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旧事被有意翻起,拼凑成了一条不怀好意的小道消息,它被专门递到正?节节攀高的年轻人面前,只换来对方看?完后嗤笑一声,眉目冷冽的青年随手?把这信息拖进垃圾站,认为它比机甲检修调试时出现的废冗数据还不值一看?。

在?那个节骨眼上,这种消息被专门推到他眼前,能?是为了什么呢?

无?非有人看?不惯他一路走高,想要借着旧事重提暗指他背景“不干净”,进一步延伸,恐怕还想要明示他“立场不明”,暗示上峰高层他“不值得托付更?高级别的信任”。

然?而?,假如这些人有更?好的手?段,手?上真的有能?动摇崖会泉往上走的有效方案,他们犯得着像读书时只敢“传小话?”的学生一样,只会拖出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来阴阳怪气,连当面对峙都不敢,只能?嘴上念叨几句么?

崖会泉的晋升是无?可动摇的事情,他的战功积累速度无?人匹敌。

再加上他还有天时地利——愈发动荡的时局需要新血赶快站上高台,需要更?多力量来镇守星盟已然?盘踞三百年的广袤星区。

“所以别白费心思了。”年轻的将?军傲慢地想,他不疾不徐给才结束一场实战的自己换了手?套,再抬手?把军帽帽檐略微压低,帽檐投落的阴影轻柔盖过他的眼睛。

有人说他眼睛藏在?阴影里时,虹膜里的红色调会变得更?鲜明一些,棕色的部分会被削弱,那让他看?起来更?具备某种非人的“AI感”。

甚至还有人说,他每回把眼睛藏在?帽檐阴影下?看?人,再配上他习惯性不带表情的脸,会让他看?起来像某种古老?传说里的生物——比如魔王、吸血鬼什么的。

崖会泉对此不置可否,他随意瞥等身仪容镜里的自己一眼,突发奇想提了提嘴角,试着朝镜子拗出一个礼节性的“客气微笑”。

崖会泉:“……”

他就只尝试了一秒钟,自我感觉也确实笑得不太像人,嘴角牵拉得非常生硬,好像那两?头的细小肌肉都已随着他常年固定表情而?僵化,不懂得什么叫“柔和上提”了。

那时的崖将?军还不到三十?岁,他很快又敛平了嘴角,无?所谓地转身,把柔和不起来的微笑和垃圾信息都抛在?脑后,继续投身他当下?真正?应做的事情,去关注他认为值得关注的一切。

……而?那时的他又怎么会预想到,那条“垃圾信息”,会在?又好几十?年过去后重新浮至眼前,他本以为是无?关紧要,可以轻描淡写翻篇过去的事,却在?多年以后忽然?变成挂在?内心上方的一柄悬剑呢?

发生在?行政中心里的混乱仅为部分人所知,在?这个科技发达的时代,只要开启了隔音降噪装置,再添加上适当的防爆减震功效器,那么别说是相?隔尚有一段距离的建筑内发生武装冲突,哪怕是大家就身处同一个屋檐,彼此是同时呆在?一个个的“小格子间”里,相?隔不过一堵墙面,也未必知道隔壁的格子间里发生了什么。

高性能?的诸多装置让骚乱发生时未引起广大注意,它平息时,由于崖会泉的应急预案十?分出色,光辉之翼跟特殊部队做了这么久的“友邻”,执行起任务也配合默契,双方行动时均绕开了宴会主场,行动十?分隐秘,所以,直到崖会泉和沃修从临时收拾的小办公间又出来,沃修也换下?了那身凑合着扒来的“杀手?装”,重新套了身合乎宴会规格的备用礼服,外?面的世界一如往常。

他们先后再次入场,替这场庆祝宴会收尾,外?间宾客如云,言笑晏晏,水晶灯台的光芒伴随着聊笑声一并朝人包裹过来时,简直显得不太真实,仿佛方才经历的所有都是梦境一样。

但又确实有什么发生了变化,不一样了。

崖会泉有意回避着沃修的目光,他好像变得忽然?没办法直视这人,他有许多疑问——他当然?该有许多疑问,比如沃修对“血色天使”的看?法,比如沃修对那年的事还有印象吗,再比如这人基因检测单上备注的“确认为异种基因携带者,但异种原始基因型未知”,是因为对方经历过血色天使,所以被保护性的掩盖了身世,签了某种保密协议,才会常年显示“未知”吗?

崖会泉在?应付宾客的期间想了很多,他再度“一分为二”,处理眼前的宴会琐事自有一套系统运转,而?大脑同时开辟出双核双线,在?一刻也不停地思考着跟沃修身世相?关的事。

等宴会终于迎来散场,维持整晚的繁忙将?画上终止音符时,崖会泉隔着离场前又特意前来打招呼的宾客,没记住对方是哪个部门的大臣还是官员,还是什么代表,他执行既定程序般回应对方,用他一贯的简短风格打发对方,他的视线却是越过那人要矮上他一个头的肩膀,不期然?跟恰好也在?附近的沃修对上了目光。

“崖将?军?”面前的第?三星系代表发觉了将?军的注意偏移,他有些困惑,扭头顺着崖会泉偏转的视线一看?,目之所及,就看?见域外?联合的沃修指挥官正?朝这边轻轻颔首。

第?三星系代表已经去沃修那里打过招呼了,崖会泉是他临走前的最后一位“打卡人物”,正?好这人自觉跟崖将?军的交谈也已差不多,礼节性的问候点到即止便可,他以为崖将?军也跟沃修指挥官还有约,遂急忙一笑:“您和沃修指挥官还有事相?商是吗?那我这就不继续叨扰您,先走一步,告辞了。”

宾客一走,崖会泉与沃修间再无?遮挡。

他们在?人烟渐少?的大厅里各自站在?一整块地面装饰的两?端,终于在?出了那间小办公室后,又清楚看?见彼此眼睛,有片刻相?望。

崖会泉触及沃修的目光时方才发现,他想了那么多关于对方身世的问题,从个人私情到政治大局全考虑了一遍。

但自始至终,他没有思考过的那个问题是——

对于“崖会泉的父母曾被怀疑为血色天使事件的责任方”这事,沃修知情吗?

