式也?必定别扭。

这人在关心你的安全时会拉着脸,用你简直听不出好意的口吻说:“来看看你死了没。”

如果担心的是你的身体,预估你可能在某方面的消耗已临近极限,这人一般就会说:“就你现在这副状态?让开,我怕你的疾病马上从大脑蔓延到体表,以后表里如一病得不轻,我还得想办法在这荒山野岭找药。”

针对崖会泉曾说过?的后一段“找药”,沃修记得,自己当?时听完,还露出了非常刻意的惊诧。

“什么?”他当?时说,“我还以为你的荒野求生技能是一片空白,原来你还会找药?”

“找毒药。”崖将军冷一张脸,一生气说话就会更加难听,很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回,“看在有多年互殴交情的份上,送你一个痛快,免得里外齐病太磋磨人,不客气。”

一晃多年,沃修都关机又重启一回,他对崖会泉的这份嘴硬特质印象依然深刻,能一分钟内飞快举出两位数以上的例子,来证实这位星盟将军是真的很爱嘴上不饶人。

甚至于,他也?还记得,在已经能被称为“上回”的前最后一次通话里,崖会泉定格在卡顿通讯屏上的最后神情,也?是充满了骂街意图,感?觉只要信号一重新连通,对方想必一秒钟也?不会浪费,要立即继续骂他自作主张,能把他怼到通讯信号再次受干扰前都不带停歇的。

——所以,此刻他眼前的这位先生是谁?

清早拥抱那会崖会泉还没醒,合着眼睛呼吸平稳的男人看起来和过?去无异,而此刻,一个完全清醒的崖会泉与沃修四目相对,他带着关心的眼神向下垂落,目光竟近乎柔软,微微拧起的眉心也?不是因为他想要习惯性严肃或挑谁的刺,只是单纯出于忧虑。

沃修还注意到崖会泉放下了额前的头发,没有再把它们全都规整后梳,那些随意散落的发丝更加柔和了他眉眼,让那双过去时常显得分外冰冷的眼睛,都似乎变得温柔了。

并且,他正用这么一双眼睛注视着他的老对头。

“老对头”沃修不太遭得住。

这个人怎么变成?这样了,他真的是崖会泉么?沃修有点怀疑。

但怀疑的同时他又松一口气。

因为假如一个人正逐渐变得平和,看上去更愿意打开自己,愿意向外表达自身情绪了,一个过去不太擅长提供关怀的人在尝试交付关心,这便都是他有在好好生活,新生活似乎也过?得还算不错的迹象。

沃修大脑里的两套系统仍在磨合,他还没接受完所有做猫时的记忆,属于人的那套记忆也?时不时便攥取他思维,让他很容易陷入拿眼前所见?和记忆对比的走神里。

崖会泉耐心等待小半天,迟迟没有等到他的猫出声回应他的问题——甚至没有一声哼唧。

于是人忍不住用另一只空手揉了一下猫脑袋,又碰碰今天格外安静的猫的鼻头。

他叫了猫一声:“黎旦旦?”

沃修骤然就从“温柔崖会泉”的幻梦中惊醒了。

沃修第一时间在想:“黎什么?这是个名字?”

他第二时间想:“谁这么惨起了个这种名啊?”

第三时间,终于,沃修发现崖会泉的目光还是看着自己,对方自始至终都没把视线偏离过。

那么……

沃修:“……”

沃修:“…………”

不得了,黎旦旦竟是我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沃修:小丑竟是我自己[震撼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