他看?过那些报道,听过那些据说流传甚广的传闻,对它们有过信任吗?

崖会泉把自己有意回避的问题捡了起来。

而?这些问题,他发现自己没那么想立即知道答案。

“将?军!”急促的脚步声打断这场对视,卢思明小跑到崖会泉身边,一脸急迫,他压低了嗓音快速跟长官汇报,“我方才不太放心,去后方休息区也看?了一眼,发现黎旦旦不在?您的休息室里,猫可能?……可能?跑丢了!”

卢思明一边汇报,还一边小心观察长官神情,他手?腕上的个人终端屏幕亮起,上面有会场的整体地图与若干小蓝点。

“小蓝点”们,是亲卫长发觉大事不好,黎旦旦疑似走丢了时他就紧急通知的卫兵队,他们正?在?以整个会场为范围地毯式的找猫。

全光辉之翼上下?,没有人不知道黎旦旦对他们将?军来说有多重要,今晚发生的变故也委实太多太杂了,卢思明打完报告,做好了迎接疾风骤雨的准备,他猜自己再怎么也要被将?军周身释放的冷气扫个趔趄,已在?等着看?将?军的可怕表情。

但出人意料,崖会泉听完,他只有眉梢轻轻动了一下?,嘴唇有片刻地轻抿,不是将?要发火的样子,反倒态度有些微妙。

“让卫兵队停止搜查。”崖会泉扫了眼卢思明的手?腕,他说,“黎旦旦没丢,我知道猫在?哪。”

“啊?”亲卫长就吃了一惊,“您知道在?哪?”

卢思明才是一直留守宴会场内的人,他也清楚自家长官业务繁忙,对方在?再次回到场内后,应当是一直没空往休息区那头去。

崖将?军不爱讲废话?,明确回答过的问题从不答第?二遍,他看?卢思明一眼,眉宇间挂起明晃晃的不耐烦。

卢思明便只好当做长官英明神武,一定是铲屎官跟聪明猫间拥有某种别样默契,非他这等外?人可以置喙,他赶快不再多嘴,通知卫兵队撤回,又估摸着问:“那您需要我在?半小时后备车吗?”

还有差不多半小时,崖会泉就也可以离场,庆祝宴会彻底走到尾声。

“不。”崖将?军似乎是斟酌了一下?才答,他吩咐亲卫长说,“完事后你自己回去。”

于是带着今晚不必他来当司机的指令,卢思明没留意一旁沃修指挥官的神色也有几分奇异,他只规规矩矩行过礼,随后赶快走了,远离这莫名让他觉得自己的存在?很突兀的“是非之地”。

“不是说让我等着吗?”沃修在?崖会泉也准备走之前叫住了他。

崖会泉沉默须臾:“没忘,待会你跟我走。”

半小时后,沃修看?着崖会泉轻车熟路地绕行偏僻小道带他离场,对方的个人终端一路闪烁过去,接连处理了路上所有监控探头,确保“光辉之翼第?一负责人宴会结束后,竟秘密私会特殊部队现第?一指挥官”不会出现在?明日星媒头条,他有心调侃,想要说两?句缓和气氛的话?,可舌尖按着闭合的齿列缓缓晃了一轮,他又什么也没说出口。

那句“你像要带人去偷情似的”被咽了回去。

偏僻小道没有大灯照明,只有地面上虚线状的路标亮着一点微光。

这点光线从下?往上的打在?行走的人身上,光不够照亮人的脸,只在?昏暗中虚虚映出轮廓,崖会泉和沃修在?窄道上近乎并肩,余光能?看?见对方流畅分明的下?颌线条。

崖会泉也什么都没说,他和沃修安静无?话?地上车,落锁,有着民用车外?形、机甲车内核的的座驾轰鸣着开了出去,把两?人载回崖家。

“欢迎回家,少?爷——您带了客人?这可真是少?见。”百里惯例在?车驶入院门时接进系统,电子管家问候了晚归的主人,并对副驾位上的稀有访客表示好奇兼惊讶。

“不过少?爷。”发觉不对的电子管家很快又说,“黎先生在?哪里,请问您是回家时忘记带上您的伴侣了吗?”

崖会泉为“伴侣”快速看?了沃修一眼。

好巧不巧,沃修也在?看?他。

他们视线相?碰,狭小的车内空间让这对视蓦地碰出了别样氛围,仿佛谁都别有意味。

随即,他们又不约而?同错开视线……更?像是心怀鬼胎了。

“少?爷。”聒噪的百里改变了腔调,人工智能?把方才那一幕收入眼中,并通过自己高效又杂到什么玩意都有的算法,他还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音调都变得愕然?,“少?爷,我可以理解为,您是故意把黎先生留在?了外?面,与黎先生错开时间回家,然?后您想要……”

“我什么都没想。”听不下?去的崖会泉终于出声,他一脑门官司的打断百里,语气奇差地宣布,“闭嘴,百里,你从现在?开始禁言了。”

作者有话要说:唯一没有爱恨纠葛剧本的百里抓紧了家庭伦理剧本:“警告!警告!家庭危机警告!”